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 | 为喀巴拉辩护

文摘   2024-11-22 11:03   北京  


博尔赫斯 | 为喀巴拉辩护
本文为《讨论集》上海译文出版社,博尔赫斯著,徐鹤林 王永年译。


这不是第⼀次尝试也不是最后的结论,但是有两件事使之不同于其他。⼀是我对希伯来语⼏乎⼀⽆所知;⼆是我的情况不是想为此理论辩护,⽽是谈论它的诠释或密写的⼿法。⼤家知道这些⼿法是纵向阅读圣贤之书,这种阅读⽅法叫做bouestrophedon(从右向左⼀⾏,下⼀⾏则从左向右),把字⺟表内的⼀些字⺟有条理地⽤别的字⺟替代,字⺟数值之和等等。讥笑这种⽅法是⽅便的,我则希望弄懂它们。

很明显,它久远的原因是《圣经》机械的灵感观念。这个观念把福⾳传道⼠和先知变成了只记录上帝旨意的⽆⾜轻重的秘书。在瑞⼠⼀致法则中它盲从⾏事,强调《圣经》中辅⾳及字⺟标识符号的权威——原始⽂本是不了解的。(⼈对上帝⽂字意图的这种确切的实施,就是灵感和热情:这个词的直接意义是奉若神明。)伊斯兰教徒可以为超越这种夸张⽽⾃豪,因为他们确定《古兰经》的原⽂——经书之⺟——是上帝的属性之⼀,就像他的仁慈或他的发怒⼀样,并把它看做在语⾔、创世之前。于是有路德教派的神学家不再冒险地把《圣经》列在上帝创造的东西之内,⽽把它界定为圣灵的体现。

属于圣灵把我们推向神秘的边缘。不是总的神明,⽽是三位⼀体的神明的三分之⼀,正是它授述了《圣经》;⼀六⼆五年,弗朗西斯·培根写道:“圣灵的笔停留在约伯的伤⼼事上⽐停留在所罗⻔的开⼼事上⽤了更⻓时间。” [1]他同时代的约翰·多恩也写道:“圣灵是位有⽂才的作家,是位激情洋溢的著作等⾝的作家;他的⽂⻛既不贫弱也不啰嗦。”

不可能为圣灵定义和使可怕的三位⼀体及组成它的某个部分沉默。世俗天主教徒认为它是个⽆限正确的组成体,但也是⽆限乏味的;⾃由派⼈⼠认为它是神学家空洞的法宝,是⼀种迷信,本世纪的许多进步⾜以破除它们了。当然三位⼀体是超越这些说法的。突然想到,⼀位⽗亲、⼀位⼉⼦和⼀个幽灵聚合为⼀个单独结构体的观念好像是知识的畸形,⼀个只有噩梦才能产⽣的变形。我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我试图思考,对于我们不知道其⽬的的事物,从暂时的⻆度看,都是荒唐的。这⾥,由于事物的⾏业神秘性,这个⼀般看法变得更有道理了。

脱离救世的观念,⼀个⼈分为三个⼈的观念必然是随⼼所欲的。这⾥考虑到信念的需要,它基本的神秘并未减弱,但是可以发现它的企图和效⽤。我们明⽩,放弃三位⼀体——⾄少是⼆位⼀体——就是把耶稣变为上帝偶尔为之的代表,是历史的偶然事件,⽽不是我们崇拜的、不朽的、持续的救世主了。若圣⼦不同时是圣⽗,救世就不是神明的直接⾏为了;若圣⼦不是永恒的,那么他屈尊为⼈和死在⼗字架上的牺牲也就不是永恒的了,杰⽶⾥·泰勒[2]说:“对迷失在⽆限年代⾥的灵魂,只有⽆限的美德才能补偿。”这样才能确证教义,虽然圣⼦衍⽣于圣⽗,圣灵依次衍⽣圣⽗圣⼦的观念,从异教的⻆度看,暗含着三位之中有⼀位在先,且不说其纯粹是⽐喻的错误本质。坚持要区分它们的神学认为没有把它们混淆起来的理由,因为⼀个结果是圣⼦,另⼀个结果是圣灵。永恒衍⽣的圣⼦、永恒衍⽣的圣灵,这是爱任纽[3]⾮常漂亮的决定:创造了⼀个没有时间的⾏为,是⼀个不完整的超时空的动词,我们可以拒绝它或者崇拜它,但是不能讨论它。地狱完全是⼀种物质的暴⼒,但是理不清的三位⼀体具有精神上的恐怖,窒息的、完美的⽆限,就像是⾯对⾯放置的镜⼦。但丁想⽤不同颜⾊的清澈境界的反射符号来体现它们,多恩则采⽤了多姿多彩的和分辨不清的复杂的蛇形来体现它们。圣保罗写道:三位⼀体散发着耀眼的神秘光彩。

如果圣⼦是上帝对世界的和解,那么,圣灵——亚他那修[4]认为是奉若神明的原则;⻢塞多尼奥[5]认为是天使之⼀——是上帝内⼼固有的对我们的亲密感,没有⽐这更好的定义了。(索⻬尼派[6]认为——我担⼼他们的理由⼗分充分——这不过是⼈格化的词语,是神的⾏为的⽐喻,然后⼀直⼯作到头昏眼花。)不管它是否纯粹为句法形式,确实的是,纠缠在⼀起的三位⼀体之中失明的第三个⼈是《圣经》公认的作者。吉本在其著作⾥谈及伊斯兰教的那⼀章中,包括了⼀个关于圣灵出版物的总调查,估计少说也有⼀百多种;但是,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创世记》:喀巴拉的材料。

就像现在的许多基督教徒⼀样,喀巴拉派相信这个历史之神性,相信它是由⽆限的智慧有意写成的。这个提法带来许多后果。⼀般⽂章漫不经⼼的空洞——例如,报纸上的短暂提法——会容忍⼀定数量的意外。通报——提出它——⼀个事实:报道说昨天⼀件总是不寻常的抢劫发⽣在某条⼤街上,在早上某个钟点,某个街⻆,但任何⼈都不表明解决的⽅法,仅仅是告诉我们某个地点,在此提供报道。这样的提⽰中,段落的⻓度和词语的声⾳只能是偶然的。诗句的情况则相反,它的⼀般规律是,意义⾪属于悦⽿(或迷信)的需要。它们中间的偶然不是声⾳,⽽是他们的意义所在。早期的丁尼⽣、魏尔兰,晚期的斯温伯恩就是这样的:运⽤语⾔的丰富多彩,只从事表达⼀般情绪。我们来看看⼀位第三种作家,知识分⼦。他在创作散⽂(⽡莱⾥、德·昆西)时,在撰写诗歌时,确实没有消除偶然,但是尽可能避免它,并使它的多数应⽤受到限制。他有点接近上帝,偶然这个泛泛的观念对上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对于我主、对于神学家们⼗全⼗美的上帝⽽⾔,他是⼀下⼦就知道的——⼀个智慧⾏为——不仅是这个饱和的世界上的⼀切事情,还包括所有可能发⽣的事情。如果其中最易消失的事变了——不可能的事也同样会变。

现在,我们想象⼀下这个主要的智慧,它不是⽤朝代、消逝和⻜⻦来表达的,⽽是以书写的声⾳来表达的。根据奥古斯丁之前的⼝头灵感的理论,我们同样想象⼀下,上帝⼀个词⼀个词地说出他想说的内容。[7]这个先决条件(这正是喀巴拉派的事情)使书写成了⼀篇绝对的⽂章,这⾥偶然的参与可以估算为零。仅是这个⽂件的概念就是⼀件优于它所有记录的奇迹。⼀部不能容纳偶发事件的书,⼀个有着⽆限⽬的、⼀贯正确的变化、隐蔽的启⽰、智慧的重叠机制,根据喀巴拉派所做的,如何会不对它质问⾄荒谬、⾄啰嗦的数字呢?



想当国师的哲学家
本公号建立于2018年初,旨在与广大读者共同细读经典文本、拓展问题视阈、反思切身问题并为思考争论提供平台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