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 王山鸣: “引蛇出洞”,妈妈不幸中枪
文摘
2024-10-10 11:22
广东
王山鸣,1957年出生。毕业于江西医学院、山东医科大学、瑞士实验癌症研究所和瑞士洛桑大学。工作于中国中医研究院,美国西北大学、芝加哥大学、内布拉斯加州立大学和中国澳门大学。从事癌症研究。我们全家下放下炉回时,老妈并未同行。老妈在1957年引蛇出洞时不幸中枪被封右派,遣送永修云山垦殖场劳动改造直到1964年。医学院陈益民同学的老爸也因同样原因其时其地受着同样的款待,他们成了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此后每次运动老妈都是运动员。文革开始她又再次倒霉,挨打挨斗成日常便饭。全家也跟着沾光,农学院的人常直呼我们兄弟“老右派的崽”。农学院解散时,老妈还在农场红壤队劳动改造审查中,不许随家下放。这就是为什么只有老爸和我们三兄弟在下炉回过活。来到下炉回两年多后的一个夏日上午, 我和发小小芳一起在村口一条烂泥沟里抓鱼。上次我和他用鱼篓子捕鱼大获全胜,这次我们采用的是“竭泽而渔”法:在水沟两头堆起泥巴来隔断水流,然后用盆把沟内的水一瓢一瓢倒到沟外直至沟内的水干涸。所有在沟里的鱼就不论大小统统无处可逃了。这还不算,我们用双手把沟内污泥一层层翻开,躲在泥中的泥鳅,黄鳝们也就统统束手就擒了。沟的大小,深浅,和水量的多少决定了劳动量的多少。而鱼的多少就全靠运气,看在那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有没有不幸的鱼们呆在那片水里。这次运气不好,折腾了半天,搞得浑身上下一身的烂泥巴,我们只抓到几条小鱼和泥鳅。唉声叹气中,我见小芳妈和另外一个人向我们走来,“老三,你看谁来了?”我定神仔细一看,哇,我久违了的老妈!我激动地从烂泥沟里爬上岸,站在老妈前,傻傻地笑着,笑着,既没有亲也没有抱,连手也没有握。因为,我的手上脚上都糊满着一层厚厚的烂泥。原来我老妈被“解放”了,终于可以来下炉回与我们团聚了!老妈的右派身份直到70年代后期才被彻底平反。后来,一位文革中狠劲斗过老妈的同事悻悻地对她说:“马老师,你现在的日子好过了哈!”好无耻!村里少男少女多,自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几年中,经历过不少村里小伙和姑娘的婚事。因而对媒婆的存在有了第一手认知。文学戏剧里常把媒婆描绘成像《水浒》中王婆一样的反面角色,但实际上媒婆对维持男婚女嫁的社会秩序起着重要的作用。那时我经常看到一位邻村的媒婆走村串户,现在想来就是忙着做这等牵线搭桥的好事。下炉回当地的媒婆一般是年长的女人。她们对附近村落小伙和姑娘的年龄,长相,家庭状况和生活水平大致有数。然后直接或间接地在两家间提亲做媒。假如双方有意,就会安排正式提亲。到时媒婆会亲自登门当事人家,和邻里几个老太太们围着八仙桌边喝茶,边谈论各项条件,像男方给女方的彩礼数,嫁妆种类的多少,婚期的时间等等。谈成后皆大欢喜,当事人家会给媒婆一笔报酬。即使是自由恋爱的男女,媒婆这一步也大多是必不可少要走的程序,以示他们是明媒正娶。成亲的日子多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史家的大兴和余家的一位姑娘好上了。大兴个性开朗,身体健壮;姑娘长得漂亮, 比大兴高出半个头。他们两家相隔几个房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亲那天,我跟着一大帮看热闹的“童子军”们从头到尾跟随了整个过程,大开眼界。清晨,新郎大兴带着史家迎亲队早早来到新娘家门口等候。盛装的新娘大哭一场在娘家拜别父母,然后由余家族里的一位本家大叔抱着从家里出来,放在一辆独轮车上(下炉回的皮轮子!)。随即鞭炮轰鸣,大叔起步推着车在前,新郎带着手捧棉被,衣物,家具等各色嫁妆的迎亲队跟随其后,加上外村请来的婚嫁仪式必不可少的几位唢呐手吹着欢快的民间曲子,队伍一路前行。记得有一个曲子是“嗦啦嗦啦哆啦哆,嗦哆啦嗦咪莱咪”。可别小看了唢呐的效果,谭盾就是被唢呐声吹醒而成为世界著名作曲家的。他们两家其实就相隔几十米,几分钟就可走到。可是迎亲队伍并没有径直往新郎家走,而是绕了一个大弯,先出村打个转,到村正面再进村。途中有一放水的田槛断道。大叔推车本事真不赖,不用新娘下车,他用一条腿作支点, 就那么一翘,连车带人就推了过去!迎亲队伍来到史家门前,在震天的迎亲鞭炮声和村民的起哄中,新娘下车,新郎和新娘一起步进家门,拜过天地祖宗长辈,然后是大宴亲朋好友和众邻。人总有生死离别的一天。大唐丧事文化历史悠久,反映在一年到头没完没了的挖古墓考古的新闻报道里。在下炉回的几年,从未见过丧事的我,目睹了好几次丧事的过程。那个时侯均是土葬,火葬闻所未闻。村里有老人的家中多备有称为寿材的棺材,供不测风云时随时备用。刚开始见到棺材还真有点恐惧感,但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一日,余家队长的老父亲过世。刚一听还有点不太相信,因为前几天我还见老人家砍了一担柴火挑着回家。队长家和整个家族都动起来办丧。目睹整个过程大概包括入殓、祭拜、安葬和招魂。入殓那天,在全家和族人的簇围中,老人家被移灵棺中。伤心的余家老篾匠给老人家搽洗净身,换上寿衣寿鞋。然后是最令家人伤心的时刻-盖棺。随着一声声封棺钉子打入棺木,老队长全家哭声一片催人泪下,从此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老人家了。封棺后,棺木被移到外面场子上搭建的一个大木台中。当晚,火光熊熊,在唢呐手们吹奏的哀曲声中,众人举行各项祭拜仪式至深夜,如此数晚。到入葬那天,称为“八仙”的八条汉子用大杠抬着棺木,送葬队伍跟随其后,边走边撒着钱纸,来到祖坟地。待众人将棺木安置入已挖好的墓穴中后,一只大公鸡被一刀抹了脖子,鸡血一滴滴地洒在棺木上。余家石匠随后把墓砖一块块垒起直到封住整个墓穴,众人培土成丘。安葬完毕,众人拜别。数日后的一天,看见几位余家媳妇头扎白布,在附近山林里不停地跑着喊着,给老人家招魂。下炉回有一帮年龄跟我相仿的男少们,小芳聪明, 水仔憨厚,大春手快,国金敦实,米生包容,金水神气。平日里大家一起上学,干农活,捕鱼,结伴砍柴。下乡不久,我就跟他们打得火热,成了不折不扣的发小。我不但晒了个一身乌黑,一口农学院版的南昌莲塘话也很快转变成了纯正的下炉回土话,简直可以以假乱真。除了姓改不了,我已经脱胎换骨,成了地道的下炉回人。长大后,金水参军后参加对越战争,不幸中弹失去了一只眼睛;国金参军参战后转业当了警察;小芳参军进了军校,成为军官和弹道设计专家。中学同学中有好几位来自城里各行各业下放的家庭。如吴同学的父母是下放到公社医院的药剂师,徐同学的老爸是下放回老家的会计,陈同学的老爸是下放回老家的老公安,丁同学的老爸是下放的钟表专家,涂同学的老爸是下放到公社医院的院长。“同是天涯沦落人,齐齐蹲桩荷湖乡”。物以类聚,相似的背景让这些人聚集到一起成为“下放帮”。见到我写的第一部分“安家”后,吴同学有感而发,写到“你的安家篇勾起了我尘封五十多年前的记忆。那年我十三岁,小学刚毕业。荷湖是我的第二故乡。让我终身难忘的,有那巍峨的山,恬静的水,遍地的稻花,满山的松竹杉和油茶。更让人难舍的是荷湖的人,那些纯朴的山民和农民,那些一辈子如胶似漆的同学们。是他们让我从戴高帽,挂牌子遊街,挖地三尺抄家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是他们为我去除了屈辱,恐惧的精神枷锁。所以身体上再苦再累我也觉得是轻松的。我爱荷湖,爱荷湖的人“。他的话很能代表这些“下放帮”们的心声。多年以后,吴同学成了中学教师,徐同学成了化工工人,陈同学成了税务官,丁同学成了企业家,涂同学成了医生。中学时排沙家浜,几位同学演新四军战士。他们横架起一根竹竿,地上铺上稻草。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条件下,练新四军进攻忠义救国军时翻越围墙的腾空翻,却也个个练得一身好功夫。几位还常常穿着一身新四军军装走在街上,那是何等神气,绝不逊色于当今的奶油小生们。不像我等说的下炉回土话,涂同学操一口抑扬顿挫洋腔洋调的标准丰城城里话。平日里他最爱恶作剧。初中毕业后,他转去读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分校兽医专业。一日忽收到他寄来的一封信,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是一块牛肉!这大概是最早的共享经济了!1979年我正在医学院读一年级,得知涂同学正在医学院一附院牙科进修。奇葩了,原来他已经摇身一变从兽医转成了牙医。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见是何等的高兴,可他一眼就看出我有严重的牙周炎。据他说,这病是牙结石积累造成的。只要清除了牙结石,他保证可以治好它。这把我说的心动了。跟他约好,一日夜里,他带我到已空无一人的一附院口腔科门诊室,坐上口腔手术椅。聚光灯下,由涂医师主刀免费给我实施结石清除术。刀光剑影下,我任由他折腾了半天,满口是血,苦不堪言,但想到美好的结局,忍了。可其后我的牙周炎实在没见多大改善。医学院毕业后我忙于闯世界,与发小老友们失去了联系。直到几年前,托网络的福才重新跟大家接上头。视频聊天中,涂同学一点没变,还是说着他的标准丰城城里话,一副嘻嘻哈哈乐天派的样子。世事不可预测,一日传来一个惊雷:涂同学因车祸去世。听闻,我惊得目瞪口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下炉回的百姓大多生活保守,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住房也大多是四面透风的木板房或是土坯房。小毛一家三口,老爸,少妈,和小毛。老爸大少妈起码20来岁,小毛是老爸老来得子的独子。小毛家住一栋青砖瓦房,高大宽敞,上下两层,居高临下,面积起码300-500平米,在全村独树一帜,绝对是当时的豪宅。都生活在同样的环境下,可跟其它人家相比,他家怎么会如此豪华呢?小毛爸年轻时在外边当过兵,走南闯北跑过江湖,见过大世面,知道外面世界的样子。小毛爸特别勤快。当兵回家后,他使出全身力气,一心一意打造安乐窝。比如,他家房子的地基是他一锄一锄人工挖掉半边山整出来的;盖房子的砖块也大都是他家自己烧制的,块块发蓝。他日复一日地劳作,前后花了近10年才大功告成盖好了这个房子。小毛爸的勤快还体现在“小毛塘“上。村后有一片稻田,地势高,没有水源。小毛爸竟然发蛮,在那片稻田旁的山边挖出了一个篮球场大小一人多深的池塘!从此那片田再也不缺水而旱涝保收了。那口池塘也被村民们称为“小毛塘”。一日,小毛爸和一邻居为自留地发生了争执。两家的自留地边靠边相邻,邻居认为他家的地被小毛家“盘”过去不少,而小毛爸矢口否认。闹得老队长出动,重新丈量各自的自留地面积,结果还好像真是如此,不得不接受按实测面积重新划定各自自留地的办法。小毛的身子骨不像村里很多后生那样壮实。可是小毛一直读书到高中毕业才回村。他写得一手好字,举止谈吐也很有文化人的气质。我大哥和小毛同龄,个性很合得来。出工时他们总是出入同行,用独轮车运粮时一前一后互相照应。几年后,小毛娶了邻村一位漂亮姑娘成亲。因为能掐会算有文化,小毛后来被公家粮站招了工。从此端上了铁饭碗,脱离了农门。冬天农闲,田里没有太多的事,村里人常常会去打猎找乐子。好几家人家有那种用土火药发射铁子的老式鸟铳。打猎那天,猎手们扛着鸟铳,叫上村里几个人,然后“呜呜呜“ 的一阵呼唤。有灵性的猎狗们一听到这呼唤声,就知道要去打猎了,马上“汪汪”地叫着从各自家里跑出来,前呼后拥地跟着人们往山里去。找好打猎场子后,猎手们躲在一边,其他人就带着猎狗们在远处大叫大嚷来惊动林中的猎物,并把它们赶向猎手躲藏的方向。潜伏的猎手们发现猎物后就开枪。打猎的主要目标是一种被称为“麂子”的小鹿,长着两只小角,可有几十斤大小。有没有猎物和猎手枪法的好坏就决定了打猎的成果。幸运的话打到了猎物,抬回村,众人各分得几斤肉,辣椒炒肉加白酒来过过瘾!下炉回周边是丘陵地区,村落密布,人口稠密,不可能有什么大动物,有也是在大山里走迷了路瞎撞到这里来的。螺蛳告诉过我一个村里人打老虎的稀奇事。若干年前的一天,有人看到在离村不远的山上有一只老虎!消息传开,本村他村的村民和猎手们把那个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可那座山遍布密林,人们并不知老虎身藏何处。黄家大叔就绕着树林“咣,咣,咣”地敲打着一面锣,想把老虎从树林里赶出来。走着走着,突然间那老虎跳将出来,冲他脸上就是一巴掌,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这只老虎最后被打倒了。众人不但吃到了老虎肉,还获得政府发的“为民除害”奖金。可怜黄家大叔脸上被老虎爪子抓了个血肉模糊。我平日见到他时,还依稀看得到当年老虎在他脸上留下的疤痕。我有幸参加过一次集体打野猪的行动。一日,有人发现后山有一头大野猪。结果,村民和猎手们加起来有上百人一起出动去打这头野猪。野猪在山里到处跑,漫山遍野的众人吆喝着跟着它。我也随着人群追了半天,可是连一根猪毛也没有看见,于是就半途而废地回家了。傍晚时分,这头倒霉的野猪最后还是被两脚兽们打到了,有几百斤重。所有参加的人都分得一块野猪肉。没想到,我作为一个“逃兵”,也跟着沾光分到一份!可是品尝后发现,野猪肉硬梆梆的,一点也不好吃!每到过年时,村民的一个重要活动是吃添丁酒。在过去的一年里,如果哪家生了男孩,这家人在大年初一时就要请客,称为吃添丁酒,村里人不论老少一概欢迎。有一年,下炉回村好几家都生了男孩。结果大年初一那天,几场添丁酒宴会轮番上阵,大家吃了这家吃那家,很是热闹。螺蛳家那年生了儿子,他理所当然的也办了添丁酒。那一天,大门口摆了十几张八仙桌,螺蛳和老婆快快乐乐地忙里忙外。我们一家外姓人和大家共聚一起,庆贺螺蛳家成功地传宗接代。添丁酒大餐中,有一道必不可少的菜肴,就是每人盘中必须有一大块比大人巴掌还要大的厚厚的肥猪肉。即使在那个缺乏油水的年代,要吃下这块大肉也绝非易事。几场添丁酒吃下来,整个过年期间大概都会食欲不振!添丁酒进行时有一个重要程序,就是续家谱。题外话:家谱是中华几千年文明的一大传统,而家谱在人类遗传学上也有重要意义。中国人家谱主要记录家族男性,所以对男性遗传性疾病的诊断和应用特别有价值。美国犹他州的摩门教有系统的教徒家谱记录,是现代人类遗传研究公认的一个重要资源,但也只记录了近几百年的历史;芝加哥大学有一个东亚图书馆,为美国收藏中文文献最多的图书馆之一。当年在馆内留览时,发现那里收藏有大量的中文原版家谱;宁波天一阁也存有大量当地大家族的完整家谱;中国科学院也有专家专门研究中国人家谱。但是迄今没太听说有将中国人家谱应用于医学上。家谱由本族妥为保管,平日并不示人。文革时,家谱被认作封建的产物,大量家谱都被毁掉了。但在这天,整整一箱子史家家谱被完好无损地搬了出来,摆在大桌子上,这后面肯定有故事。只见史家族长懒根老爸细细地磨好墨,手执毛笔,郑重其事地在家谱上写下了螺蛳儿子的大名,成为史家家族史上的永久记录。在乡里,家庭成分及其重要。地主本人大多熬不过土改那个年头。一次跟螺狮去砍柴,路上经过小学前面一片油茶林。他告诉我,他小时候在那里看枪毙地主,一枪过去脑浆都喷出来了!吓得我以后每次路过那片油茶林都提心吊胆。而如果是地主富农的后·代,成分就会传下去,而且跟他们的读书,婚配,工分报酬等等都是挂钩的。过年时村里会计的小姨子来她姐夫家串门。姑娘二十来岁,长得漂漂亮亮水灵灵的,按现在的说法,绝对是美女一个。可是她没处对象,更不要谈结婚成家了。在那时的乡下,这个年纪的姑娘没有嫁出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后来听说她家的成分是富农,因为成分高所以没人敢娶!再后来听说有一位生产队长以被撤职为代价,不顾一切地跟她好上了!跟邻村相比,下炉回的村民偏穷。全村几十户人家,土改划成分时没有一家划为地主而仅有一家黄姓人家划为富农。富农老爹已经过世,当家的是他的儿子,三十来岁,土改划成分时还是个孩子。平日里他绝对好好人一个,见谁都客客气气,绝无挑衅邻里的任何举止。公社时不时命令各村地主富农五类分子人员自带干粮到社里无偿干活,所以常看到他跟一群地富们在一起拔草锄地。他老婆整天一个诚惶诚恐病秧秧的样子。他们家的姑娘已是他家第三代, 跟我们大约同龄,但是没有上学。一日路过他家,见几个小家伙在他家门口嘴里高喊着“打倒富农”,手拿石头从他家窗户扔进去噼里啪啦一通乱砸,然后逃之夭夭!看着这家人的如此处境,怜悯之心油然而生。那时的下炉回几乎家家养狗。刚到下炉回时,出门最怕的就是狗。见到我,狗就会呲牙咧嘴地狂叫不已。时间长了,情况才逐渐改观。这大概是由于我浑身上下已充满了下炉回的味道,被狗狗们认同为自己人了。有意思的是,下炉回的狗热衷于吃小孩的shit。每当小孩撅着屁股时,狗往往在一旁等着。等小孩完事,狗就津津有味地吃shit。不清楚这是长期进化中人-狗所形成的一种共生关系,还是营养不足年代狗们为了充分发掘能源的行为?中文里有一句话,叫做“狗改不了吃屎”,但这种现象我在西方从没有见到过。还有一事就是下炉回人普遍吃狗肉。无论对主人家如何忠诚,下炉回狗们的结局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被判绞刑进入人的肚肠。这一点,尤其是在体验了欧美人对狗们的态度后,我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我认为吃狗肉是一种对朋友无情无义的, 反人道的恶习。奉劝各位,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数年前,一位中学同学在微信里反复展示他如何对狗下手。在反复规劝无用后,我断然切断了跟他的联系。一天,我走过一家门前。一条黑色大狗突然夺门而出奔我而来,照着我小腿就是狠狠地一口,留下血迹斑斑的四个大牙洞。我被吓的痛的大喊大叫起来。里面大妈闻声而出。见此情景,她跑回家拿了一把韭菜,在嘴里嚼烂后吐出敷到伤口处,再拿一块布包着伤口,说:“没事了”。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告知老爸事情经过和伤口。他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可能跟狂犬病有关,必须马上打狂犬病疫苗和免疫球蛋白。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到哪里去找到狂犬病疫苗和免疫球蛋白?!只得赶快用酒精碘酒消毒伤口。接下来的几天里,这条狗又接着咬了好几个人!这条狗大概率是条疯狗!最后,在众怒下,这条狗被狗主人家执行了绞刑。据说狂犬病潜伏期可长达数年。被咬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就怕得狂犬病。但是,我从没有出现恐水,痉挛等狂犬病发作症状。否则我大概率不会在这里跟大家侃大山了。真是个玄而又玄的经历!但是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这几位被咬的人怎么没有一个得狂犬病的?韭菜加唾液外敷真是预防狂犬病的神方?果真如此,是不是可以作为重大发明推而广之来使世界受益?读到初二时,中学实行住地分校。来自下炉回等地的学生们,被转到另外一所叫做南江中学的学校呆了一年。学校位于那条大沙河边,真正是前不搭村后不搭店。大沙河有近百米宽,满河道都是金灿灿的黄沙。河的上游是紫云山水库,就是那个充满鱼腥气的大水库。水库放水时,河水充满河道奔腾而下;水库关水时,则仅剩一弯细水于黄沙中蜿蜒缓缓流动。学校照旧要每周砍柴,可是到大山砍柴的距离徒然增加了好几里地。每次挑柴回校,汗流浃背的男同学们都跳到大沙河里游水洗澡。可问题来了,一日,砍完柴的女同学们也到大沙河里游水洗澡。为避嫌,女同学们还特地选择到上游远离男生们的地方下水。那时,女人在河里游泳在当地是匪夷所思的举动。众人哗然,认为女人游泳污染了河水,而上游污水顺流而下会让下游的男生们倒霉。层层压力下,女生下河的壮举就此烟消云散。不可思议,在20世纪70年代,还有这种事发生!在那里也有开心的事。那时的我酷爱吹笛子,据说水平还可以。一个夜里,月光洒了一地。班主任陆老师带着我到沙河边,他拉二胡我吹笛子,一曲又一曲,诗情又画意。初中毕业来临,学校要为每个学生办理初中毕业证。可是当地没有照相馆拍毕业照。丰城县城和清江县樟树镇有照相馆,而到樟树镇的路程比到丰城县城的距离要近很多。于是学校决定,毕业班全体到樟树镇去拍毕业照。如此,要先走路到观上镇(就是那个我老爸买挂面的地方),再坐长途汽车到樟树镇。那天天蒙蒙亮,在几位老师带领下,全班男女同学从学校出发,兴致勃勃地步行了四十多里地。到达观上镇后,再搭上到樟树镇的长途汽车,到达樟树镇时已是傍晚。来到“大城市”,同学们大开眼界。在铁路旁,许多同学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了火车,兴奋得手舞足蹈,大喊着“看见火车了!“ 朝火车跑去……第二天,大家在照相馆拍照,个人照全班照师生照等鱼贯而行进行了大半天。第三天,众人依依惜别樟树镇,原路回家。大部分同学就此结束了一生的学业。阴差阳错之下,在海外几十年的我来到了澳门工作。我不遗余力地在网上搜寻当年发小同学们的信息,但都不得要领。一日突发奇想,我直接询问医学院同班的付同学,他毕业后在丰城医院工作。得知当年的桂同学也在丰城医院工作。我就这样跟大家瞬间接上了头。事实说明国内人际网络的功能远胜于任何电子网络。由此,视频电邮微信不断,我开始盘算着何时故地重游。而涂同学的突然去世大大刺激了我的神经。谁也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决定必须尽快实施我的计划。一番作业后,我发现国内除了高铁网和高速公路网,五十年前就有的长途汽车系统已经演变成为发达的长途汽车网。单是澳门对面的珠海长途汽车站,每天竟然发车近三百趟,直抵大江南北近二百个城镇,丰城站赫然名列其中,一晚就到。说干就干,几日后我就上了一辆珠海到丰城的大型客车。上车后发现全车只有三个乘客,我庆幸坐上了首长专车。可奇怪的是,车开出车站后马上停下来接了很多乘客。原来乘客车上买票比车站内买便宜五十块,而司机可以不入账得现款进个人腰包,各得其利。哈哈,又一次见识了唐人的无限创造力!大清早车就到达了丰城大街。阔别多年,我又回来了!一眼就见等候中的陈同学丁同学两口子(当年的丁校花早已是陈同学的太太),坐上他们的车一路狂奔到荷湖,与一帮久违的朋友们相见。感动的是几位女同学也在列,而当年雄激素水平低下的我是从不跟女同学来往的!众人在一起,无法用言语来表达那种幸福感。几天下来,细节无数,仅略举几例述之。桂同学来自深山里的桂家村。及其聪明,干练,文采飞扬。江西医学院毕业,娶得江医同班上海知青同学为妻,一起回丰城行医,成为荷湖人的健康守护神;徐同学参加对越战争立功受奖,是市府要员;小芳已经退伍,管理长沙市政;乡里同学很多都已移居丰城市区;老徐同学多年前去世;当年乡里的大美女甘同学被情杀,阿弥陀佛!……当年大沙河金灿灿的黄沙已经消失,据称是被建筑商淘空了。当年的长辈们大多故去。见到的几位健在的当年老邻居,大家一见如故,欢乐不已。村里老旧的土砖房还在,也有了一些很大气的新房;年轻人多在沿海地区打工,在家的多为年长的老人家,村里已没了当年的人气。升华山海拔千多米,是当年砍柴的大山。当年山上只有山间小道,现在公路已经直通山顶。众人乘几部车,沿路直奔山顶而去。沿途蜿蜒而行时,路过当年砍柴的山拗竹林,山路,刻有南无阿弥陀佛的巨石,遥望当年老爸养猪的祠庙,只觉得时光倒流。山顶怪石嶙峋,众人恶作剧,作推一巨石下山状。荷湖中学校园跟城里的学校已经没什么两样。学校只设初中部。有志读高中者要去县城中学就读,农家子弟上大学实属不易。几位同学神通广大,所有活动细节安排得环环紧扣。还撬动学长,乡长盛宴款待山珍野味,让我受宠若惊。陈同学送我一大箱丰城冻米糖,让我着实消化了一阵,好好回味了当年的味道。这次行动圆了我一个做了几十年的梦。三个月后,新冠疫情赫然而至,数年间寸步难行。所以,凡事想好了就应马上去做,绝不要等以后有时间再如何如何。和下炉回乡亲在一起
在当年抓鱼处
为重逢干杯
通过云云总总的故事描述,来反映我眼中对那个特定时期的记忆和解析。跟知识青年一辈不同,彼时的我暨年少又无知,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也许是朦胧的,还没太被世事所染过的,有点早熟的心智加上好动的性格,我所感受到的那个世界,既不像知青故事中青春无悔那样的轰轰烈烈,也不似悲情回忆里那样的悲悲切切。苦吗?毫无疑问,但并不是全部,因为从中我也感受到了快乐。那段经历使我有机会接了农村地气,切身感受到了农民的价值观,伦理传统和生活方式。我也意识到了那种城里人(尤以南昌人为典范)对乡下人那种建立在自我陶醉基础上之优越感的虚伪。离开下炉回后,命运使然,我经历了走南闯北游学中外。我能感受到,下炉回的那段经历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人生观的形成,也影响了我后来所走过的路。套用一句话,有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不能对付?我迄今还怀念在下炉回度过的那段苦且快乐着的时光,那个今天已经回不去了的桃花源。
不想与您失联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