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 巴塞罗那(Barcelona)
别过早为不必要的事情操心,比如今晚你要在哪儿睡觉,你总会有地方睡的,害怕什么呢?到目前为止,你几乎每晚都有地方睡觉。不要纠结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因为事情总会有个结果,唯一重要的是你要做什么。你抖掉鞋子,因为里面有东西膈着你,掉出来的是一块石头和一只蜘蛛。所有发生过的、将要发生的事情,都是好事情。即便是在那些当时看起来很糟糕的时刻,这也是如此。只是时间问题,迟早你会意识到这一点。我希望能够坦然面对,当我有机会在所有事情中保持自由时,我能够做到。我没有完全排除去美国的可能性。不要说“我不喜欢彩色”。要把彩色照片拍好非常难,我做不到。你学了很多技术性的东西,掌握了又忘记了。生活是用来过的,不是为了考试。也许你还保留了一种思维方式。
我也意识到为什么你辞掉了工作。房子、地位、妻子、孩子,这些你都放弃了,因为你告诉自己,如果继续下去,你的生活就结束了。因为别人比你能为吉普赛人做得更好——因为他们有更好的条件,因为你已经学到了很多,并且提升了自己的地位,但你在生产机制中作为个人依然感到无力(飞机如果坠毁,发动机上的更改无济于事,无法付诸实施,也看不到解决方案)。
要把相机一直挂在脖子上拍摄。这只有用徕卡(Leica)才能做到,所以我换成了徕卡。我讨厌警察,他们一边嬉皮笑脸,一边去打人。这也意味着,不要对任何人发号施令。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听到鸟儿在歌唱,但你必须仔细聆听。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享受生活,但你必须努力去品味它。如果你变得富有,每个人都觉得有理由向你要钱,但也要学会拒绝。
我不在乎别人是否发明了什么。生活是无法被发明的,相机已经被发明出来了,所有东西早已存在——但总有进步的余地。
我的妹妹她瘦得像一根细线,鼻子上有些不太明显的雀斑,双手只有铲子那么大。她爱读书,尤其热爱音乐,总是有各种奇妙的想法。如果你问她长大后想做什么,她会说想当妈妈。当你在旅途中看到什么时,必须停下来,即使这意味着你要走很远的路。否则,你就成了时间和行程的奴隶——这必须成为一条原则。Romano Cagnoni——我告诉他,把他妻子的照片放在展览上真是太愚蠢了,这不是一张好照片。他说:“是的,我知道,但她喜欢。” 也许对他来说,这比展览本身更有意义。今天我从早到晚都没吃饭,但我看到一个老头在和大海对话,我在《圣经·旧约》中发现了参孙,或者说其实是重新发现了旧约——昨天有人给我买了一本捷克语版的。看来我暂时不会得心脏病。
你像一根老棍子,晚上坐在沙滩上懒洋洋地晃悠,当几乎所有人都离开时,你在拉手风琴。其实你应该在机场工作,或者因为哀伤而一直喝醉,或者害怕有人偷听你的电话,或者因为不能出去旅行而生气,或者因为肚子太大而生气,因为你的妻子要给你做饭。我把湿睡袋晾在晾衣绳上,突然一只狗跑过来,在我身边喘着气,好像躲在路边的标杆后面一样。
如果你两天没吃饭,那你一定会大快朵颐;如果你两天没睡觉,那你一定会痛快地睡上一觉。生活就是这样,总比没有强。
当你早上醒来,躺在地上,外面下着雨,光是知道自己没有被淋湿,就足够让你感到开心了。我在舞台下过夜,几个傻瓜半夜爬进去,后来他们被吓到了,开始往里面扔石头。原则:睡觉时要尽量保持隐蔽。一个教孩子乞讨的母亲,当孩子开始向我乞讨时,她却打了自己的孩子。
我和每个人都喝酒,在去塞维利亚的路上,我和一个女人接吻,她说她只想要鞋子。吉普赛人在鲁昂给我了一双鞋。通常我直到入睡前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儿睡,但我对此并不担忧,因为我知道,在我的一生中,我几乎总是能找到地方睡觉,我睡得很好。在巴黎,午夜12点时,我开始为找睡觉的地方发愁,最后却和一个女人睡在了一张床上。这是两个月来我第一次在床上睡觉。一个吉普赛女孩亲吻了一张照片,开心地唱着歌,那是她的兄弟。我把照片送给了她,她把它当做财宝一样放在胸前。警察又在盯着我,我大概是可疑人物。他们不让我进入荷兰,在英国检查我有没有携带毒品,在爱尔兰是炸弹。在葡萄牙,他们怀疑我是间谍,在西班牙,他们怀疑我行为不端。我确实是很可疑的人。千万不要给警察任何东西。一旦你给了他们,他们会没完没了地检查。我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了。今天有个女人暗示,她想去法国的卢尔德朝圣。所以我也要去了。
本书精选了约瑟夫·寇德卡在过去51年间撰写的68本日记中的部分内容。寇德卡的日记是了解他个人生活与创作历程的重要来源,也为读者提供了1960年代末至今世界摄影的丰富信息。在这些日记中,寇德卡以简略的形式记录了对诸多摄影界人物作品的评论,包括亨利·卡蒂埃-布列松、罗伯特·弗兰克、勒内·布里、威廉·克莱因、杰夫·沃尔、托马斯·斯特鲁斯、马丁·帕尔、出版人及编辑罗伯特·戴乐比尔,策展人约翰·沙考斯基和安娜·法罗娃,理论家约翰·伯格等。与此同时,这些日记也可以被读作一个流亡者在异乡寻找自身定位的故事,他不愿放弃自己通过失去家园而获得的唯一财富——自由。除此之外,这也是一本关于友谊、与女性的关系、对孩子的爱以及通过摄影框定人生的书。点击查看:
《寇德卡日记》连载1,1969年
《寇德卡日记》连载2,1970年
《寇德卡日记》连载3,1971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