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永恒少年”与“路西法”
徐小斌 | 文
很多读者对我的小说有一种评价，叫做“好读难懂”。
这大概是因了我的小说从来不单纯地讲故事，而是在表层故事背后有着某种隐喻，也就是说，背后还有一个深层的故事。
“芭提雅”亦如此。表层故事是写一部电影的诞生，其中跌宕起伏，波诡云谲：天才编剧肖小冷为了一部中泰合拍电影倾尽全力，与导演周旋，与资本博弈，与潜规则对抗。与口蜜腹剑者相反，她是外表刺头，心有大爱的人，电影审查过程几起几落，她最后虽然累倒，且在名利、金钱上一无所获，却依然保持了一个创作者的尊严。
而深层故事则讲了一个永恒少年的故事。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很少的一种人，被人叫作“长不大”。
用荣格的话来讲，就是拒绝成长。“永恒少年”是荣格理论中的重要原型，拉丁文puer aeternus是孩童神的名字。后来，孩童神被视为等同于酒神狄奥尼索斯及爱神维纳斯。永恒少年的迷人之处在于他们有某种灵性，他们特殊的魅力如香槟酒所带来的微醺特质，他们不喜按部就班，有着孩童般的纯真，有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是拥有美好灵魂的人。在社会大染缸中，他们出淤泥而不染的少年气十分可贵，他们活力十足、精灵古怪、创意无限、敢爱敢恨、拒绝平凡，叫人既妒且惧、又爱又恨。即使他们要长大变老，也依然总是与现实格格不入。但是请注意，荣格理论中还有一句扎心的话，叫作：“你拒绝成长，成长就会杀死你！”
我笔下的肖小冷就是这样一个“长不大”的女孩。小说以第一人称“我”，也就是小冷的好友楚文的视角叙事。肖小冷有很多性格短板：高傲、不宽容、情绪化，怼人怼到墙角，因对爱情过于理想化而无法获得现实中的爱情，缺乏实现理想过程中的忍耐和等待，一句话，长不大。而处世不圆熟、情商低，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特别是在当下。
肖小冷早已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曾经在与楚文的交谈中说，她可不想做什么永恒少年，她想成为路西法，而路西法正是撒旦的别称。她用《路西法效应》一书举例：几乎所有人都会屈从于外部的情境力量，人的意志力实际上非常薄弱。外部力量会在瞬间夺走人的选择。以她的聪明，她知道反其道而行之的代价。然而，以肖小冷的本性不但当不成路西法，反而成了路西法的天敌——眼里不揉沙子的她绝不与资本妥协而坚持原创精神——于是她“被成长杀死了一半”是必然的。而另一半，我们希望她永远活着。这正是我要塑造的这个人物的灵魂。
但是所有的永恒少年难道都必须是这个下场吗？不，小说给出了另一种答案。人类文明在不断进化，抓住最高端的就是胜者。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泰国女孩法玛，几乎是小冷少年时的镜面，她美丽可爱，聪明绝顶，在最绝望的时刻，她拿起了AI这个人类的最新武器，用Chat GPT完成的剧本，既反讽了审查制度，又把浸透所有人血汗的电影呈现出来，她在世俗意义上成功了。试想，如果没有她的努力，小冷又如何在祖国需要的时刻献出个人所得，实现她的大爱呢？！
这样的悖论在现实中比比皆是，我们还是不要以对错、好坏、善恶这种简单的划分来界定复杂的世界吧！
我笔下的三个女孩都得到了读者的理解。特别是肖小冷，无论读者是否喜欢她，这样的人物都有理由在文学画廊中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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