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 杨红生:乡村少年眼中的上山下乡运动

文摘   2024-10-04 08:49   广东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杨红生,1962年出生,1977年就读于巩县六中,1979年考入河南中医药大学,毕业后从事中西医结合内科临床近40年,退休后返聘继续从事本专业。副主任医师,洛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原题

我们村里的

下乡知青





作者:杨红生


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我们上小学起,“知识青年”在视觉上、听觉上都是高频词汇,大街上、家里院墙上都有语录板,毛主席相关的语录我们天天可见,烂熟于心,“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耳熟能详,金训华等知青模范也有耳闻,还听到过个别知青“偷鸡摸狗”的传言,但这些信息都是间接得来的,道听途说的,没有亲眼目睹,没有切身感受。真实的知识青年,在我们心中是模糊的,也是神秘的,对他们充满好奇。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巩县鲁庄公社后林大队林西村,来了一批知青,都是从河南巩县县城下来的,纯朴善良的乡亲们,无条件地欢迎他们,敲锣打鼓把他们迎进村,农民认为她们是毛主席派来的,所以要当客人招待的。我们大院里一家邻居,人品好,家里房子多,生产队干部把三个女知青安排到邻居家住,邻居把长子住的、全家最好的一间大房子腾出来,让给三个女知青,她们在这里居住、做饭、吃饭,使我们对知青有了近距离接触、观察,真实的知青是从这时候开始了解的。

乡亲们觉得知识青年小小年龄,离开父母,经受劳动锻炼,很不容易,所以尽力照顾他们,尽量让他们少干活、干轻活。当时我们这些小学生少不更事,并不知道知青的艰难、孤独和痛苦,只觉得新鲜、稀罕,看到知青来,就高兴、兴奋,过节一样,以为他们全是自愿来扎根农村、接受教育的,后来听他们和大人私下说起来,大多也是被迫的,不情愿来。但他们带来许多外面世界的信息,他们是响应毛主席号召来的,村里人都觉得他们是好样的,所以我们这些小学生对他们都是仰视的。他们的言谈举止在我们看来都是洋气的、时尚的,感觉他们见多识广、无所不知。他们的衣着、发型、说话都被村里年轻人模仿着。

三个女知青是小梅、小莉、秀珍,在村里,她们称我们父母一辈儿为叔叔和婶儿,我们称她们为姐。每天收工、吃过晚饭后,她们会来到院里,和大人聊天,我们认真地跟着听,觉得她们讲的新鲜、稀罕,有时我们小学生也提一些问题,即使是很浅显、可笑的问题,她们也一一认真作答。她们回城探家时,大人会把小米、红薯、绿豆等土特产让她们带回去,她们回来时也带一些点心、糖块儿让我们尝尝鲜。我们和她们相处融洽、和谐。有时她们之间会争执、拌嘴,一般大人不干预,偶尔争吵得厉害,吵嘴时间长了,大人去劝说几句,她们也都听得进去,停止争吵。

三人中我们接触最多的是刘秀珍,秀珍身材适中,质朴、厚道、腼腆,有时说话还会脸红,穿着也朴素,父母都是工人。她和院里大人交流最多,我们和她接触也最多,有时还到我家厨房里和我母亲聊天,秀珍最有亲和力,没一点架子,没有城市姑娘那种傲娇,最接近农村姑娘,她对我们也最有耐心,和蔼可亲,和社员相处也最融洽,秀珍和其他知青没发生过口角。

秀珍时常讲些在外面听来的故事,我们这些小学生听得津津有味,有时也惊恐不安,如她讲唐山地震时,风雨大作,地震后地陷,大地裂开一个大口子,整个村子陷下去,大地再慢慢合上,整个村子不见了,地下都化成一摊黑水。我们听了吓得夜里不敢进屋睡觉。她说唐山地震后伤员很多,郑州、洛阳、巩县的医院都有唐山的伤员等等,这些说法在村里流传,恐怖的地震阴云笼罩,小孩都害怕,村里老人就安慰孩子,咱们这里靠山,山脚很深很坚固,不会地震。秀珍还说地球1985年会爆炸,当场就有小孩被吓哭,秀珍赶紧哄哄,别怕别怕,都是听说的,瞎传的,不是真的,直哄到小孩不哭为止,以后再不讲这些恐怖传闻了。

我们和秀珍本来就熟络,后来我们对她有点崇拜,是因为她的弟弟

是刘秀珍偶尔说出她弟的名字叫“刘锁”?还是我们说到课文中的“刘锁”,她说那是她弟弟,记不清了。当时河南省统编小学课本里有一篇课文《临危不惧救老人》,讲的是巩县县城孝义镇的学生刘锁,经过铁道边,发现一位老人站在铁轨上,被突如其来的列车吓懵了,汽笛长鸣着,呼啸而来,刘锁见状,飞快地跑到铁轨上,拉老人离开铁轨,被吓迷的老人,却死死地站在那里,拉不动,千钧一发之际,刘锁脚蹬道轨,使出全身力气,连推带抱把老人推出铁轨,刹那间,火车和他俩擦身而过,气浪把他俩掀翻在地。看到这惊险一幕的市民和农民,都纷纷围过来,夸奖刘锁,被吓糊涂的老人这时才清醒过来,拉住刘锁的手久久不放,感激涕零。

知道秀珍姐是刘锁的亲姐后,我们对她的感情,由喜欢升级为崇拜了,晚上收工后或雨天不出工时,常常缠着她讲刘锁的故事,开始秀珍也乐意讲,还很有自豪感,但她讲的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小英雄,比如刘锁机灵,但也淘气,从小就想当兵,不够年龄就报名,没报上,后来刚够年龄,体重差一点不到100斤,为了蒙混过关,体检时衣兜里装了个秤砣,被发现,还是没当成兵。讲过几次后,我们知道了和课本上不一样的刘锁,慢慢地秀珍就不愿讲了,说他没啥好讲的了。我们不理解,小英雄的故事就这么一点吗?不讲故事了,我们又提出想见见刘锁,秀珍答应我们,啥时候弟弟来村里,让我们见见。

刘锁还真来过村里一次,可惜只远远地看到个背影。那是一天早上,我们正在吃饭,同院的学生吆喝到,刘锁来了!我们放下饭碗跑出屋子,正好见到秀珍,问刘锁在哪儿?她说刚走,赶长途车呢,现在出去还能看见。原来刘锁早上乘长途车来看望姐姐,因为我村距终点站只有一站,车十几分钟后就会返回,他和姐匆匆见面说话后,急着赶车,我们赶紧跑到村边大路上,全村大人小孩都知道刘锁的名字,所以很多人在村口路上目送着刘锁,远远地看见一个男孩的背影,扛着一个看上去很沉重的麻袋,压得身体往一边歪着,急匆匆地往前赶,秀珍说刘锁扛的是红薯。很快就拐弯看不见了,这时长途车已经返回来了,我们赶也赶不上了,我们直埋怨秀珍没早点告诉我们,只能看看英雄的背影,但当时觉得那背影很高大。

村里的知青一个一个回城了,只剩秀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在乡亲们都喜欢她,大人们有为她鸣不平的,有表示同情的,大家对她更好,更关心她,照顾她。问起迟迟不能回城的原因,秀珍也很无奈,但没有咒骂,也没有生气,只是叹口气说,唉,我爸妈没有后门。我们这些学生也感到不公平,很不理解,她是英雄的姐姐,父母都是工人,属于领导阶级,她又这么质朴,踏实肯干,最受社员欢迎,为啥就不让早些回城呢?这时我们朦朦胧胧地知道了社会的复杂,也开始明白,成人世界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对报纸、广播里讲的大道理也开始有了一点怀疑。秀珍离开我村回城时,乡亲们为她提包、扛行李,送到车站,眼含热泪,依依惜别。

小梅,瓜子形长脸,比较瘦,洋气,气质优雅,话不多,显得文静,也有点高冷。曾和村里某男青年传出过绯闻,社员都说那男孩是做梦娶媳妇,最终果然没成。记得小梅是最早离开我村回城的,听说她出身干部家庭,有关系,回城后在铁路上当乘务员,跑的陇海线,我上大学五年,经常坐火车,在郑州、巩县、洛阳之间来往,曾希望碰到小梅,但五年也没见过一次,

小莉,活泼外向,微胖,大脸盘,爱说爱笑,快人快语,她也较早离开村子回城。 

还有四个男知青。

小向,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性格外向,能和乡亲们打成一片,当过小学老师,开过拖拉机,后来和我村一位女教师结婚,带回城里。小向回城后在公交公司当司机,不知道是不是在我村开拖拉机打的底子,跑的长途线路从我村经过,给我村带来一些福利,如长途车可以在我村村口招手停(这里不是站点),有乡亲往县城带大件东西时,可以放在车顶顺路捎过去等等。

小常,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稍微有点玩世不恭,但没啥大的恶习,没事儿时喜欢在村边马路上溜达,有时吹吹口哨。戴个军帽,常常把帽子后沿搭在头顶上,帽檐前伸盖住前额,只露出眼睛,这是当时青春期男孩流行的戴帽法。小常体力不怎么好,队里分配他干些轻活,如麦子成熟时看看麦地,玉米成熟时看看秋庄稼,麦收打场时看看麦场。小常爱开玩笑,有时还没大没小,刚下乡时和一位比他大一二十岁的人称兄道弟,当哥显得年轻,人家也没介意,叫了一段突然改口叫“叔”了,那人不理解,外人更是不明就里,没多久才知道他和人家姑娘谈恋爱了,不改口就差辈儿了。后来结婚,回城时把姑娘带走了。

小宋,性格内向,说话不多,当过老师,喜欢打乒乓球。

应该还有一位男知青,不知道姓名,了解太少,没啥信息可提供。

三位女知青每天和社员一起参加集体劳动,割麦、锄地,啥都干,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她们吃苦耐劳,有目共睹。男知青们倒是开拖拉机、当教师、看护庄稼、看场,干的都是轻松活儿。

听说有位男知青,和生产队看苹果园的老头有过冲突,不知真假,也不知是谁。看果园的是一个面无表情、不近人情的老头,很难说话,村里人没人惹得起,也许是长期看果园养成的铁面无私,也只有这样六亲不认的人才能看好果园。据说某天有位男知青在果园周边转悠,看果园的怀疑知青有所图谋,不知道有没有实际证据,就出言不逊,训斥知青,也许知青本就无意偷苹果,起码是没有开始实施,所以不吃这一套,连辩解带威胁,吓住了看果园的,几句话把看果园的噎得哑口无言,本村人从来没谁敢这样顶撞看园人。此事传回村里,背后指责知青的不多,幸灾乐祸的倒不少,有人说,终于有人治治这个看园的人了。这算不算知青的负面事件,说不清楚。

总之,我们村里的知青,没有金训华那样的英雄,没听他们说过豪言壮语,也没听他们吐槽自己怀才不遇,感叹自己倒霉(也许他们自己在一块儿时才宣泄、发牢骚),没有偷鸡摸狗的地痞流氓。他们为村里带来了现代气息,类似城乡联络员,他们接地气,没有高人一等,多数劳动积极,工作认真,为村里做了贡献,没有什么劣迹。挑剔的话,个别人干活时偷偷懒,偶尔贫嘴一下,但这些习气农村青年也有。

从1978年知青大返城开始,我村七位知青先后回城,三位女知青没一个成为我村的媳妇,并非我村男青年缺乏魅力,而是我村地理环境差,经济条件不好。我村两位女孩成了知青的媳妇,说明我村女孩优秀。

文章由作者惠赐本号分享
图片由本号AI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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