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刘铁彦:苏修要扔原子弹?我们慌忙挖洞又疏散

文摘   2024-10-02 14:46   广东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刘铁彦,1957年出生,1975年中学毕业到齐齐哈尔市五七干校下乡,1977年参加高考,次年3月到辽宁财经学院基建经济系基建财务与信用专业读书,毕业后在建设银行工作至退休。

 

 原题

小学生经历的备战




作者:刘铁彦



1969年3月中苏的珍宝岛冲突,把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两国之间,东北地区首当其冲。那个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属于半懂不懂的年龄,没有太多担心,倒是隐约有点小兴奋。

可能是各种战争电影看多了的影响,自己默默盘算着有一天加入游击队,抗击苏联社会帝国主义侵略者。因为传说边境省份是诱敌深入的地区,一旦开战黑龙江一定是敌后。当时有一部东欧的电影中的歌词就有一句:我们在春天加入了游击队。

三哥和我


01

深挖洞


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提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和“要准备打仗”、“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单位、学校、街道居民小组都开始了以挖防空洞为主要内容的备战。

防空洞标准不一,形式不同,但全民齐上阵是一致的。单位要挖,家庭也要挖。我们院子里多数人家都先挖了个一人多深的长方形深坑,上面用粗木杆、木板做盖子,再加一些树叶、盖上泥土。先做防空洞,冬天还可以做菜窖用。后来不知是哪一层组织提出这样还不够坚固,要在洞壁砌层砖。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砖用来做这事呢?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来了经验,要求自己动手脱砖坯,然后集中起来由街道拉走烧制。街道给每户确定了砖坯的数量,于是各家各户纷纷动手脱砖坯。

记得我们自己制作了一个木板钉成的模子,就是按砖的尺寸制成一体的两个长方形,把和好的泥塞进去、压实,把模子拔出来就成了两块砖坯。

当时家里有男孩的具有优势,有多个男孩的优势更大。大哥在外地上大学,二哥已经下乡去了生产建设兵团,我们家制砖的主力是三哥和我。院里有一家只剩张伯伯带一个小女儿,明显完不成任务,他们家的任务也由三哥和我承担了。那些天我们和泥、脱坯,虽然累,但是觉得很有意思,一有时间三哥就叫上我去和泥、脱坯,有点不须扬鞭自奋蹄的自觉。

原市委,现在的革委会机关和家属宿舍之间有一块地,大约有30多亩的样子,包括食堂、花园和部分空置土地。机关干部们避开花园和空地上的树木,开挖了交通壕一样的防空壕。他们那个比较简单,没有盖,拐了好多弯,个别地方还有一个凹进去的单人掩体。院子里的孩子们也经常去看看,在交通壕里跑来跑去。

在他们挖出的土里不时会找到人骨碎块、已经快成了丝的黄布片、日军的肩章。同伴们一开始猜测这里曾经是战场,想象着是抗联打败了日寇,还是在顽强抵抗后壮烈牺牲了。

后来听机关的干部们解释,这里没有发生过什么战斗,是侵华日军的墓地,还曾经立了个“忠灵塔”。解放后把所谓的“忠灵塔”炸了,墓地也平了,那些骨骸应该是侵略者留在异乡的。

当时的机关干部有很多转业军人,参加过战争,对挖堑壕很有心得,高兴了还给我们讲些小故事。院里的男孩没事就往那里跑。在我们心中早把战争的可能性忘记了,倒是觉得整天更有趣。不过,机关不脱砖坯,也没运来红砖,就是挖了一些曲曲折折的壕沟。

三哥带着我连续干了几天,两家的任务都完成了,不过迟迟没有人来拉砖坯,害得我们还要保护这些东西,下雨找雨衣、塑料布盖上。防空洞好办,就当冬天的菜窖,砖坯后来一律还原成了一堆泥土。

经过一番折腾,原本比较整齐的院子,除了原有铺了地砖的人行路可走,其它地方都是横竖不整的土坑和砖坯变成的土堆。

民间的深挖洞在无声无息中就结束了。

珍宝岛对面俄罗斯一侧的瞭望哨


02

备战

学校也响应号召带领学生们备战。

首先是教育。珍宝岛我们打了胜仗,涌现了一批英雄人物,还缴获了苏军的坦克。印象中看了好多叫新闻简报的纪录片,那些片子的内容现在还隐约记得一些:苏军的快艇在乌苏里江中横冲直撞,用水龙头冲渔民的船;在封冻的江中围殴中方边民;我方的边防战士拿着语录本和苏联边防军对峙、后来是语录本加配棍棒、再后来是边防战士武装巡逻。

同学们都十分痛恨苏联社会帝国主义者、尤其痛恨勃列日涅夫。具体的就是恨苏军“瘸子上尉”——在珍宝岛冲突中被打死的苏联边防军最高军官。

敬佩的是珍宝岛战斗中的英雄,比如孙玉国、冷鹏飞等等。有一幅宣传画印象极深,一位叫于庆阳的战士握着冲锋枪,一手撕掉头上的绷带,继续冲锋,下面写着“生命不息,冲锋不止”。那是一个崇拜英雄的年代,也深信苏联社会帝国主义就是纸老虎。

其次就是行动。学校的体育课改成了军训内容,投弹、刺杀。还有的时候组织我们急行军,沿着学校附近的江边大堤跑得气喘吁吁。还要讲如何防原子弹袭击,据说只要原子弹爆炸千万不能看,否则眼睛就瞎了。正确的做法是迎着爆炸方向找个土堆趴下,躲过冲击波就可以,如果有条件钻到地下的暖气沟里就更安全了。暖气沟学校没有组织钻,老师给大家做示范,我们找土堆趴过。

对于钻暖气沟我不陌生,住的院子里地下暖气沟是伙伴们藏猫猫常去的地方,完全了解哪里进、哪里出。放学以后的游戏也加入了备战的内容,大家制作弹弓,比着谁打的远、打的准;弄一根木棍大致做成步枪的模样,互相拼刺刀。少年不识愁滋味,慢慢地把备战玩成了游戏。

班里有位同学的家长是武装部的干部,这位同学时不时给我们讲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他自编的珍宝岛、吴八老岛、七里沁岛等地的战斗故事和我方未来的打算。什么我军的大炮已经打过江了,苏军死伤无数;什么战争一旦打响,解放军要撤到长春,那里的拖拉机厂可以造坦克,所以长春绝对不能放弃,黑龙江地区会成为敌后,主要是打游击战。

我们就看谁能成“小兵张嘎”,谁只能马马虎虎当“胖墩”了。班级里一位王姓同学自称从小练武术,经常给我们演示“扫堂腿”“旋风脚”。“扫堂腿”能转一圈,“旋风脚”经常半途而废。他认为敌人来了,他可以打倒几个。那位武装部干部子弟总是不屑地警告他:“你那武术一点用也没有,人家一枪就把你撂倒了。”但总是王同学在辩不明白的情况下把武装部子弟用“扫堂腿”撂倒。

同学之间不时传说某某人见到了火车站向北运送部队的专列,还有说某铁路工人好奇,揭开专列的苫布,结果被带走了等等。

宣传画

03

疏散

疏散的事情记不得是那一年什么时候提出的,但是家里确实做了一番谋划。开始时讨论去哪里疏散?我们家的选择是到讷河农村大舅家,尽管离边境更近了几百里,但农村毕竟比城市安全,至少原子弹不会扔到农村去。

院里的张伯伯老家在河北,文革初期其妻子因对这场运动不理解而去世,张伯伯隔离期间两个大的女儿尚能独立,小女儿年纪小,常在我家住,所以两家来往很近。刚解除隔离的张伯伯提出由我母亲带上他的小女儿、三哥和我疏散到河北他的老家。多少年后,张伯伯的小女儿告诉我,当年他们老家把房子都准备了。

我当时非常渴望去河北疏散,一个是从来没出过远门,这是个机会;再一个是看各种演义类小说,知道河北、山东是武术之乡,借着疏散说不准遇上位民间高人,学一身功夫打游击一定有用。可惜,母亲不同意去,一个人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人地生疏,不可行。那个小女儿后来好像去了河南的姨家。

大概到了冬天,不知怎么突然紧张了起来。前几年,听三哥回忆是在北京上学的大哥得到了什么消息,连夜赶回来要我们尽快疏散。于是父亲把我和三哥送去讷河。

我们在讷河县火车站下了车,车站外很多驴车专门接送旅客,一辆车能乘七八人,这样的驴车一路小跑把我们载到了县城。直到这时,我还只感觉一些新奇,并未紧张。

县城有几家亲戚,当时的设想是住在大娘(伯母)家,但是大娘总是有意无意地表示,城里的孩子习惯不了他们的条件。二姨家有六个比我还小的女儿,外加姑姥姥母女,房子很小,虽然二姨一再挽留,还具体设想怎么搭床,但是实在困难。县城外十几里地的大舅家可以住下,也很热情,大舅母一再说:就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只是农村没有中学,父亲决定还是找一个能住校的学校,难以确定要疏散多久,不能耽误了上学。

父亲建国前曾在县里工作过,有很多熟悉的同志还在县里,希望找个熟人介绍和联系合适的学校。结果到县革委会转了一圈,他记得的熟人不是靠边站了,就是被打倒了,竟一个也没找到,忙了一上午,非常失望地回到大娘家。后来父亲偶然在街上遇见一位从五七干校回来治病的老同志,帮我们联系了县中学和小学。三哥入中学,我进小学。我们两人都住中学的学生宿舍,算是安顿了下来。

父亲返回齐齐哈尔,我和三哥去送父亲。一路上父亲嘱咐了很多话。大概就是一旦真的发生战争,要我们立即去大舅家躲避,要学会独立生活一类的内容,这时候我开始才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感觉。特别是看着父亲坐上去火车站的小驴车,一直有些不放心、不舍地看着我们,直到那驴车已经走得很远还在招手。三哥默不作声,眼神充满忧虑。我也开始胡思乱想,打起仗来我们还能不能再回家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父母?

“走吧。”看不到父亲坐的那辆车很久了,三哥才拉了我一下,哥俩慢慢往回走,谁也不说话。那时正是冬季,很冷。路过一个小商店,三哥说进去暖和一会儿。县城的商店都不大,就是平房,门里挂着棉布帘子,商店一般都有生着火的炉子用来取暖。我们在炉边烤着手,还是不说话。

就这么沉默了好长时间,三哥到外边小摊床买了几个冻梨,我们吃了冻梨后回到了学校宿舍。那一个下午三哥话很少,我的心里也感到很不是滋味,“英雄豪气”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了。

几十年过去了,送父亲去讷河火车站的一幕,特别是父亲望着我们的眼神,渐行渐远的身影,现在还能回到眼前。

现在的珍宝岛


04

回家

当年县城的中学条件很差。宿舍里搭的双层铺,横竖很不规则,有的能睡单人,有的能睡两三人,我和三哥挨着睡上铺。房间里有一个取暖的火炉,铁皮炉筒子曲里拐弯(为了更好地散热)地伸到窗外。隔一会儿就有人用铁通条捅一捅炉子,火更旺了,煤灰也自然满屋都是。厕所在室外,去一次要下定决心、一路奔跑才行。

食堂的伙食都有什么我基本记不得了,只记得那食堂昏昏暗暗,纸糊的窗户有很多处已经剥落,风吹进来还很硬,温度比室外高不了多少。一碗高粱米粥吃完,碗边残留的米汤已经结冰,到水槽洗碗也是一大折磨。

学校上了什么课程更记不得了,只记得上体育课时老师扔一个足球给大家,男同学们满操场胡乱地踢,一堂课过去也踢不到几次球。在那个学校多久我忘了,同学都是什么样也没有留下任何印象,现在唯一的记忆就是那个操场,和满操场飞来飞去我很难追到的足球。

再有的记忆,就是二姨时常来学校把我们哥俩找到家里吃饭。但是二姨家人口多,收入少,我和三哥能不去就不去。大娘(伯母)家条件好一些,就在学校门口,我们是那里的常客。大娘年轻守寡,在家里说一不二,大姐一家三口每天吃了晚饭才回自己家,大哥、大嫂也非常客气,我和三哥常去他们那里吃晚饭。

记得最深刻的是,那年冬天在大娘家吃了一次正宗的杀猪菜,也是我六十多年来从内容到形式唯一一次正宗的杀猪菜。所说的正宗是指吃法,当天杀猪,街坊邻居帮忙,大嫂煮一大锅酸菜炖猪肉,街坊邻居、大人孩子都来,请的客人(关系密切的邻居)坐在炕桌边吃,多数邻居端一小盆回家吃,一些邻居的孩子们端着碗自己盛菜,站在门口或者院子里吃。所以那一锅酸菜猪肉要不断地添菜、添肉,不停地炖。

我和三哥属于客人,可以坐到炕桌边,能享受到拆骨肉、猪心、猪肝、血肠,外加酸菜炖大片肉。我和三哥不习惯那个做法,吃得少,大娘还不断地说我们,这城里的孩子就是毛病多。除了不希望我们住在她家,大娘实际并不吝啬。为什么不愿意我们住,我到现在也不太明白。

钱和饭票都由三哥掌握,食堂的饭菜好像也没有什么选择,我能记住的就是高粱米粥、馒头或者玉米面发糕,炒土豆丝、土豆片。

熟悉的同伴没有了,游戏也没了,这种生活的突然改变给人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孤单和压抑。实在无聊只能上街走一走。当时的讷河县城很小,所有的商业店铺大都集中在县城中心的十字街一带,我们的学校大概在北二、三道街,走几步就能到县城中心,隔一两天三哥就带我去转一圈,买几个冻梨,进家小铺,把冻梨放在火炉的铁皮盖子上烤化了再吃。

那段时间,哥俩儿恐怕都在想家,但是谁也不提这方面的事。三哥还要分心照顾我,晚上掖掖被子,鞋垫是不是放炉边烘烤了,早上洗脸、涮牙总是他去打水,衣服也好像要帮我洗。

有一天下午三哥对我说,我们回家看看吧。我当然愿意这个安排。说走就走,什么东西都不带,背个书包就去了火车站,好像也没乘驴车,走路去的。三哥按同宿舍他的一位同学传授的经验,买了两张到拉哈站(发车后的第一站)的票,我们就上了车。在车上他一直关注列车员的验票动态,发现前面车厢在验票,我们就往后面走,找个小站下车,立即往相反的方向再找车厢上去。一路还顺利。到了齐市,三哥又带着我沿着站台往火车进站的反方向走,大约几百米后就有一个豁口,出站也十分顺利。

可能经过这段时间,战备的紧张气氛有些松懈了。父母听了我们的情况后决定不再回去了,行李怎么拿回来的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没有再去讷河。重回原来的学校后发现班级里少了一些还在外地疏散的同学。

战争没有发生,慢慢地一切又回归了常态。

文图由作者惠赐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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