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三个北大毕业生与上野千鹤子的对话在网络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段访谈我也看了,确实谈不上思想灵魂的碰撞,将其形容为综艺的另一种形式也并非不可,类似于电台的《深夜说说心里话》,其实攒这个局的人初衷也就是为了娱乐,倘若谈话内容不够世俗、不够浅显易懂,又怎么会引起更多人关注呢?
试想,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学术界的对话,讨论关于女性主义和人类、命运及社会的深度问题,还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这场访谈,更不要说各路自媒体费时间费流量去解读了,起码我是不会去看的。
娱乐只是吸引观众的手段,就如同上野老师本人,她写的第一本书是《性感女孩大研究》,被称为年轻女人写的荤段子,后来更是一度被别人说是卖弄女性元素的“商业女权”,她很淡定,只要书卖的动就行,只有卖的更多,才有更多的人在阅读后理解她书中的真实意图。
所以大家质疑的并不是这个访谈的形式,槽点只是在于博眼球赚流量都没有关系,但必须专业。
请了哪一路神仙,就要念哪一路的经。你请了歌手,起码能哼几首别人的主打歌;你请了明星,人家演过几部戏大抵要晓得;如今这位嘉宾是谁?著名社会学家,日本女性学、性别研究领域的开拓者、引领者及理论学家,也就是说,你好不容易请来了高僧,却只是让别人给你相个面,还努力让高僧说句吉祥话,肯定你绵寿之长、富贵之重,太浪费资源了。
上野老师是不婚主义,但凡看过她写的书,都应该晓得她的理念,我喜欢她的《始于极限》,在这本书中很明确地写了她对于婚姻的定义:所谓婚姻,就是将自己身体的性使用权交给特定且唯一的异性,为其终生专属的契约。
她是个诚实的人,认为这个定义十分骇然,没本事遵守,遵守不了的“非人类能力所及的承诺”就干脆不做了。
三位女士竟然还会问出那一句:您不结婚是因为受到了男性伤害,还是因为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
大多数人抨击这个问题只是觉得这是对上野老师的冒犯,但其实更是不专业啊,你不了解访谈对象吗?你不看访谈对象的作品吗?即便是有八卦的心,作为对学者的访谈,提问的方式难道不应该是:您不结婚和您倡导的女性主义理念是否有必然的联系,还是缘于什么其他的相关个人经历?
真的把上野老师当作娱乐明星深挖猛料嘛?还是和隔壁宿舍的大龄剩姐半晚上拥被说体己话?
三位女士问上野老师:是结婚这件事完全不可能,还是因为某些条件不符合,所以没有结婚?
老师在书里也很清晰地写过,她不结婚是不想用契约束缚人际关系。并且在前面那个八卦话题的提问中就坦然地回答:我只是对结婚这个东西不感兴趣,男人我还是喜欢的,我只是觉得,不需要到专门的机构去登记我们之间的关系。
人家早就说了,她根本不屑于通过婚姻来肯定一段亲密的关系,这是作为女性主义的上野老师人生情感的升华和涅槃,你还反复纠缠结婚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无礼了?
又问:如何分辨自己是盲目、冲昏头脑的状态?还是我是非常非常冷静客观的审视我们(夫妻)之间的这段关系?
是盲目还是冷静,已经三十多岁且结婚八年的你自己分辨不了?连上野老师都有些无奈地说:你们都是有恋爱经验的,还要像十多岁的小姑娘那样,让我给建议吗?
她在书中早就写过:恋爱不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恰恰相反,恋爱是一种“面对对方时极度清醒,以至于在旁人看来无比疯狂”的状态,跟一个爱上窝囊废的女人列举男方的多少缺点都是徒劳,因为她早就一清二楚。
这个阶段的对话,已经不是访谈,基本是境界的碾压了。
上野老师反复强调着一句话:诚实的对待自己、认真对待每一段关系、不要糊弄自己,是女性主义的关键。
三位女士之一的全女士婚后曾经是坚定的丁克族,在结婚四年后丈夫改变了主意,所以她妥协生了孩子,当时用她自己的话解释:是因为经过四年的婚姻她对这个人更信任了。但是她在往期个人的视频中直言不讳:觉得如果坚持不生孩子,丈夫早晚会出轨。
当初立誓时有多么言之凿凿,出尔反尔后就会遭到多大的反噬,她为此受到了铺天盖地的质疑,于是自嘲是“有瑕疵的女性主义者”,强烈要求“完美的女性主义者”上野老师裁定,当然,温和好脾气又有涵养的老师如愿宽慰了她,说生孩子比不生好。
在我看来,无论信奉任何“主义”,只要是自己坚定的选择,何须他人去判定是否完美,对“主义”产生的自我怀疑本身才是最大的瑕疵。
老师书中说,她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被问道“父母是什么”?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扰人的麻烦”,令她自己都很惊讶,但事实上她本人的的确确通过不生孩子而避免了沦为别人眼中的“麻烦”。
其实我们究竟为什么想要拥有一个孩子,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义务,抑或是说只是因为踏上了婚姻的这趟车,孩子是路上必经站台上躲不过去的一个乘客,是不太好逃避的一个选项,大家都让上了,你不让他上说不过去。况且你还有一个有权利对此做选择的伴侣,就如全女士这样,生孩子是为了成全对方,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妥协。她一定并没有读到上野老师一直以来的那句给做母亲的女性的赠言:不做一个幸福的母亲,就不可能实现幸福的育儿。
我有一个发小,三十岁出头离了婚,也不打算再婚,她只想要一个孩子,她说:我这一生,做过别人的女儿,做过别人的妻子,我现在只想做一个母亲。后来她努力做到了(不要问怎么做到的,我没细打听),生了一个女儿,如今是一个幸福的单身母亲。老实说,我很钦佩她。
正如上野女士所说:对于女性来说,有选项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凭什么想要做母亲前,必须选择先要打包带走一个丈夫,我有意愿也有能力独自成为一个母亲,我只选择做母亲不可以吗?
也许这就是上野老师心目中所定义的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吧,追求自由的思想,只要自由自在的活着,怎么样都可以。
全女士说自己年轻时候,因为急于走入婚姻,在两年的时间里相亲了很多次,也遭受了很多来自于男性的伤害,学习了女性主义之后,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女性主义什么时候变成虚无主义的掩体和安慰剂了,这次连一向温和的上野老师都不客气地指出:你其实喜欢的是婚姻,而不是男人!
婚姻是结果而不是手段啊,我们不是因为想要一段婚姻才去拼命发掘那个男人,而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心爱的男人,才想和他一起携手走进婚姻,交付彼此人生的呀。
三位女士都提到自己读过上野老师的《始于极限》,为什么没有读懂她在书中对爱的释义:爱是自然而然坠入的……我将踏入你的自我,也让你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因为——我爱你。
看到这里,大致明白为什么会说上野老师是全程“降维打击”了。就像任课老师给三位学生批卷子,明明卷子写的语焉不详、词不达意,老师还要努力鼓励一下: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字儿写的比我当学生时候好看,加油吧。
至于对访谈的批评直接蔓延到对北大的失望,实在大可不必。
在现如今的教育体 制,无论你考上的是北大还是上大,985还是211,一本、二本还是大专,都是挤着同一艘船,过同一条河,区别只有大专生撑到浅滩掉下船了,普通本科勉强靠岸,清华北大登了总埠口,至于中职,更是出发不到半程就被一杆子打下船来,苦海余生。
指望在同一条河上看到什么别样的风景恐怕是异想天开,所有人基本全程都只是拼了命掌握一种渡河的技能,目的也只是能活着靠岸而已。至于天空的高远、山外的世界,远处的海洋和陆地,翱翔的苍鹰,对于识字开始就为了划船渡河而拼尽了体力的人,不是没功夫觊觎,而是根本没有意义。
所以说,不是这三位北大毕业的姑娘低级趣味,也不是她们在不适合的场合、邀请了不适合的对象,讨论了不适合的话题。而是那种涉及人类共同命运的深刻主题,她们真的不懂,谈不了。
恐怕大多数渡过这条河的人,也从来没有机会和意识,思考过这样的主题,以前是为了渡河拼体力,抵达彼岸后为了筑巢繁衍生息,归根结底拼的还是体力,脑子的用途是打磨趁手的谋生工具,而不是思考人生的意义,靠后者解决不了基本生存中的任何问题,或者说,我们现今社会需要重点考虑和解决的,仍然还是生存问题。
说简单也简单,往高深了解读也不是不可以,这其实涉及到了哲学:思维和存在、意识和物质,哪个才更重要?谁决定谁?觉得前者第一,后者其次的,就是唯心主义;觉得后者第一,前者都是扯淡的,就是唯物主义。咱们大学里哲学主修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唯物主义,所以,陈丹青说国人的哲学就是:“去他妈的,活下去才最要紧”,是唯物主义的终极解答。
前阵子大学教授给高中生做报告,被学生夺了话筒大骂功利主义“反杀”的事件,其实也可以用前面的逻辑解读,大学教授也不过是早期划船靠岸者,了解彼岸的真实情形,想对后来者说几句体己话,无奈说错了对象,台下那位学子涉水尚浅,又中了海市蜃楼的毒,只认死理听不得谤语,不晓得等再过几年靠岸后发现老人家所说无假,会不会暗自叫苦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