9月29日,阿联酋外交部发布声明说,一架苏丹军机袭击了阿联酋驻苏丹大使官邸,该建筑遭到严重破坏。阿联酋要求苏丹武装部队对这一“懦夫行为”承担全部责任。
阿联酋主流媒体大力报道遇袭事件,图源gulfnews
苏丹武装部队否认了此次袭击事件,并将责任归咎于快速支援部队。
10月4日,阿联酋当局再次发文,强调已掌握苏丹武装部队袭击大使官邸的证据,其中包括照片。
阿联酋死咬该事件不松口。
幸运的是,阿联酋在苏丹没有任何外交人员。Abdel-Fattah al-Burhan将军领导下的苏丹现政权在2023年12月驱逐了15名阿联酋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阿联酋其余外交官均在9月初通过苏丹港离开。
但外媒推测阿联酋可能在苏丹驻有军队,4名士兵近期因苏丹内战而死亡。
因为在9月24日晚上,4名阿联酋士兵据传在运送弹药时不幸遇难,另有9人受伤。
阿联酋主流媒体的报道,4名死者分别是来自富查伊拉的下士Ahmed Mohammed Rashid Al-Shehhi、来自阿布扎比的列兵Nahyan Abdullah Ahmed Al-Marzouqi、来自阿治曼的列兵Abdelaziz Saeed Al-Teneiji和Nasser Mohammed Yousof Al-Baloushi,图源Khaleej Times
截至目前,阿联酋官方尚未透露该事件发生的具体地点,但外界普遍猜测它发生在苏丹南达尔富尔的尼亚拉机场。
因为在9月21日凌晨,一架伊尔-76货机降落在快速支援部队的机场,这是阿联酋过去向乍得和埃塞俄比亚运送军事物资的同类飞机。而快速支援部队表示,机场在9月24日遭到了苏丹武装部队的袭击。
种种迹象表明,阿联酋在参与苏丹内战的过程中,付出了越来越高的代价。
因为在苏丹内战中,阿联酋被认定为Mohammed Hamdan Dagalo (也被称为Hemedti)快速支援部队(RSF)的主要支持者,而沙特等其他地区大国一直在支持Abdel-Fattah al-Burhan将军(以下简称Burhan)的苏丹武装部队(SAF)。
Hemedti,图源美联社
Burhan,图源scdaily
除了两大军阀,苏丹如今的战乱局面,和前独裁总统Omar al-Bashir的经济策略息息相关。
独裁的前总统 — Omar al-Bashir
1989年,Omar al-Bashir的伊斯兰主义军事政权通过政变上台,政府开始推行“赋权”经济战略。
控制苏丹长达30年的前总统Omar al-Bashir,图源路透社
该政策为苏丹的伊斯兰主义精英建立了政治和经济霸权,这些精英以全国伊斯兰阵线 (NIF) 和后来的全国大会党 (NCP) 为中心,表面上推行新自由主义和市场改革,实际上是将国有企业出售给政权盟友。商人也被迫将公司股份转让给NCP的支持者,亲政府企业则可以获得减税甚至免税。
除了收买拥护者,Omar al-Bashir还清除了大量对手。他在上台之后,直接解雇了数千名军人和官员。
解决完政治对手后,Omar al-Bashir政府开始囤积小麦、面粉和石油等战略物资,并有选择地进行分配。
石油收入分配权对于Omar al-Bashir过去30年的独裁统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得益于石油收入的激增,苏丹政府国库十分充裕。Omar al-Bashir利用这些“石油美元”笼络人心,不多将其触角扩展到苏丹上上下下各个角落。
在Omar al-Bashir主导的这种经济模式中,最大的受益方就是苏丹军队。与邻国埃及相仿,苏丹军队在国家经济中日益占据和发挥垄断性的地位和作用。20世纪90年代初,军事工业公司 (MIC) 成立之后,苏丹武装部队便控制了十几家生产军事装备的公司。此后,MIC及苏丹武装部队控制的其他公司,经营范围一扩再扩,将越来越多的民用工业收入囊中,成为了国民经济中的“巨无霸”。
军队经商,在任何国家,都有可能成为洪水猛兽,这也为苏丹后续“军阀割据”的局面埋下了祸根。
资源诅咒:从石油到黄金
2011年南苏丹独立后,Omar al-Bashir政府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石油收入,于是将目光投向当地的黄金资源,借以支撑自己统治架构不动摇。2012年至2017年间,苏丹黄金产量增长了141%。在2018年,苏丹是全球第十二大黄金生产国。
2021 年,苏丹阿特巴拉的一家黄金交易公司,
图源:Simon Marks/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与石油不同的是,这一轮黄金热潮带来的收益,分配方式更加分散。大部分黄金被非法走私出境,主要销往阿联酋。因此,本就遭受重创的苏丹经济不仅没有借助黄金开发而“回血”,反而因走私加速“失血”,进一步削弱了国家财政创收、支持经济复苏以及向民众分配资源、改善生活水平的能力。
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苏丹官方报告的黄金出口额与贸易伙伴记录的黄金进口额存在41亿美元的巨大“落差”。这表明,苏丹47.7%的黄金收入最终落入了某些势力或个人的腰包。
快速支援部队的Hemedti目前垄断了苏丹境内的黄金和畜牧业,这两个产业的进项也是他扩张自身军事实力的重要资金来源。可以这么说,苏丹战乱背后的暴力活动与Hemedti本人的财富状况直接相关,而他的财富大部分来自于非法黄金贸易。
2015年,联合国安理会发布的一份报告发现,黄金是苏丹在石油之后最赚钱的出口商品。Hemedti的部队每年能从该国杰贝勒阿米尔金矿中赚取5400万美元,这笔收入使他能够在萨赫勒地区招募大量贫困和失业的年轻人加入快速支援部队。目前,他的这只准军事部队约有4万人。与苏丹武装部队相比,快速支援部队的士兵待遇更高,装备水平更精良。
过渡政府催生两大“军阀”
总统Omar al-Bashir于2019年4月被赶下台,苏丹随后迎来了一个过渡政权。
最初,Omar al-Bashir政府被一个军政府 — 过渡军事委员会(TMC)取代。过渡军事委员会由苏丹武装部队的Burhan将军领导。为了拒绝军方掌权,静坐和抗议活动仍在继续,要求完全过渡到文官统治。
2019年6月3日,包括快速支援部队在内的过渡军事委员会暴力驱散了一次静坐活动,造成数百人死亡和数千人受伤,该事件也被称为喀土穆的“静坐大屠杀”。
2019年7月,以自由斗士联盟为代表的文职领导层最终与军方达成协议。2019年8月,双方签署了一项权力共享协议,自由斗士联盟提名Abdalla Hamdok担任总理。
Abdalla Hamdok在联合国演讲,图源UN
然而,过渡政府从未建立明确的权力划分机制,军方有权拒绝文职领导人的任何提案。此外,军方过去的罪行(包括静坐大屠杀)还被授予了豁免权,并对首席大法官和司法部长的任命拥有否决权。
因此,过渡政府存在文武双方权力极度失衡的局面,文官一方意图借助民意向军方施压,寻求重构权力体系,这也为日后的军事政变埋下了导火索。
2021年10月25日,苏丹武装部队的Burhan将军和快速支援部队领导人Hemedti联手策划了针对Abdalla Hamdok的政变。随后,苏丹国内多地爆发大规模抗议活动,要求恢复文官统治。苏丹武装部队和快速支援部队被迫与平民反对派进行谈判。
谈判废除了已有的框架协议,但也打破了Burhan和Hemedti之间的微妙平衡。很快,双方由盟友转变为对手。起初,双方的争夺还可以维持在谈判桌上和会议室里。但双方都自恃有武力支持,因此拒绝让步,导致矛盾愈发不可调和。特别是在合并到国家常备军队的问题上,苏丹武装部队和快速支援部队存在严重分歧,而且双方都拒绝交出庞大的经济财富,最终导致苏丹陷入了无休止的战争。
苏丹内战爆发
2023年4月15日,Hemedti指挥快速支援部队向苏丹武装部队发起攻击,宣告内战正式爆发。
在Hemedti的领导下,快速支援部队试图占领首都喀土穆,并从Burhan手中夺取过渡主权委员会 (TSC) 的领导权。
战火从首都喀土穆迅速蔓延至苏丹境内其他地区。迄今,北部和东部的少数几个州(尤其是红海沿岸)得以幸免。
在此期间,快速支援部队成功占领了喀土穆和恩图曼的大部分地区。苏丹武装部队被迫将大部分政府机构迁至红海沿岸的苏丹港。
苏丹西部达尔富尔地区的战斗也尤为激烈,快速支援部队几乎控制了整个达尔富尔地区,目前正在争夺北达尔富尔州首府法希尔的控制权。
此外,快速支援部队在该国西南部取得了更大的成功,成功拿下了八个州的首府,其中包括杰济拉州的首府—瓦德迈达尼。瓦德迈达尼的易主之所以引起关注,一是因为该地为苏丹第二大城市,二是因为该地所在的杰济拉州是苏丹的“粮仓”。
Hemedti的快速支援部队还控制着科尔多凡州和喀土穆州部分地区。现在,这只部队开始向东移动,准备拿下更多领土。
两支部队的控制区如图所示(红色部分是快速支援部队控制区),图源半岛电视台。
目前,苏丹武装部队已夺回了恩图曼的部分地区,但未能对快速支援部队实控区取得任何重大战略突破。
快速支援部队在达尔富尔地区的快速推进,以及媒体报道该组织出于种族动机进行大规模屠杀,迫使达尔富尔当地的武装组织结束中立立场,转而投向苏丹武装部队一边。然而,这一变化似乎未能左右战局走向,当地局势整体仍对快速支援部队较为有利。有分析指出,快速支援部队牢牢控制着苏丹南部和西南部边界,使其能够源源不断地接收到军事装备、军需物资和作战人员的补充。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补充绝非快速支援部队自主获得,是谁在背后向快速支援部队提供支持?
海湾阿拉伯国家介入苏丹内战
自苏丹内战爆发以来,海湾阿拉伯国家(以下简称海湾国家),尤以沙特和阿联酋两国为代表,一直与交战双方均有密切沟通联系。
沙特在内战伊始曾协助多国从苏丹撤侨,后来又与美国协调配合,试图推动交战双方重回谈判桌,并最终促成苏丹武装部队和快速支援部队在吉达进行和平谈判,达成停火协议。
遗憾的是,这一停火协议跟巴勒斯坦各方之间达成的所谓协议一样,从未得到落实。2023年10月和12月,内战双方又进行了两轮谈判,依旧未能取得任何进展。
没有一方愿意做出妥协让步。
在斡旋调解的过程中,沙特似乎有意强化其主导权,并试图将阿联酋和埃及等国边缘化。如果说,将阿联酋边缘化是因为后者倾向于支持Hemedti及快速支援部队,而非沙特支持的Burhan和苏丹武装部队,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那么,埃及与苏丹武装部队的关系同样十分密切,被沙特边缘化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阿联酋对快速支援部队的支持,在苏丹内战走向的影响远比沙特的斡旋调解要更为关键。事实上,为了援助Hemedti的部队,阿布扎比据称在阿联酋和乍得之间建立了一座“空中走廊”,专用于向快速支援部队提供大量武器援助和医疗援助。这些物资先是运抵乍得境内的Amdjarass,随后通过陆路运输穿越边境线,到达快速支援部队在达尔富尔的根据地。
《纽约时报》在9月21日的一篇报道中称,阿联酋近几个月以来开始“加倍”支持快速支援部队,并继续使用邻国乍得Amdjarass的人道主义基地作掩护,将无人机等装备送到快速支援部队的营地。对此,负责管理乍得战地医院的阿联酋红新月会 (ERC) 在9月28日发表声明称,《纽约时报》的报道是“毫无根据的指控”。
不仅是阿联酋红新月会,该国官方各部门一直在各种场合否认向快速支援部队提供过任何军事支持。哪怕联合国专家小组和欧盟都声称找到了有力证据,哪怕苏丹常驻联合国代表在今年6月点名道姓地指责阿布扎比的支持是“这场战争旷日持久背后的主要原因”,阿联酋仍坚持自己是一个公正的旁观者,希望战争尽快结束。
耐人寻味的是,阿联酋与沙特这两个海湾“兄弟”国家泾渭分明地支持着苏丹内战的对立双方,而被视为海湾国家不共戴天敌人的伊朗却“巧合”地与沙特站到了同一阵营。据悉,自苏丹内战爆发以来,伊朗向苏丹武装部队提供了无人机。特别是在成功夺回位于恩图曼的国家广播公司总部的军事行动中,苏丹武装部队使用了这些来自伊朗的无人机。而伊朗提供的支持换得了喀土穆与德黑兰之间恢复外交关系,伊朗大使现已返回转移到苏丹港的使馆驻地。
海湾国家为何对苏丹感兴趣
虽然苏丹内战的根源来自其国内,但地区大国的煽风点火也加速了内战爆发的进程。沙特和阿联酋,无疑难辞其咎。
与石油不同,黄金是一种更便于掠夺的资源,这或许是阿联酋如此这般支持快速支援部队的重要利益考量之一。
沙特对Burhan的偏爱也很容易理解。苏丹武装部队控制着包括苏丹港在内的红海海岸线,对沙特西部地区的安全影响远比快速支援部队更大,毕竟投入重金打造的“未来新城”等一系列超大项目都位于此。
由此可以引申出沙特和阿联酋对环红海地区的争夺。迄今为止,两国都在非洲之角建立了军事基地,沙特选择了吉布提,阿联酋则选择了厄立特里亚。阿联酋还寻求在索马里北部建立类似的军事设施。但争夺红海地区影响力的参与者并不仅限于这两个国家。卡塔尔、土耳其和俄罗斯都加大了在该地区的参与度,并表示有意在苏丹的红海海岸线上建立军事基地。
海湾国家之所以对苏丹有兴趣,或许更多关联到其长期经济发展目标。为了实现经济多元化转型,阿联酋、沙特纷纷加大对非洲的布局力度,希望扩大在非洲大陆的贸易和投资版图,而苏丹是海湾国家通往非洲的重要门户和跳板,具有重大战略意义。
目前,虽然阿联酋被视为Hemedti的金主,但Burhan无法抵抗阿联酋“钞能力”的诱惑,将红海沿岸的港口开发项目交给了阿联酋人。2022年,喀土穆正式将苏丹港的部分运营合同授予给AD Ports牵头的财团,阿联酋承诺在当地投资60亿美元进行建设开发。
苏丹的农业用地对于海湾国家的粮食安全也至关重要。例如,在苏丹“粮仓”杰济拉,海湾国家的投资总额预计已达到80亿美元,海湾投资者租赁的大部分土地已被改造成大型农业综合项目。原本,这些项目被视为引入外部资本、助力当地发展的优质项目,但这些大型农业综合项目摧毁了苏丹本土的小农生产模式,导致当地农户迅速“破产”甚至背上大笔债务。不仅如此,大型农业综合项目还切断了原有的放牧路线,对当地的畜牧业也造成了冲击。可以说,海湾国家的投资加速了苏丹农民和农村的贫困化,而当地农户一无所有后只能参军,被迫成为了快速支援部队和武装部队的兵源,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至于伊朗,介入苏丹内战有利于该国进一步实现地缘政治目标,获得非洲之角的战略资源,并为国内的无人机、导弹等军工产品找到新客户。
苏丹和平前景渺茫、未来堪忧
旷日持久的内战仍未分出胜负,但战争对苏丹国家造成的致命打击已然显现。
这场内战颠覆了苏丹国内传统的核心-边缘地区。此前,苏丹的“核心”地区,即喀土穆、恩图曼和两座城市的周边地区,一直相对和平且繁荣,而外围的边缘地区则饱受暴力和疾病的困扰。然而,内战将形势彻底颠倒过来:“核心”地区日益遭到武力破坏,人口大量减少,喀土穆被夷为平地,超过900万人逃离家园。相比之下,“边缘”地区反而欣欣向荣。
快速支援部队通过强悍的武力占领了不少地区,但却没有能力加以治理,甚至连稳定的政治秩序都无法搭建起来。这种情况在达尔富尔地区最为突出,当地似乎正处于第二次种族灭绝的边缘,距离上一次种族灭绝仅过去了20年。
Hemedti所采用的治理体系被称为“卡达莫尔共和国( Republic of Kadamol)”体系,是以快速支援部队士兵佩戴的独特面巾来命名。这种体系完全依赖于外部的财政、军事和政治支持。
如果快速支援部队成功战胜苏丹武装部队并控制全国,那么人们根本指望不上Hemedti能够组建一个运作良好的政府并为民众提供哪怕是最基本的公共服务。更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苏丹政府事实上解体,由家族领导的部落联盟接管无政府状态下的社会,整个国家将因此成为恐怖分子的滋生地,危及非洲之角和整个中东地区的安全。
就如同,这辆卡车上的苏丹逃难者们一样,先是从苏丹边境的Joda运送到南苏丹Renk的一个中转营地,然后绕了一个圈又被运回了苏丹。这个国家也一直难以跳出内部动乱的怪圈,没人知道前路究竟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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