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治史学,一切太整齐的系统都是形迹可疑的,因为人事从来不会如此容易被装进一个太整齐的系统里去。
后学于此亦具同感。常思治史极非易事,必当精深而又能见其大。精为基本功,然并不顶难,能深入而又能见其大,则甚难。若于大问题下断语能恰到好处,则极难矣。盖在此分际,最易犯先生所谓“太整齐的系统”化之毛病也。后学常常反省,即觉时有此病。不但浅薄如后学者,即笃实如寅恪先生者,遇大问题常常犯此病,乃知“允执厥中”实殊难做到。
——林磊:《严耕望先生编年事辑》,中华书局,2015年,第135-136页。
至于增补出处,承先生早年相告,系陈寅恪先生意见,但我并不以为然。盖此书以通识擅胜,与考证之作大异。考据之作,重在实证,必须一字一句明其来历。如无明显具体论据,必当详为辩解,为之证明;但不当议于通识著作。通识之作,尤其通识,重在综合,重视章节布局,提出整体意见。就一个时代言,须综观全局,作扼要说明;就前后时代言,须原始要终,通变今古;不在一事一物之点滴考证。核实论之,一部通识性大著作,固然也要以考证功夫为基础,缺乏考证功夫与经验,即很难提出真正中肯之通识性论点;但不能要求其叙事论说之尽合乎考证标准。
还有一层,有些大问题,只能凭作者的才智与深厚学力,提出简要的慧解,很难在有限篇幅中原原本本加以证明;只有让看书多、程度深的读者,循此慧解的线索,自己体会,获得了解。此等处,一点一滴的考证方法,几难有用武之地,何能事事注明出处?
——严耕望:《钱穆宾四先生与我》,《治史三书》,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8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