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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感谢：日本Studio L的太田未来女士和中川ちほり女士两位同事全程接待我们的参访，以及中国籍同事邝芳庭女士在本文成稿过程中提供的细致协助。
多年来采访了许许多多的项目，但是被采访者鲜少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工作内容真正喜欢、认同并感到充满快乐的。
而这次在草津川跡地公园遇到的太田和中川，让我真正刷新了认知：
交流的全程一直笑容满面，两个人都为自己的工作由衷感到开心与自豪，即使只是在一个小小的公园里经营着一份小小的事业，也足以让她们感到每天都充满能量。
她们仿佛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不能理解她们的幸福感，「能为市民创造一个这么美好的公园，让大家都可以在这里体验不同的生活内容，地方不浪费、时间不虚度，这样的事业真的值得一辈子做下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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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精神状态真的太令人羡慕了。左起依次为Studio L的邝芳庭和太田未来，CRR的Sally、此次采访的翻译Monica，最右边的是Studio L的中川ちほり
这与她们所在机构——日本社区营造先锋者山崎亮先生创办的Studio L——的企业文化理念不谋而合：要做让所有参与劳动的人都感到快乐和有成就感的工作，因为「赚钱」并不是通往精神幸福与内心富足的唯一道路。
前段时间发表了山崎亮先生的专访之后，有不少读者朋友后台留言想要进一步了解山崎先生和他的团队做的社造案例。
其实在采访完山崎先生之后的第三天，我就专门去了一趟他个人建议我去的草津川跡地公园，因为刚好那天上午有一个小型的社区手语培训活动。
这一篇就作为专访山崎先生的续章，看看日本的社区营造先驱者们，是如何把思想变成实践成果的。
*「让河水的水流变成人流」，草津川跡地公园官网上的这句话实在是太喜欢了
草津市位于日本关西地区滋贺县西南部，西临琵琶湖，南侧与大津市相邻，人口数在县内仅次于大津市，排名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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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据维基百科
因为自草津车站经由铁路可在半小时内抵达京都，有不少居民自此至京都通勤，也因此被划入京都都市圈内。
*草津川跡地公园 de愛ひろば（区間５）的位置示意
这座人口还不到20万的小城市非常安静，游客很少，从城市更新的角度而言，很难用国内的数据思维去研判其商业价值。
但经历过泡沫经济时代的日本人，深谙永续经营的精髓，对于任何一个城市空间的合理利用，都会全力以赴。
草津川跡地公园的发展历史可以追溯到2002年，当时旧草津川（日语里的「川」即河流，草津川即草津河。原本横贯草津市区东西的草津川，是全国有名的天下川）是一处位于城市之中的废弃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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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津川跡地公园开发前的样子，就是一处长长的废弃河床 | 图据公园官网
由于早期上游的泥沙顺着河流往下游冲刷，这片广大的河床土地也被逐渐抬高，成为草津市一处独特的「高台地」。
如今，草津川已经完成了河流的功能，作为全长约7公里的「城市绿轴」，被当地政府视为宝贵的城市发展资源。
2011年，草津市制定了「草津川跡地利用基本构想」（日语中的「跡地」直译为「遗址」，这里是指原草津河的所在地），并在次年进一步制定了基本发展计划，参考纽约的高线公园（High Line）的设计理念，要将这片区域打造成一个充满活力的公共空间👇🏻
*草津川跡地公园在改造之前的设计手绘图 | 图据公园官网
草津河遗址从琵琶湖到JR东海道新干线长约7.0km，共计分为6个部分。其中，第2区至第5区的每个部分均制定了《草津河遗址利用基本计划》，并根据每个部分设定的主题进行开发。![]()
在这六个部分中，第2区和第5区于2017年4月1日正式对外开放——这便是草津川跡地公园目前运营的全部范围。具体来看，从梅隆街道到滨街道约1.2公里，被称为「ai彩ひろば（第 2 段）」（中文翻译为艾绫广场），从JR琵琶湖线到市内附近约1.2公里道路中，大约0.8公里的区域是「de愛ひろば（第 5 段）」（中文翻译为德爱广场）。*左图为草津川跡地公园的第2区，右图为第5区。点击可查看大图 | 图据官方
其中，侧重于「人与人之间的互动」的德爱广场，是一个人们可以聚集和玩耍的热闹空间，拥有作为公民活动场所的热闹活动大楼和活动广场、「草津湖Koliba」商业设施、街道设施以及各种主题的花园区域。![]()
*德爱广场举办大型市集活动时候的场景 | 图据官方
*クサツココリバ（KUSATSU COCORIVA）是一个集餐厅、咖啡馆、瑜伽工作室等多功能设施于一体的区域![]()
*德爱广场的底部广场与两侧高差约2-3米的跑道和自行车道形成了错落有致的户外景观，即使是在工作日，也不断看到有人在这里跑步或骑行
而主张「农与人共存」的艾绫广场，则希望人们在亲身体验蔬菜种植地的同时，通过吃当地的蔬菜来感受到食物的重要性。公园内设有Nigiwai活动楼、学校花园和作为公民活动场所的广场，还有Green Loft The Park和Strawberry Factory两个特色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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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绫广场外部景色 | 图据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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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艾绫广场的Strawberry Factory，在这里，游客可以体验采摘草莓等农业活动，增进与自然的互动 | 图据官方
*同样位于艾绫广场的GREEN LOFT THE PARK，提供了露营和烧烤场地，以及滑板公园等设施，增加了公园的娱乐功能 | 图据官方
在这些功能多样的空间区域内，草津市民可以非常便捷地享用这个城市公共空间，并与管理机构一起创造出各种好玩的内容。
如今，草津川跡地公园不仅为市民提供了一个休闲娱乐的场所，还融入了许多现代城市设计元素，成为了草津市的一大标志性空间，深受人们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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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津川跡地公园的日常 | 摄于2024年6月
与国内城市公园的运营模式不同，草津川跡地公园的硬件改造成本由地方政府财政支持，但投入运营之后的日常成本，则是以Park-PFI（Private Finance Initiative，私营融资倡议）制度来进行支持。Park-PFI是日本一种公私合营模式，于2017年通过《都市公园法》修正案正式推出，这是一种政府通过公开招募选择民间企业来建设和运营都市公园的制度。
通过这种模式，公园的公共空间如广场、道路等可以注入民间资本，所得收益再用于建设公园设施，从而实现公园的可持续发展。
这一制度的核心在于引入私营企业参与城市公园的建设和运营，以此解决城市公园设施老化、财政紧张等问题，并提升公园的活力和功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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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人家骑着车从草津川跡地公园第五区经过
Park-PFI制度的运作方式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 公开招募：政府通过公开招募的方式选择民间企业来建设和运营都市公园。
🔘 收益返还：民间企业在公园内设置的盈利设施所获得的收益，部分将用于公园公共部分的设施建设和维护。
🔘 管理周期延长：相比以往的制度，Park-PFI将企业对公园的管理周期从最长的10年延长到了20年，这增加了企业回收成本并盈利的可能性。
🔘 容积率放宽：在容积率的管制上，如果建筑本身开放性强，可以适当增加建筑面积，从而放宽公园容积率，最高可达12%。
🔘 特例措施：包括设置管理许可期限的特例、建蔽率的特例以及占用物件的特例，如自行车停车场、广告牌等「利便增进设施」的设置。
这一制度为城市公园的运营提供了一种新的资本支持模式。
通过公私合作，不仅能够提升公园的使用价值和吸引力，还能够实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赢。
而在运营管理方面，则采用指定管理者的方式，政府机构不参与自己不擅长的公园运营管理工作，而是指定公园管理合作伙伴来完成。
草津川跡地公园的日常管理和运营由「草津川跡地公园管理合作伙伴」（草津川跡地公园マネジメント・パートナーズ）负责。
这个合作组织由京阪园艺株式会社（Keihan Gardening Co., Ltd.）、E-DESIGN株式会社、以及山崎亮老师的STUDIO L三家机构共同组成。
他们负责公园的整体维护、活动组织和社区互动等多项运营任务——
京阪园艺有限公司作为一家综合园林绿化和园艺公司，利用60多年的经验和专业知识，开发了与花卉和绿化相关的各种业务。这家机构作为草津公园内广泛的绿植服务者，其运营经费是从区役所获得。*草津公园里的植物景观令人叹为观止，不仅种类极为繁多，还有很多是社区居民自发前来种植的。公园还专门开放了一个「玫瑰园」，让市民可以自己前来种植自己喜欢的玫瑰![]()
易设计有限公司拥有超出景观框架的广泛工作领域，例如城镇规划、活动策划和管理以及指定管理，通过委托进行草津河遗址公园的基本设计和实施设计。德爱广场的改造设计便是由这家公司担任，其中有很多令人惊喜的细节后述。![]()
*由易设计管理运营的三个商户 | 摄于2024年6月
我们在德爱广场看到的三栋新建筑分别是餐厅、咖啡馆和瑜伽馆，这几个空间的招商运营便是由易设计担当。其经营租金收益所得，有一个固定比例是必须要返还到公园运营基金里的，用于公园的持续维护与发展，与国内的社会企业营收方式类似。![]()
被誉为「亚洲社区设计第一人」的山崎亮先生是STUDIO L的创办人，该机构在各地培育公民主人翁意识，建立公民参与机制，支持用「社区设计」的方式解决当地问题。作为日本最先开始开展社区设计（国内常用词为社区营造）的日本私人机构之一，STUDIO L已经在全日本范围内拥有了超过350个案例。在草津跡地公园项目中，STUDIO L的主要工作便是为公园的日常运营「提供内容」——主要的方式便是以服务者的身份引导与激活当地社群，让人们可以自发前来举行各种各样的社群活动，形成在公园内持续产出UGC内容的生态。![]()
*Studio L作为一个帮助者的身份，让人们在公园一起学习园艺 | 图据官方
因此，除了机构之外，公园的运营还涉及到当地社区和市民团体的积极参与。这些团体与管理机构密切合作，共同策划和实施各种社区活动，如节日庆典、教育工作坊和文化活动。这种合作模式不仅增强了公园的社区凝聚力，还提高了公园的利用率和居民的满意度。![]()
*多姿多彩的活动在公园里持续不断
三家机构不仅在各自领域拥有高度的专业知识，而且自草津河遗址公园的设计和建设以来，他们都深入参与其中，如今，各个团队也始终带着这种强烈的愿望参与管理。这些灵活多样的运营模式，使得草津川跡地公园不仅能够维持高效的运营，还能通过广泛的社区参与来保持其作为公共空间的活力。其实，草津川跡地公园的规划不仅仅局限于作为公园或绿地空间，而是被视为一个能够为城市带来新机遇的空间，旨在成为一个「吸引人们心灵、长久被爱的新繁华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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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大型市集是草津公园远近闻名的大活动 | 图据官方
此外，草津川跡地公园的运营模式还强调「历史创造、人与自然的合作」作为其基本理念，明确表达出公园的运营和发展不仅关注当前的利用，也考虑了与历史和自然环境的和谐共存。经过第一个指定管理期后，草津公园已经成为代表草津市的公园，作为市民休憩和市民活动的场所。
未来，这个草津川遗址公园需要发展成为一个基地，不仅容纳公园内的活动，还将这些活动扩展到周边社区。
从「城市中的公园」到「公园中的城市」，作为草津市发展战略的核心，草津公园是实践日本「公园城市」管理的一个重要案例。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受访者一直在跟我反复强调，公园的设计不仅仅是为了绿化，而是为了提供一个多功能的空间，能够满足不同人群的需求。草津公园就包括了休闲区、运动区、文化活动区等多种功能区域，为市民提供了丰富的娱乐和活动选择。而作为公园持续运营的重要一环，提供持续内容的Studio L也是我们此次采访的重点对象。![]()
*在草津公园的办公室里，我们跟太田和中川进行了深入交流
「我们一直很小心，要做一个社区设计与活动的『支持者』，而不是引导者或者管理者，」太田告诉我们，「就算我们自己有再好的idea，我们也不会主动发起一项活动，而是充分鼓励市民自愿发起参与，支持他们自己来创作——只有当大家都认为这里是『自己的地方』了，他们才会一直来到这里。」这或许就是日本全民参与社区营造、持续生发UGC内容的核心解题思路吧。*樱花盛开的季节，公共活动也变得更多
在具体执行层面，Studio L会提前三个月开始征集活动，通过一个月时间征集、一个月时间审核（公园管理部门和区役所陆续审核）、一个月时间筹备，最终提前印制好下个月的活动传单，在本市的车站、图书馆等公共区域摆放，广播电台有时候也会帮忙做一下宣传，吸引人们前来。![]()
最重要的是，这些活动都是由市民自发举行的，大部分是免费的，少数需要一些耗材的活动会象征性收取一定的费用，一般也就是100-200日元一个人，实在是非常良心。
「我们一直在努力，让机构和个人都有平等申请场地的机会，也会努力平衡各种活动之间的差异性、时间适配度等细节问题，确保在不同的季节都有最适合当季的活动在这里举办。」![]()
采访中，我们极为深刻地感受到了Studio L的同事对于自己工作的高度认同感和荣誉感，以及难以掩饰的喜悦感和成就感。另一边，在所有的公园对外传播物料上都出现的这个奇妙的名字，也让我充分get到了市民对于这个地方发自内心的喜爱👇🏻图片的日语可以翻译为「草根子」，是草津川跡地公园扩展的市民活动的昵称，它是在市民的讨论中诞生的，表达了人们「希望撒在河道遗址上的市民活动的种子能够发芽，就像草的根一样扎根，扩展。」通过采访我们发现，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草津川跡地公园从多个角度大幅提升了社区凝聚力——多样化的活动空间：公园提供了包括花园、广场、餐厅、咖啡馆、瑜伽工作室等在内的多功能空间，这些空间不仅满足了不同年龄层市民的需求，也为社区活动提供了场所，增强了社区成员之间的交流与互动。密集的社区活动：通过举办各种活动，如社区节日庆典、教育讲座、艺术展览等，草津川跡地公园成为了社区文化活动的核心场所，这些活动吸引了大量市民参与，加深了居民对社区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公益活动不断档，是Studio L在草津公园项目的最突出贡献
便捷的公共交通：公园通过实施如「まめバス」（小型公交车）等公共交通服务，方便了市民到达公园，提高了公园的可达性，使得更多的市民能够轻松参与到公园的各种活动中，从而加强了社区的联系。环境教育与参与：草津川跡地公园还注重环境教育，通过组织环保活动和教育项目，提高市民对环境保护的意识，鼓励市民参与到公园的环境维护中来，这种参与感和责任感有助于增强社区的凝聚力。![]()
*这是与附近的农业高等学校合作种下的树，学生与老师们都会经常前来照顾
这样的成果，是在漫长的时间里积累出来的硕果，正如Studio L的同事都一致认同的那样，社区营造工作是一项长期持续的、很难在短期内立竿见影的事业。
在这样细水长流的事业里，多的是令人感动的瞬间。
我想，大概就是这些美好的瞬间，让她们逐步将自己的工作变成了一份具有使命感的事业，并且能够从中获得强烈的成就感吧。
*采访结束后我们顶着正午时分的刺眼阳光，留下了一张非常开心的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