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美国总统大选不断升温，就业和税收问题俨然成为选战中的热门话题。尽管海湾阿拉伯国家（以下简称海湾国家）的基本政治经济状况有所差异，但就业举措和税收改革仍然是重要政策议题。今年7月，阿曼政府就宣布自9月2日起禁止非阿曼人从事30多种新职业。与此同时，阿曼议会也在审议有史以来海湾国家首个关于个人所得税的法律草案。
随着海湾国家加快各自经济多元转型进程，就业机会和税收收入已成为衡量其经济决策成功与否的关键指标。海湾国家公民清楚知道就业状况、工资水平和纳税义务如何影响他们自身的经济福祉，而确定外国直接投资流入对个人自身经济状况的影响则要困难得多。外籍员工和外国投资者同样可以计算出由于严格要求雇用当地求职者和新征纳税义务而产生的成本。这两个敏感的政策领域反映出海湾国家在发展议题上的艰难权衡。
饭碗应该给谁？
长期以来，海湾国家的政策制定者一直依靠用工本土化政策，即通过政府直接干预的方式增加本国公民可获得工作的数量和质量，从而应对来自劳动力市场的挑战。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沙特化”“阿曼化”等。近年来，这些国家经济发展志向宏大，努力吸引并扩大对本国投资，而与之相伴的用工本土化政策则是政府努力确保本国公民就业的重要抓手。在6个海湾国家中，沙特、巴林和阿曼最为突出。这是因为，这3个国家的本国公民人数超过外籍居民，当地的就业需求更为紧迫，因此在执行用工本土化政策的力度也最强。
随着外籍员工的持续流入，沙特政府逐步提高了各行各业的沙特化要求。2023年12月，人力资源和社会发展部对销售(15%)、项目管理(35%)和采购(50%)等职业实施了新的沙特化规定，将咨询行业的沙特化要求从3月份的35%提高到40%。自今年7月以来，拥有不少于5名认证工程师的私营企业必须达到25%的沙特化目标，而之前的比例是20%。另外，许多法规明确规定了达到沙特化指标所需的最低工资，这种要求有一个很重要的背景:沙特公民在2022年和2023年经历了实际工资增长的收缩，而非沙特人的实际工资增长则明显强劲。
沙特的一些主要政府机构正在开足马力推进用工本土化政策的实施。公共投资基金 (PIF)总裁Yasir al-Rumayyan曾提到：提高沙特化是PIF “支持国家发展”的一种重要方式。PIF在“2023年年度报告”中描述了2018至2023年期间所创造的73万余个“直接和间接就业岗位”，并强调了PIF所属各种项目(如利雅得航空)的就业预期。虽然并非所有这些职位都交由沙特人担任，但其意图传达的信息是明确的:主权财富基金投资创造了更多就业机会。
巴林“2023-2026年国家劳动力市场计划”旨在推动更多本国公民进入私营部门工作，缩小巴林人和非巴林人之间的工资差距。巴林协商会议的议员们一直在推动医药、法律、会计、教育和银行等关键领域的巴林化。据报道，未能达到巴林化目标的公司将被禁止参与政府招标。此外，巴林协商会议还在审议一项法律草案，将对在私营企业工作的非巴林籍员工比例设定30%的上限。
阿曼得益于在多个经济决策领域取得了重大进展，国际知名评级机构穆迪（Moody’s Ratings）将其主权信用评级展望从“稳定”上调至“积极”。然而，阿曼在应对劳动力市场挑战方面依然持续面临着压力，近年来爆发了多次与就业不满有关的抗议活动。阿曼最新劳动市场措施禁止雇用非阿曼人从事大约30种职业，其中一项规定是“所有私营企业要根据劳动部发布的标准雇用至少一名阿曼人”。可以预料到的是，力促企业遵守规定实现阿曼化将带来高的成本费用和更严格的审查。而对非阿曼人担任某些职位(如系统分析师、计算机程序员或网站设计师)的额外限制预计将于2025至2027年期间生效。
近年来，科威特政府加速用科威特人取代外籍员工，科威特化政策在2021-2023年期间开始加快步伐。目前，该国人力资源公共管理局正在探索如何进一步提高各行各业科威特化的比率。与其他海湾国家相比，科威特严格推行用工本土化政策的人口压力较小:本国公民仅占科威特人口的约三分之一。然而，相对健全的政治制度允许更多的空间来表达与劳工有关的关切，选举产生的科威特国民议会拥有立法和制定相关政策的权力。尽管本届科威特国民议会已经被解散，且在未来4年内很可能不会重选，但其遗产仍是该国政治经济的重要特征。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停滞不前的科威特经济正落后于发展更快、充满活力的海湾邻国，且每年有大量大学毕业生加入劳动力大军，这可能会促使科威特化举措更加严格（编者注：我与海湾国家打交道已经快20个年头了，个人感受是科威特在“排外”方面妥妥坐稳海湾第一的交椅，不知道这与当年被侵略濒临灭国的惨痛经历是否有关联）。
阿联酋和卡塔尔政府也于近年相继实施了各自的用工本土化政策，但政策落地效果的紧迫性较低，重点是推动更多本国公民进入私营部门工作。例如，2021年到2025年期间“阿联酋人才竞争力计划”将花费约65.3亿美元雇用75,000名阿联酋人供职私营部门，阿联酋政府希望到2025年底本国公民将占据私营部门10%的工作岗位。
再见，税收天堂
与用工本土化政策相比，整个海湾地区推进税收改革的努力一直缓慢而谨慎。海湾各国政府担心过度收税会对脆弱家庭、通货膨胀和外国直接投资流动产生不利影响。但财政开源的压力实在太大，加税的诱惑力也实在太难以抵抗，海湾国家已经开始或即将开始面向本国公民和外籍人士加征更多的税费，以期创造更多的非石油收入，助力经济发展多元化。
9月1日，巴林宣布从2025年1月1日起对跨国公司征收全球最低税（编者注：可参见前文）。根据经合组织（OECD）的全球最低公司税倡议，在巴林经营的全球收入超过7.5亿欧元(约合8.38亿美元)的公司将被征收15%的利润税。巴林是海湾地区唯一没有广泛征收企业所得税的国家，而阿联酋已于2023年6月1日就开始征收:联邦企业所得税对阿联酋所有公司普遍适用9%的标准法定税率，但也有一定的豁免。(经合组织国家的平均企业所得税税率接近21%。)今年3月，阿联酋财政部发布了一份公共咨询文件，内容是对全球收入超过7.5亿欧元的跨国公司征收15%的全球税，但预计要到2025年才能最终敲定。
科威特对外资企业统一征收15%的企业所得税，阿曼也征收类似的企业所得税，不过已在2017年将税率从12%提高到15%。卡塔尔对应税收入征收10%的企业所得税，沙特对调整后的净利润征收20%的所得税（编者注：这里的所得税并不是许多国内自媒体上所说的“企业所得税”，不是说只有传统意义上的企业才需要缴纳所得税，切记！切记！），但有一定的豁免。另外，“天课”（穆斯林每年一次的慈善捐款）作为伊斯兰法律规定的一种义务，该地区所有公司都必须承担（编者注：沙特在执行“天课”时反而并没有字面意思看起来那么严苛）。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其2024年的第四条咨询报告中建议沙特政府应在本国建设热潮中提高现有所得税税率，并进一步引入明确针对个人的所得税制度，同时开征财产税。值得一提的是，当前沙特的增值税按照15%的标准税率征收，远高于此前海湾国家统一商定的5%税率水平。增值税率的上调起初是沙特政府为了应对疫情对经济和财政的冲击而做出的过渡性举措，但在尝到非石油收入增加的甜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由奢入俭难啊！
无独有偶，巴林也调高了增值税率，于2022年1月将增值税税率从5%提高到10%。而阿联酋和阿曼分别自2018年和2021年增值税征收生效以来一直保持5%的标准税率。以全球标准来衡量，海湾国家的增值税税率处于低位，欧盟增值税的平均标准税率则高达21%。
目前，海湾国家还没有征收个人所得税，但阿曼似乎正在加速立法进程，拟针对高收入人群制定个人所得税法。最终税率和应税收入起征点对本国公民和外籍人士可能有所不同。对阿曼财政而言，新征税的意义与其说是一场变革，不如说是更具象征意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信息显示，征收个人所得税会带来一些额外的税收收入，但是大约只占到非石油GDP的 0.4%。
税收改革方面的适度进展有利于实现国家长期目标，为收集重要的国家数据和将来可能的征税奠定基础。然而，并非所有海湾国家都迫切需要通过税收来增加政府收入。天然气资源丰富的卡塔尔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科威特的税收改革进展甚少，甚至没有征收消费税，而这也是科威特长年“府院之争”的后遗症缩影。
其他收费，诸如公路通行费、居住费或外籍劳工费，为海湾各国政府增加非石油收入提供了相关途径。一些海湾国家政府为改善商业环境而取消或降低收费:阿联酋曾为应对疫情修改并持续调整各项收费。今年3月，沙特财政大臣Mohammed al-Jadaan就曾表示，政府要重新考虑调整对外籍人士家属收取的费用。今年9月，沙特当局就取消了酒店和度假胜地的许可费，以提振旅游业，改善投资环境。
利益调和是门高深的学问
协调政府、公民和非公民在就业和税收方面的利益并非易事。对此，沙特提出的的区域总部方案是一个有益的研究案例。作为政府吸引跨国公司持续努力的一部分，拥有区域总部许可证的公司理论上可以获得30年企业所得税豁免权。跨国公司必须在第一年雇用至少15名当地员工，此举凸显了沙特为本国公民创造就业机会的重要性，但这些公司也被告知享有为期10年的沙特化豁免权（编者注：政策的解读权和执行标准往往就是海湾国家的“天坑”所在）。其他海湾国家的自贸区和经济特区也提供优惠税收待遇和用工本土化指标豁免。
随着海湾各国政府加大对本国经济发展的投入，政策制定者们也在期望获得可观的投资回报。用工本土化政策可以为本国公民保留工作岗位，而加征税收可以增加政府的非石油收入。2023年，沙特的能源补贴成本约占GDP的5%，补贴改革也能够为政府大幅节省开支提供了机会。然而，削减补贴将对海湾国家的社会经济发展态势和吸引投资造成直接影响。这些政策落实可能会产生相应的代价，需要审慎考虑权衡。
鉴于海湾各国政府与社会主要群体间的利益较为一致，用工本土化政策很可能会在整个海湾地区尤其是在沙特、巴林和阿曼加快推进。而税收改革则会以一种渐进的、试验性的方式展开，并会配套更多的豁免举措，因为无论是在公民还是非公民中，对政府加征税收的支持越来越少。即便通过立法确定加税，海湾各国政府还需要根据公民、非公民、高收入个人、当地公司和跨国公司等的差异，确定适当且有区别的政策组合，而这关系到谨慎的政治权衡。
本文于2024年9月23日刊载于AGSIW网站，原文标题为《The Bread-and-Butter Issues of Jobs and Taxes in the Gulf》，作者Robert Mogielnicki，有兴趣可点击文末链接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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