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高肖笑老师(作者:乐缨)

旅行   2024-11-14 00:01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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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尘封的记忆,寻觅往昔的岁月

叙老底子事  忆老底子人

诉老底子情


【人物简介】高肖笑(1932年2月17日—1998年10月9日)女。籍贯浙江温州,出身于温州书香门第。1949年以优异成绩考进复旦大学新闻系,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大学生;1953年毕业后,进入解放日报社工作。她一直担任解放日报社经济部门的记者。1998年评定为高级记者。她在长达45年的新闻生涯中,在《解放日报》发表了大量新闻报道,许多文章被新华社、《人民日报》等中央媒体、内地媒体和海外媒体转载。她撰写的长篇通讯《垃圾桶寻秘记》获1988年度上海好新闻奖一等奖。1965年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和合影。她是在上海和内地一位著名的新闻工作者。1982年度、1984年度被评为上海市“三八红旗手”。1988年获得首届“上海市十佳记者”荣誉称号。她还曾经担任香港大公报驻上海办事处主任、大公报高级记者,在香港《大公报》刊登了大量新闻报道。她是上海市第六届政协委员。


高肖笑,《解放日报》记者中一个响亮的名字。


她是复旦大学新闻系在新中国成立后首届毕业生。


她曾于一九六五年在周恩来总理身边采访并和周总理合影。


在报社,大家都称呼她“阿笑”。她的办公桌玻璃台板正中是她和周总理合影的照片,她家的床头墙上也挂着这张照片。


听阿笑说,一九六五年初冬,周恩来总理陪缅甸国宾来上海,解放日报派她随同采访。采访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大家都觉得很充实。只要有点滴休息时刻,总理就和记者们交谈,询问各位记者的名字,又问是哪家报社的?工作几年了?是那个学校毕业的?当周总理得知阿笑是共青团员时,就鼓励她说,要好好工作,争取入党。


1965年初冬,时年33岁的高肖笑老师(前排左一)随团采访周总理接见外宾。采访结束时,周总理提议和记者们一起合影。这张永恒的照片,记录了高老师最幸福的时刻。


在之后的岁月中,阿笑实现了周总理对她的期望,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当时,阿笑撰写的新闻稿第一时间送总理办公室的同志审阅。谁想到,宴会以后周总理办公室的同志来找阿笑,并递上一张纸条,上面是周总理用铅笔亲自写的几行字。阿笑一看,这就是周总理下午在上海电影制片厂讲话的内容。


那位同志说,总理的意思是把这句话写到新闻里去,你抄一下,这张纸条要还我。阿笑照办。


第二天,周总理陪客人参观少年宫和上海大厦。所有活动结束后,记者们还围着周总理不想离去。周总理看出了大家的心事,就和记者们来了个合影。于是,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照片。


我每次去阿笑的办公室,总会去看看这张照片。这是阿笑的骄傲,也是解放日报所有记者的骄傲。


阿笑几十年如一日,对新闻事业始终保持着一股热情。她在采访第一线跑了一辈子,她饱含的激情燃烧了一辈子。她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个“头条”,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个“一栏题”。


一九八六年秋的某天,阿笑叫我晚上参加一个采访活动,说是奥地利共和国联邦商会与上海外经贸委有一项签约仪式。我说:“这是你分管的条线,我就不插手了。”她说:“我想,你前不久出访奥地利,这项活动是你赴奥采访的延续,你出面写稿比较好。”于是,我俩匆匆赶到那个宾馆的签约现场。


高肖笑老师曾被评为上海市首届“十佳”记者,这张照片曾放得很大,挂在上海市工人文化宫的光荣榜上。


阿笑在人群中很活络,该部门的领导都向她致意。签约以冷餐会的形式进行,阿笑站在一旁不停地记录。外经贸委主任陆国贤发言后,阿笑示意我去取那份发言稿。我想,这条消息最多只是一栏题,要那么多素材干嘛?但是,阿笑这么认真,我不敢怠慢。


会议还挺长,站得时间一久,我只觉得肚子和后背都快粘在一起了——饿。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宣布用餐,我是狼吞虎咽,等到肚子里有了点东西,才想起阿笑。抬头一看,我呆了:她正伏在三角钢琴的架子上,赶写新闻稿,还把我的名字署在上面。


我说,你先吃吧。她说,先把发言稿内容摘录下来,原稿可以当场还给人家。


趁我看稿子之时,她咬了两口干点心,并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还是抓紧回报社发稿!”


当时还处在“无传真”年代,阿笑却抢着要到报社送稿。她还说:“你新婚不久,小陈在家里等你,早点回去。”望着她行走不方便的脚步在黑夜中远去,一股崇敬之意油然而起……


阿笑对每个采访任务都是尽心尽力。一个大热天,正值纺织厂和外贸公司在松江合办服装企业,双方邀请我俩同去采访。我一听到是“松江”,就觉得太远了,天气也太热,于是推说有其它事而没有去。这天,阿笑很晚回到报社,满身是汗,顾不上吃饭,便伏在桌上写稿。


见此情景,我突然感到自己身上缺少阿笑那种对工作的热情。面对夏天中午的烈日,阿笑经常打着那把被晒得“白乎乎”的黑阳伞中往外跑。我常对她说,你休息一下吧。她却说,这件事很重要,今天要发稿。


在我印象中,她天天晚上在报社写稿,本报的版面上几乎天天可以看到她采写的消息。在我眼里,阿笑这辈子一刻也没闲过。她曾荣获上海市首届“十佳”记者光荣称号。


阿笑对我总是特别照顾。一九八一年,韩国皮尔卡丹时装队来上海,几乎是暗暗地内部表演。该活动不对外,不宣传。


服装应该和纺织系统有关,但不向其开放,而只对外贸系统内部发放少量入场券。所以,我这儿一点消息也没有。阿笑给我送来一张票子,并说,“你不要声张,票子实在太少了。我觉得这个活动跟你分管的行业有关,你应该看看。”


演出安排在九江路大舞台,门口管得很严。看了时装表演,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整个表演中,只有一套女式短裙是开叉的,作为表演也未尝不可。之后,我和阿笑交流,她也认同我的观点。


那年三八节,高肖笑老师带领我们小字辈记者去西郊龙柏宾馆参观。高老师和笔者(右)在宾馆前的合影。


听说,阿笑第一个儿子屠海鸣出生在船上。那年,阿笑怀孕后,还一直坚持采访第一线,不断地写稿,直到临产前才回浙江老家分娩。


回家途中,船在海上晃悠,肚子里的儿子等不及了,在船上呱呱坠地。船长不仅拉响了汽笛,还为婴儿起名为“海鸣”。


二十二年后,海鸣也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并进《解放日报》任记者。记得一九八八年上海评选首届十佳记者,高肖笑和屠海鸣母子双双当选,一度成为上海新闻界的佳话。


对待自己的生活,阿笑是非常简朴。那年,针织公司门市部推出一款化纤新品简裙,每条七角,阿笑买了条深藏青的。之后,我发现她每天都穿这条裙子。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阿笑:“你每天都穿这条裙子,买了几条?”她笑着答:“只买了一条。我是白天穿它,晚上洗一洗,第二天一早又穿它。整个夏天都这样。”她撰写的消息每天在报纸上翻新,身上的穿着却是每天一个样。


得知我结婚了,阿笑特地登门我的新居。那天下班后,我刚回到家不久,阿笑就来了。我请她共进晚餐,她说已经吃过了。因为大热天,我赶紧将西瓜对开送上,并给了她一个勺。她说,还要个碗,我也递上。我对她说,你慢慢地吃,我先去吃晚饭。


等我吃完饭回到房间,看到桌上满满一碗西瓜瓤,旁边的“西瓜帽”内壁被刮得干干净净。她递来这碗西瓜瓤给我,我说这是给你的。她指着一边刮得干净的“西瓜帽”说,我已经吃过了。此时,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在我眼里,阿笑的这辈子一刻也没闲过。


那年,阿笑退休了。我想,这下她可以好好休息了。其实不然,她退休后的某天,我俩在外滩附近相遇。


天很热的那一天,阿笑手上提了一大摞报纸。我赶紧伸手帮忙,她指着对面的新黄浦公司说,他们要今天的报纸。


之后,有一段日子没有阿笑的消息,我便向海鸣打听:“你妈妈好吗?”海鸣答:“妈妈曾提起,在公交车上拉扶手时,总感觉胳膊附近有点痛。”儿子对母亲说:“妈,你以后不要再乘公交车了,有事就叫出租车吧。”可是,阿笑哪舍得“打的”,永远的公交车。


那个“痛点”又是怎么回事呢?


阿笑确实是病了,病得还不轻。


在瑞金医院的病床上,我以为她可以闲下来了,其实不然。那是我第一次去病房探视,她拉着我的手说:“近来,我看你在报上发了不少的新闻。”说着,指指床边一大堆《解放日报》。


听屠海鸣说,他妈妈生病期间,每天都要看《解放日报》。病床前她只字不提那个“病”的事,只是拉着我的手说,“我真羡慕你。你还年轻,还能写许许多多稿子,如果我也还能写稿子……”我赶紧打断她,真心地说几句安慰的话:“阿笑,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采访,一起写稿。”


屠海鸣背着她妈,对我说:“妈妈一直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我倒觉得她心里是明白的。不然,为什么早已写下了遗嘱。


她只是不愿意让别人为她难过。


那天,我忍不住呜咽起来,阿笑却换了个高兴的话题。她谈兴很浓,三句不离本行。她提到,那次送给陈丹路(我家那口)的摄影背包恐怕太小了,以后叫海鸣到香港选个好一点。


最后一次见到阿笑时,她说话都很困难,我也没让她多说。她一直拉着我的手,我俩合了一个影。


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笑,我所追求的是像你一样,用一辈子的热情,永远当一名本报记者。”


之后不久的一天,我接到副总编居欣如老师的电话:“阿笑走了,讣告是登(报)了,可追悼会怎么弄?我看还是你对阿笑的朋友比较熟悉……”


没等居老师说完,我就说:“治丧办公室的事,我来办吧。”居老师说:“你来办此事,我才放心。”


刚挂上电话,海鸣来电:“秦绍德总编提出,要找一个与阿笑关系密切的人写篇悼念文章,放在《解放生活》上刊登。我想来想去还是你。”我马上接口:“我来写。”


乐缨去病房探望高肖笑老师,这是最后一次探望时的留影。


挂上电话后,我马上启动电脑,边写边流泪。海鸣和秦绍德总编看了我的文章后很感动,他俩决定,此稿刊登在《新民晚报》的“人物专栏”上。


来到治丧办公室,海鸣不在,显然他很忙。好在他们办公室的人我都认识。其实,我也没办过这类丧事。讣告是通过报纸传播出去的,但你不知究竟会有多少人参加送别高老师仪式。


我想起有一回,著名作家芦芒去世,我收到一个白信封,是讣告。其实,我跟芦芒没有什么交往。也许,那时我是分管文艺报道的记者,和“作协”有点关联。正好追悼会那天我没什么重要安排,于是,我参加了吊唁活动。


此事给了我一个启发,办丧事还要有专门的个别通知。为此,对于阿笑的追悼会,我分别给本报一百六十多位同事发了通知,并让他们给我回复:出席与否。当然,对社会上相关朋友也是这样,给每人发一封信。就这个举措,治丧办公室的电话应接不暇。


众多电话中,特别是对两个电话留下深刻的印象。《解放日报》老领导储大泓从美国来电,要我为他代办花圈和挽联。本报党委副书记张止静也来电,她听出我的声音后说:“你在这儿办事,我就放心了!”


电话铃声不断,对于有多少人出席这个问题,我们心里有了底。海鸣待人特别客气,追悼会后安排了“豆腐饭”,包了一个大厅十来桌。为此,我又给每个人发了用餐的邀请,并组织安排桌位,又指定了一批“桌长”。


据追悼会前一天统计,出席人数约五六百。那年代,龙华殡仪馆的大厅并不大,而且,他们不提供什么服务。为此,我进行了简单的设计,遗像两旁是十六位市级领导及阿笑家属的花篮,大厅两边是四十五个局级单位的花篮。此外,还有许多花篮。考虑到出席人员比较多,而现有的场地太小。唯一的办法向外拓展。


外面那块空地原是大巴泊位,我们进行紧急公关,向殡仪馆外的交警打招呼,借用马路两边作为大巴的临时泊位。


追悼会前夜,我刚上床,突然想起:拷机声响会影响追悼会庄严肃穆的气氛。为此,赶紧起床,起草追悼会注意事项。接着,打开家里的小型打印机,一口气打印了六百份。


第二天一早,场子全部布置完毕。


第一个到场的是本报退管会的两位工作人员,他们按以往的惯例,提着个小木箱来摆摊。我知道,箱内是签到簿和工作人员用的两个折叠式小凳子。他们一看我们的排场,赶紧退出。我们利用门前原大巴泊位的空间,在入口处放置一长排签到桌,两边是花篮的幕墙。


签到桌上铺着一长条雪白的台布,这是我向新锦江大酒店借的。起先,他们给我一条旧的白桌布,我坚持要崭新的。雪白的签到桌前是一排年轻的小姐,她们都是海鸣房产公司里的售楼人员。事先,我规定:这边接待人员一律白衬衫、黑裙、黑皮鞋,不许抹口红。


我还安排了四位资深记者专门接待局级干部,即引导他们先到休息室候场。与此同时,又安排了四位摄影记者,分工如下:俞新宝负责全景,给他一部很高的竹梯;张蔚飞负责领导区域;陈丹路和潘文龙分管群体区域。


谁知俞新宝穿着红马夹来了,我赶紧叫他脱下。他指着口袋说,那我的镜头放哪里?我说:“这个我不管。穿红马夹?这儿又不是股市。”俞新宝做了个鬼脸:“这么严格?!”


追悼会时,人事处处长李德森在我前面两排。他好几次回头朝我,并轻声问:“吃得消伐?”他知道我这几天累的,总是有点不放心。我特地睁大眼睛,表示:没事!


追悼会结束时,文艺部汤娟对我说:“小乐,这个场子布置得真精致。”我答:“就说遗像上的那朵黑花吧,我试了好几种料子——绸锻的太轻,没有骨架子;化纤的太重,垂头丧脑的;棉布的太粗糙,配不上照片。结果,发现送花篮的专业店有化纤网格料,我一试正合适。”


高肖笑老师去世后,乐缨每年清明都去她的墓前祭拜。


之后,阿笑骨灰落葬福寿园名人苑。那天,我与屠海鸣同车去上坟。车上, 我与海鸣聊起: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妈妈的墓碑是将军红大理石。碑塔高高的,墓地很宽敞。你妈对我说:“什么都好,就是光线稍暗了点。”到了墓地我发现,果然是将军红大理石,碑塔高高的。光线确实稍暗,这是因为碑后围着茂密的松树……


伫立墓碑前,仰望着阿笑的铜像,我在心里默默地对相处近三十年的好大姐、好同事、好挚友说:“我要像您一样,一辈子对得起‘本报记者’之称号。”


注:本文的【人物简介】由屠海鸣先生提供。


来源:新华路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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