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坊马氏: 300年文化传承如缕不绝(下)

文摘   2025-01-02 00:12   浙江  
百里坊马氏:300年文化传承如缕不绝(上)
百里坊马氏:300年文化传承如缕不绝(中)


选自《鹿城记忆 •家承风华》一书


百里坊马氏:300年文化传承如缕不绝

(下)

金丹霞


祖孙情深

    马家第13代孙马亦钊(1946—— )说自己走上书法之路完全归功于家庭的影响。 

    马亦钊是马孟容的长孙。小时候,他和曾祖父马寿洛一起住了好几年。每年晒霉的时候就是马亦钊最开心的日子,因为这时候家里会把收藏的书画作品拿出来晒太阳。马亦钊和曾祖父把这些字画搬出搬进。太阳落山后收回屋的时候,一幅幅字画还要慢慢展开来,用鸡毛掸子掸去霉尘。曾祖父把玩着一张张字画,前尘旧事都上心头,老人缓缓地向曾孙讲解着这些字画的笔法构图,诉说着岁月深处的人和事。古老的宅院里,一老 一少的身影映衬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安详宁静。1958年,年近古稀的马公愚从上海回气候温暖的家乡养病,13岁的马亦钊从此有机会跟在他身边学习书法,这一跟就是三四年。每天放学后他就跑来给马公愚磨墨、 拉纸, 看他挥毫、 治印。马公愚写好后便耐心指点,这是什么字体,这是什么形式,双款怎么落,单款怎么落等等。他教导马亦钊练基本功, 揣摩帖意,“ 动中求静,静中求动,貌静神动”。他要求马亦钊每天临帖 10 个字, 每字至少写20 遍,边写边对照边改正,直到基本形似,再背临几次,检验自己的印象是否牢靠。 

马亦钊篆刻作品

    马公愚对小事也很认真。他的书如果书柜里放不下,就把书包上皮,放在柜顶。翻阅的时候也十分小心,不使书籍污损,那些线装书用了几十年还完好无损。他仔仔细细包书皮的样子,让小小的马亦钊都看在了眼里。他相信马公愚说的话:爱护书籍也反映了一个人的人 品。

马天戈的国画作品

    马公愚为马亦钊的书斋取名 “劳谦室”,亲笔以隶书题匾,还做了小注:“劳以戒惰,谦以戒傲, 惟斯二者,终身可蹈。”至今马亦钊的书房里还沿墙并排放着 4 个古色古香的樟木书柜,那是马公愚的遗物。镌刻在书橱上的“公愚藏书”4 个隶字,雄健浑厚,饶有碑意。 

    1965 年,是马公愚最后一次来温州。离温前,他给马亦钊留下了这样一张篆字小幅:“马家书画世代相传,至今已达二百余年,后之子孙当知继承先人遗业,发扬而光大之也。” 

    继马兰笙刻了一方“琴画传家二百年”的印章后,马公愚也曾自镌印章“书画传家二百年”,凡得意之作,都用此印。到马亦钊这一代时,其业师、著名篆刻家方介堪为他再刻一方印章“书画传家三百年”。

    “文化大革命”期间,为了保全祖先的遗作和遗稿,马亦钊连夜整理出祖先遗作而 放弃所有其他哪怕是大名家的作品,偷偷将之运出去,他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祖先的遗作不能失去! 

    书画传家是马家的特点,马亦钊从中又发现了“隔代成名”的规律。从家史上来看, 马香霞、马蔚霞和马兰笙是祖孙关系,马兰笙和马孟容、马公愚兄弟也是祖孙关系,马公愚和马亦钊则为叔祖和侄孙关系。他根据自己切身的感受分析,这大约是因为中年的 父亲迫于生计或事业心较强,就没有太大的精力和时间顾及子女的爱好,特别是书画这 一类需要下功夫的爱好。而告老家居的祖父,往往对孙辈很疼爱,很关注,他的兴趣专长、特殊爱好,也就对孙辈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在漂染厂当了 14 年工人的马亦钊,每天劳作结束后,就在昏黄的孤灯下苦练基本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今马亦钊是温州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西泠印社社员、中国书法 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书法家协会理事、温州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他善作四体而尤精于 草书、隶书,于静穆中含秀逸之气,浑厚中露轻灵之态。篆刻则上追秦汉,下取明清诸家, 其作“秀逸劲挺,自出机杼,为印坛称道”。作品入选《中国新文艺大系》《中国现代 美术全集》、97,中日二十书法名家邀请展。 

    马亦钊的侄子马天戈(1975— )如今是马家书画传统最年轻的继承人。他 10 岁 时在首届中日青少年友好竞书大赛中荣获中曾根总理大臣的奖杯和奖状,1998 年中央 美术学院山水画硕士研究生毕业,其山水画作品既有扎实的基本功,又有新创意。 

才俊子弟

    马公愚之子马大任小时候常常看见父亲和伯父在家里画画写字,对书画也产生了很 大兴趣。但是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马公愚对儿子说:“书画救不了国,你要努力学 科技,等到国家富强了,你才能安心欣赏书画。”因此马公愚的 5 个子女都没有从事艺术创作,而是成了图书馆学资深专家、经济学博士、对外贸易专家、历史学家等。马家子弟多才俊。 

    除了书画这一条主线外,马家子弟涉及的领域方方面面,在工业、农业、科技、建筑、 医学、教育等领域多成大器。他们似乎都遵循着这样一个不成文的家训:认认真真读书, 踏踏实实做学问,但求真才,不事宣扬,不谋官职,不图私利,只求学有所长,服务社会。 

    马辅(1897—1996),马寿洛三子,马孟容、马公愚之弟。受新学影响较多,抱 工业救国之志,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东京工业大学,专攻化学工程。回国后,长期从事工业技术工作,颇多建树。1946 年去台湾,先后任台湾农业实验所所长,台湾糖业公司虎尾总厂厂长、总工程师等职, 大力推广甘蔗新品种,改进制糖工艺,取得重大成就。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工余临池不辍,晚年致力于甲骨文、金文和 音韵学的研究,写出《薇庼甲骨文原》《毛诗正古音》《永 嘉方言为古夏语考》等巨著,还在 97 岁高龄时破译了 4000 年前的上古文字,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其长子马大沛是建筑学家,在重建唐山市的宏伟而艰巨的工程中做出贡献,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四子马大勉毕业于台北科技大学电机系, 但也精于书画,现任台北市山痴书会总干事。

马辅

    马骏(1906—1995),马剑三之子,马骅之兄。毕业于南京东南大学农艺系,一 直致力于研究稻麦改良,是颇有成就的农学家。解放前到台湾,后曾回温州和 40 多年 未曾谋面的兄弟姐妹重逢。 

    著名作家、诗人马骅(笔名莫洛,1916—2011)早年则是温州学生运动的领导人。温籍著名作家林斤澜、九叶派诗人唐湜回忆学生时代,都说是学长马骅带领他们走上了人生之路和文学之路。 

    在南京读书的哥哥常把进步杂志带给马骅看,因此马骅还在中学念书的时候就接触 到很多文学刊物和进步思想。1935 年北京学生发起了“一二·九”运动,温州的学生也 积极响应。马骅带领大家组织温州中学的救国会、联合其他中学成立永嘉学生救亡联合会。“那时,我像一个英雄一样。振臂一挥,大家就冲出去了。”年近九旬的马骅老先 生回忆起那一幕,颇为自豪地笑起来。老先生虽然耳朵不太好,但说起话来依然声音洪亮,两眼生辉。他坐在椅子上,背后墙上挂着的就是陈独秀在狱中时写的那副著名的对 联: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 

晚年马骅

    马骅一生也多次“身处艰难”:年轻时投身学生运动,被开除学籍,通缉捉拿,逃 亡上海;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加入共产党,投奔新四军;回乡被捕入狱,从此和党组织 失去联系;或迫于生计,或因为工作,一次次别妻离子,只身奔赴他方;“文革”中又 含冤带屈,受到冲击…… 

    然而他始终是一位大爱的歌者,一位热情的诗人,他始终向着光明和未来。1944 年 11 月,马骅独自一人在龙泉为《浙江日报》编辑文艺副刊,离家的孤独常常侵袭着他。而这时,妻子写信来说,两岁的儿子每晚要妈妈讲“爸爸的故事”给他听。于是,安静的夜晚,马骅在如豆的桐油灯下写下一首诗《爸爸的故事》,给孩子寄去: 

爸爸在黑夜里长大, 
爸爸的故事全都是阴暗的; 
在这时要妈妈来说爸爸的故事,
妈妈会掉下泪珠来;
好听的,美丽的故事,
让爸爸以后用双手编造出来吧。
而你呵,我的孩子,
你将来的故事会更动人;
因为黑暗和寒冷都没有了, 
坐在太阳底下说故事是最兴奋的!
到爸爸头发和胡须都花白了的时候,
你给我说新世界的故事吧!

    温州解放后,马骅任《浙南日报》副刊主编、温州中学副校长、温州市文联主席等职。后又在浙江师范学院中文系、杭州大学中文系任教20余年。出版了诗集、散文集、 散文诗集《叛乱的法西斯》《渡运河》《风雨三月》《我的歌朝人间飞翔》《生命树》 等10余本著作。其长子马大观是高级工程师,次子马大康教授曾为温州师范学院院长,专著有《生命的沉醉》,合作编撰教材、辞书 5 部,发表论文 50 余篇。三子马大正是全国名中医, 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

    马家老宅有着300多年历史的马家老宅已经在城市改建中拆除了,可在老房子里长大的人 忘不了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居所:这里,是他们人生的起点;这里,也是他们精神的家园。

    这座宅院与马银潢眼药店堂相连,坐西朝东,占地六七亩。没有常见的一进、二进、 三进。正门之内是一排五间的二层木结构楼房,而中堂则为一层,顶层特别高。五间房 之前是相当宽的一条长走廊。这条长廊后来成为马家一代代孩子举行运动会的好场所。
 
    中堂正后边是一排木屏风,张贴有马兰笙的山水画。屏风上方悬有“行义”大匾, “行义”二字旁题有数行行书。中堂大门位置上悬着题有金字的“解元”匾,这是马家七世孙马蔚霞高中解元之后立的。 

    中堂之外延伸出来和一段长廊相连的,是一方形月台。月台三面敞开,正上方又悬有一匾,上题“松龄柏操”四字。月台前方有石阶,大雨滂沱时,不致满上水来。

    马家宅院除月台显得特别外,还建有一座不等边的多角亭,亭的一边与小廊相连, 另三边有可供靠坐休息的栏槛,槛外就是一片花木杂植的院落。院子里有假山、亭台、 花木。春天的时候,满院飘香;夏天的夜晚,可以赏月聊天。 

    眼药店到马骅父亲这一代就没有生意了,他推测主要原因是西药进入中国,而马家 后代也无人从事经营,到马骅这一代已完全衰落。不过店还是要开的,马骅读初中时, 几个堂兄弟都已到外地谋发展,因此每天一早起来开店门、挂招牌的事就落在他的身上。四个招牌一直挂到河边。而马家外孙女郭蕊看到的眼药店已经“似乎是一件古董似的摆设,只有一个老伙计”。 
    郭蕊小时随母亲坐船到外婆家长住,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外婆家的房屋结构还记 得清清楚楚。她在前院后院跑进跑出,看花玩草,观鱼捕萤,在月光下拉住五舅讲故事。她看大舅马孟容在花前写生,室内挥毫,帮他铺纸磨墨,学着用小碟调色——深奥的琴 棋书画、格律诗词、金石碑帖成了大人与孩子间的聊天话题和闲暇娱乐,这种家居生活 潜移默化的性情陶冶,给马家大院孩子们的人生底色涂抹了重重的一笔。 

    大大的院子是孩子们的天堂,他们可以开运动会、办展览。长长的走廊就是跑道, 两根柱子之间架根竹竿就能跳高,把作文、书法贴在墙上就是展览。院子里还养了只很 大的乌龟,下雨天爬出来,大家都围着看。童年的笑声充满了这座上了年纪的老宅。 

    马家大院还一度成为革命的据点。马骅偷偷跑到外面的小印刷厂去翻印共产党的宣 言和各种小册子,然后带回家,在每页空着共产党几个字的地方用红色印泥敲上。有时 候秘密会议也在家里开,父亲不说什么,也不问。他虽然不懂民主是怎么回事,不了解 共产党的主张,但他相信儿子不会做坏事。他甚至有意无意地坐在后门边,替他们望风。

    上世纪 40 年代马骅获救出狱后,依然和家人住在老屋。只是那会儿,他们连窗上 的玻璃都无钱购买,只能用纸糊。因为窗纸一沾雨水就破,所以就先用桑皮纸糊好,再 用点灯的桐油涂上,这样窗纸既坚韧又透明,也不怕雨水了。年轻的小夫妻虽然生活清 贫,却歌声不断。马骅说:不夸张地说,我俩可真唱得不错。他们爱唱俄罗斯民歌《假 如伏尔加泛滥》《贝加尔湖,我的母亲》等,还有《马赛曲》《保卫马德里》之类的 30 年代的好歌曲。抒情悠扬的旋律从纸糊的窗口飞出去,带着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和梦 想…… 

    马骅半生的时间都是在老房子里度过,他喜爱的孙女马伊也生长在这里。所以当推 土机轰鸣着将老房子夷为平地时,他鼻子一酸,落下泪来。泪光中,他仿佛还看见幼年 时的自己爬上长梯,用粉笔在月台横梁上粗粗地描画下“自由、平等、博爱”六个大字。几十年风雨如磐,这几个字却始终未曾褪去。 

    聚族而居的传统式大家庭宣告解体,然而从中分离出来的枝枝叶叶依然继承了这个 文化家族的精神内核,并在不同的城市、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在各自坚守的位置上生根、 开花…… 
(本文照片由马家提供)


本文选自:《鹿城记忆·家承风华》一书
出版: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鹿城记忆·家承风华》编委会
主任  朱如明
副主任  邹银华 卞苏贵 李洪湖 王剑峰 
编委  褚宏健 戴爱华 施菲菲 王凌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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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编辑:丁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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