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纵横之外求索新的可能
刘咏哲 | 文
方寸纹枰在纵横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维度?看似荒诞不经的猜想,在吴清缘的笔下铺衍出关于物理空间的精彩演绎。在小说叙事中,被重新定义的棋盘蕴含着不同文明“升维”的奥秘,而对围棋规则和文化的默契则提供了异质文明对话的可能。变与不变、同与不同之间,文本激荡起的不仅是对棋道的追问,更凝聚着以围棋逻辑对物理规律进行颠覆与重构的努力。也正因此,小说的“科幻”质素得以饱蘸水墨黑白二色的无穷韵味,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勾勒宇宙间文明竞争与进化的绳墨。
小说引燃第一个“科幻”爆点的地方,是点出围棋AI“坐隐”把最后一手棋下在三维坐标之上。这个爆炸的威力在于,吴清缘是在围棋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将思维习惯中二维的棋盘开掘出了新维度,并以此为容器催化一长串的连锁反应。往后的情节中,核心线索便是“坐隐”对围棋的理解不断“升维”,通过学习更高维度棋盘上的对弈方法,在一盘盘越下越大的棋局里对不同的对手实现“降维打击”。而在从二维升至五维的过程中,棋盘的每一次“升维”并非依靠简单的逻辑翻印达成,而是依次搅动起关于棋道、算法、科技盈利、文明进化等命题的思考,使文本有如层层垒砌的地貌,于层次分明中充盈着各个意义板块碰撞纠缠的印迹。
小说以弈为题,行文中不仅以“对弈”的过程连缀全篇,更将对“弈”的追问与诠释贯彻始终。在二维的对局中,作者在人工智能Digit Go与“坐隐”之间,设下训练机制是否依靠“人类经验”的变量,并以“坐隐”将Digit Go逼入绝境的情节,明示围棋领域的人类经验并非金科玉律。紧接着,作者为叩问围棋规则与其物质载体是否充分适配的问题,以一个设计疏漏为引子,让“坐隐”催生出“三维围棋”,开启了不断探索更广阔对弈空间的可能。随后,当超维人和“坐隐”的对局展开,作者也进入了对围棋本质的思考——“任何棋类本质上都是一类自洽的数学体系,但只有围棋蕴藏着最纯粹也最复杂的数学”。基于这样的求索,作者大胆设计了围棋最优解关系到文明间维度晋升的情节,以思辨的深度支撑起了囊括一切的叙事尺度。
在这样刨根问底又不断阐释的过程中,“弈”的面孔是否在不断发生着“位移”和“变质”?围棋又是否在文本天花乱坠的演绎中逐渐“失真”?归根究底,无论文本中围棋的形态如何嬗变,意义的权重如何增加,都未尝改变其“零和博弈”的底层逻辑,也即文中“六合之棋”的追求所在。棋盘作为确定性的载体,无论扩展出几维空间,都注定了对局者要在有限的空间内决出胜负。小说最深刻的内核是一种反讽,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以面对塞壬之歌而自我捆缚的“奥德修斯”为类比,书写启蒙时代人“被下咒”的主体性,面对相同的问题,吴清缘以棋为寓言,表达了对人是否能一直支配科技发展的怀疑,说不定在这样一个自设的棋局中,人类一开始就注定是多余的输家呢?
质言之,棋作为一个载体,让小说的“科幻感”不必建立在堆砌新词的泡沫之上,而小说也以层层递进的情节,不断追问弈的本质内涵,开掘棋的深层潜力。于双向共生之中,文与棋两峰互倚、借重而美,一篇科幻小说能够臻于此境,可称圆满。
刘咏哲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2021级孙绍振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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