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
怀念同窗好友汪建熙
作者:杨周复
2023年12月1日晚七点左右,我的几个微信群中相继传来汪建熙同学过世的噩耗,虽知道他患病多年,也曾去北京医院探望,但72岁的英才就这么走了,心情无比沉痛。在建熙去世一个月之际,与建熙共处的往日时光,不断在脑海回放。
01
我的大学同窗好友
1978年10月,在北京木城涧煤矿工作了十年、年满30岁的我,和在黑龙江兵团工作了十一年、年满27岁的建熙,以及很多很多同学一起,满怀兴奋和美好憧憬的心情,踏入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大门。从此,我们都成为改革开放后“新三届”的一名成员,开启了人生新的轨迹。
“新三届”的特点之一,是年龄差距很大。我们财政系78级财务会计班,共有42名同学,入学时最小的18岁,最大的31岁。我和建熙在班里属于年纪大的,又都在非常艰苦的地方工作过,因此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交往较多,四年同学生涯,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建熙穿着非常朴素地走进了校园,他话语不多、为人低调,看上去是个很不起眼的同学。但一经接触,我的感觉就转变了,他知识面很广,思维严谨,谈吐文雅,口才极佳,加之待人诚恳热忱,非常具有人格魅力。建熙的各科学习成绩在班中都名列前茅,加之他为人厚道,是令我十分钦佩的同学。
建熙学习特别刻苦,我们那会儿,都是秉持只争朝夕的精神,想把被文革耽搁的读书时光尽快补回来。建熙一般都是最早离开宿舍去晨跑晨读的,也会是最晚回到宿舍的——那时学校实行夜间熄灯管理,熄灯后,建熙还经常会在校园路灯下继续看书。
我们78级是中国人民大学恢复全面招生的第一届学生,当时的校舍还有一些未及撤出的部队驻军,学生宿舍比较紧张,许多北京学生只能走读;住宿生也是八个学生一个宿舍,除了床铺就没有其它私人空间。建熙酷爱读书,书很多,多半张床铺上都堆的是书,同宿舍的同学曾经形象地说:“老汪晚间经常抹着黑回宿舍,把床上的书扒拉出块儿空地,躺下去睡觉”,这也成了我们班同学的美谈。腹有诗书气自华,建熙的学者风范,自学生时代已铸就。
建熙读书做学问的态度是精益求精,从不满足于一知半解。举个学习政治经济学的例子。政经是经济类学科的基础课程,建熙不仅认真学习规定的几本教科书,而且一定要研读涉及到的《资本论》等著作。我曾经和他讨论过《资本论》中的一些问题,他对其中的许多章节能够大段地背诵,让我惊叹和佩服。
那时的政治经济学考试,中国人民大学是高校中的独一份,抽签口试。考题由学生自己从几十道题中随机盲抽(这样学生必须全面掌握政治经济学,无法在考前突击划重点押题),临场准备发言提纲(非常锻炼应变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方法是学生陆续进教室,一人在老师面前作答(限时30分钟),一人在后面抽签备考。我们财会专业,连续学了三个学期的政治经济学(非常重视经济理论基础的搭建),也就连续进行了三个学期的口试。建熙是全班三次政经口试成绩全优的三名同学之一,而且他的成绩不是一般的优秀,是超优。
至今,我们班同学还经常回味当年考政经的一个故事:有一年,建熙滔滔不绝地前面作答,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口若悬河。据后面备考的同学复盘说,还没到时间,老汪的作答就被老师打断了,老师忍俊不禁地说:“可以了,可以了,你应该能够当老师了”,可见建熙政经济学功底的深厚!其学习刻苦的程度,亦略见一斑。
建熙不仅会读书,而且非常热爱生活,多才多艺。他是学校乐队的小号手,指挥在合奏间还经常安排他来一小段独奏。他短跑速度很快,是我们班四百米接力在校运动会上拿名次的主力队员之一,是财政系田径运动会百米的季军得主。他喜欢集邮,我们班几个集邮的同学,我、建熙、郝荃等人,经常凑在一起分享邮票知识和交换邮票。
建熙的这些爱好贯穿始终,离校工作后,他常在家里听自己收藏的音乐胶片,每年的北京国际音乐节也会抽时间去听现场;建熙一直注意坚持锻炼身体,跑步、打网球,在身患癌症的二十年里,仍旧经常游历大山大河。
最值得一提的是建熙坚持不懈寻觅珍惜邮票的结果:2002年,建熙在中国邮政邮票博物馆举行了个人邮票捐赠展览,其中捐赠的黑便士实寄封等邮品,填补了博物馆馆藏的空白。我参加了建熙的邮票捐赠展览开幕式,到场的很多同学和朋友,纷纷盛赞建熙是做什么都要做到精致的人,更盛赞建熙慷慨捐赠自己珍爱的珍贵邮品的义举。
02
我父亲非常赏识的学生
我和建熙不只是同窗好友,他还是我父亲杨纪琬的开门博士,这一层缘分也增加了毕业后我对建熙的了解。
大学毕业前夕,与建熙聊天得知他拟报考硕士研究生继续深造,我便向他建议报考我父亲在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现为财政科学研究院,以下简称财科所)招考的硕士研究生。那时,财科所的研究生在读期间就可以出国,去世界八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家实习。这种机遇,在其他机构、其他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中基本不见。这种培养硕士研究生的方式,既进一步学习到了会计专业知识,又可以开阔眼界、见识国外的会计实务,了解研究中国会计与国外的接轨,更好地为改革开放的经济建设服务。
建熙听后欣然同意,我回家后便把这一信息告知了父亲。父亲听后特别高兴,讲:你们班的高材生,成绩好为人又好,能够继续深造读研,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中国会计界的领军人才!攻读硕士学位期间,果然多次听到父亲夸奖建熙,归纳为一句话,就是“建熙是难得的人才和好人”。为此,父亲决定把建熙招为自己的开门博士,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批会计专业博士,建熙位列其中。
建熙的博士论文题目是"中国的股份经济及其会计问题”,其内容讨论了会计审计工作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的地位和作用,较早地提出了,随着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中国要有自己的公司法。论文答辩后,曾经听父亲讲“建熙的博士论文得到了在场的七位评审专家一致的高度赞扬,认为是有深度,有广度,理论联系实际的一篇优秀博士论文”。
建熙一边工作一边通过大量的调查研究和翻阅国内外有关资料,又经过在国外会计师事务所的实习,理论联系实际撰写了优秀的博士论文,这就确立了建熙以后的职业方向,为建熙成为中国资本市场早期的开拓者之一,成为中国资本市场管理部门的负责人,储备了丰富的知识,奠定了坚实的实践和理论基础。
建熙攻读博士期间,同时在财政部的中华财务会计咨询公司审计部门任职,边学习边实践。同事们对他的评价极高,不仅是绝对的业务骨干,任劳任怨,出活出成绩,很快就被任命为部门负责人,还在与自己职责无关的一些后勤工作上,辛苦付出。
据我的好友,时任中华财务会计咨询公司副总经理,负责后勤行政工作的王超英介绍,有打扫卫生,分发福利,搬运货物等杂活,老汪都抢在前面干,在业务人员中是最积极肯干的一个。即便后来到中国证监会等重要部门出任重要的领导岗位,只要“老中华”的同事、好友有需求,他一定回来帮助和支持,是一个念旧情的好人。
父亲当年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父亲说,财政部如果评选学习雷锋的好榜样,他一定投老汪一票。我理解父亲讲这句话主要是想表达,建熙不仅本职工作完成得出色,还特别愿意助人为乐。
老汪担任中国证监会主席助理期间,一件事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我仼教育部财务司司长,教育部直属高校的一位校长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学校有一家高科技公司,拟上市,需要有人指导,知道我有一个同学在证监会任主席助理,希望见见面取得指导。我随即联系了建熙,他答复我:学校的人先不要来,把有关资料寄来就可以了。我转告学校后,因工作忙也就没有再关心此事。
一段时间以后,该校长给我打电话说,你的那位同学真是认真负责,亲自看了有关资料后,告知我们应该如何改进、需要补充哪些材料。没有请客吃饭和送礼,学校高科技公司就顺利完成上市。该校长特别强调说,真希望我们国家有更多这样认真负责,廉洁奉公的好干部。听完校长一席话,我为有建熙这样的同学,深感高兴和骄傲。
1998年底父亲病重住院,我常去医院陪护并闲聊。父亲说得最多的,是他的会计工作,还有就是他的那些学生。说起建熙,他用了四个"太”字,说“建熙工作太刻苦,太努力,太仔细,太认真了,并且非常有水平,自己还特别简朴,同事和领导反应都特别好,将来一定会大有前途”。
我也非常赞同父亲的话,我的好同学、好朋友建熙是一个专注于工作的人,一个乐于帮助他人的人,一个脱离了传统俗套的人,一个热心于公益事业的人,是值得我父亲十分骄傲的优秀学生。
03
情投意合的同学伉俪
汪建熙和郝荃夫妇,都是我的大学同班,他们在学校恋爱,毕业后结婚。毕业后因为建熙是我父亲的学生,往来较多,我算得上是他们坚贞爱情的见证者。
在学校时,最早就和郝荃先熟悉了,我们的父母家都在月坛的铁道部住宅区,她家在三区,我上学时已结婚随同父母住在二区,两家只几百米之隔。入学初期,中国人民大学缺少学生住宿条件,我们北京同学都只能走读,我和家住附近的骆小元、张河、水京安等几个同学,放学时是一路,所以,边骑车边聊天,几天下来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同学好朋友。建熙的父母家在北京,但他算黑龙江考来的学生,有幸在校有宿舍,时而回家看父母,也会加入我们的骑行队伍。
郝荃父母家是3室的单元房,相对宽敞一些,放学后我们走读的几个同学经常到郝荃家里一起复习功课,讨论问题,特别是每逢考试前,一定要聚一下,我年龄最长,还有个任务,就是给他们押押考题(我也曾经询问过建熙,但他从来不押题,因为他不需要,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偶遇饭点,郝荃还会亲自动手做几个家常菜给我们品尝。那时郝荃给我的印象是长相甜美,为人热情好客,学习成绩优秀,还会操持家务,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
每逢考试完毕,大家心情舒畅,时不时还会到郝荃家聚一聚,除品尝美食外,还要把最大一个房间的家具挪一挪,十来个同学一起跳跳交谊舞,放松一下学习考试后的紧张心情,以待下一阶段的冲刺。
我们这支骑行队伍不断扩大,聚会地点也由郝荃增加到张河两家,参加的同学基本上是北京的学生,记得还有马小冈、郝小青、杨宾、姚刚、吴小庆、李英林、王晓帆、金捷、冯雁等同学,那是一段青春时期的美好时光。
郝荃等走读的同学,有时也来我家。那时我的父亲刚刚平反,家里住房很小,只有两间15平米和7平米的住房,住着父母和我们一家三口。家里虽然十分局促,但家里有一个大冰箱,同学们来最喜欢吃冰镇西瓜,稍事歇息后就离开,不多逗留。
建熙后来成了我父亲的学生,但我的父母都是先见到了郝荃,并且留下了深刻的完美印象。起因是大学毕业前,我父母搬家,那时没有保洁公司,也没有搬家公司,一切要靠朋友帮忙。我请了杨宾、姚刚、张河三个男生来帮忙,女生只叫了郝荃,她承担了搬家那天给十几个人做饭的任务。
那时候熟食很少,更没有半成品预制菜,做十几个人的饭菜,十分辛苦。郝荃不仅忙活了一天的饭,还在关键时刻出主意,我夫人高虹到现在还时常说起,搬家打扫壁柜的顶层时,家里也没个梯子,郝荃就出主意把我的三岁的女儿托了上去,给了她一块抹布,擦了顶层。
郝荃那天做饭菜很像样,厨艺得到了那天帮助搬家的同学和父亲的几位研究生的一致夸奖。我的父亲和母亲对郝荃的印象好极了,当天晚上就对我们夫妻俩说:日后谁要是娶了郝荃这样的媳妇,可就真是有福气了!
郝荃和建熙毕业后的婚姻生活,真实印证了我父母的评价。曾听建熙讲,他在家行五,上面一个哥哥,三个姐姐,最小的一个姐姐也大他六岁,他是最小的弟弟,深受父母兄姐的照顾;少小离家去东北建设兵团后,一直过集体生活,完全不会做饭;勤于读书学习,生活、穿着都不甚讲究。他和郝荃结婚后,家中一应家务都是郝荃承担,他的穿衣打扮也被郝荃料理得越来越光鲜得体。
尤其是他身患癌症,之后曾几经转移、多次手术,郝荃都是寻医问药、精心护理,使他很快恢复体力、很快回到岗位上。我曾听到许多熟悉建熙的朋友讲,在患病后的十余年时间里,建熙没有耽误工作,依旧成绩斐然,这既是建熙意志品质的彰显,也是郝荃无微不至照顾的结果。
建熙退休后,小他七岁的郝荃也毅然离开了心爱的工作岗位,全身心陪伴建熙。他们抓紧治病的同时,也抓紧时间游历山川,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
在建熙最后住院治疗的五年时间,郝荃始终都陪住医院,及时应对多次病症告急。尤其新冠严控的三年,医院不允许陪住人员进出,不允许接收任何外卖,生活枯燥、饭食乏味,但郝荃仍旧不离不弃,整整三年几乎不曾跨出过住院大楼的楼门。这种坚韧的意志和挚爱相随的感情,被金融、财会行业誉为财金侠侣,毫不为过!我也为建熙郝荃两位同学这等至真至纯的爱情而骄傲!
斯人虽去,光环永在,永远的怀念。
2024年1月1日
人民大学财政系78级金融班和会计班部分老同学合影。前排右起郝荃、汪建熙、杨周复、王栓林、骆小元;后排右起杨宾、于学军、肖捷、陈小宪、丁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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