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洲的理论框架里,用于表达世界秩序的最大规模概念是帝国,因此很容易对号入座地把天下理解为一种帝国。然而天下概念在广度和深度上都超出了帝国概念,无法合并同类项。尽管帝国与天下有某些重叠的相似性,比如说都试图建立世界秩序,但天下体系并不包含帝国的征服性、霸权性特别是敌对性(hostility),相反,天下体系具有自愿性、共享性和友善性(hospitality)。此外,天下概念指向“一个体系,多种制度”的兼容体系,其兼容性建立在关系理性所建构的共在关系上,而不是建立在统一的宗教或意识形态之上,因此,天下体系是普遍共在关系所定义的秩序,而不是某个国家的统治,共在关系为本,而不是某个国家为王。其预期效果是,天下体系的任何成员都不可能达到自私利益的最大化,但天下体系本身可指望达到共同安全和共同利益的最大化。就其实质差别而言,如果说帝国或帝国主义试图建立“世界体系”(world system)来维持“世界秩序”(world order),那么天下则试图建立“世界化体系”(a system of worldization)来创造“世界化秩序”(the order of worldization)。
赵汀阳:《秩序的理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4年,第282-2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