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县城里最著名的那个有钱人，老爸死了，九十岁高龄，丧事喜办，他们家请了一个戏班子，准备唱上三天三夜，让这寒冷的冬天，热乎热乎，可是唱到第二天晚上结束的时候，人气有点不行了，面子上挂不住了，戏班子承诺，荤段子之外，明晚还要来点更刺激的。
第三天下午刚过四点，有些下班早的人，就赶过来了，到了六点，天黑下来了，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全是人，大家到底要见识见识，何为刺激；那个年代，在很多乡村里，有些戏班子，的确能提供一些刺激节目，但是县城里的人大部分只是听说，却没有见过，今天机会来了。张三和李四，站在人群的外围，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都没考上大学，在家里游手好闲，四处游荡，在外人的眼里，张三是小痞子，李四是女流氓，他们都喜欢抽烟，但是互相之间不认识。张三个子不高，身体粗壮，有两块巨大的胸大肌，他没事就会抖动几下，告诫身边的人，自己不是好惹的，但事实上，他很老实，从不惹是生非。他来到刺激现场的时候，戏班子刚刚开始准备唱，但是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很难挤进去了，他在外围掏出香烟，准备先抽一根。女流氓李四，其实并不是流氓，她是一个充满了文艺气息的女孩，白皙，瘦高，喜欢穿白色的 T 恤和紧身牛仔裤，然后就是一双文艺青年最爱的帆布鞋，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弹吉他，喜欢画画，但就是不喜欢上学，之所以被叫做女流氓，大概是因为在小县城里，女人抽烟，就是一种流氓行为。李四坐在花坛边上抽烟，她并没有看见张三，但是张三看见她了，而且头再也转不过来，他心里想，这女的怎么这么白，白得像馒头，香喷喷的。他们坐在一起抽烟，十五分钟的时间里，他们各给对方递了一根烟，十五分钟之后，李四的手已经被张三紧紧控制住了。因为这个时候，只有张三有能力开辟出来一条路，帮她闯入人群，挤到最前面，全县城的年轻人，都想去见识见识什么是刺激，他们和其他年轻的小情侣没有区别，手拉着手，瞪大了双眼，不停发出惊叫。那天晚上，在十二点，刺激到了最高潮，大家见识到了，酒瓶盖被打开了，金箍棒被火烧了，针吹出来了，十公斤的水瓶吊起来了，这些事情在随后的十多年里，一直被人们提起，从那以后，帽子叔叔们规定，再也不允许有这样刺激的表演了。张三自始至终没有放开李四的手，无论是他们张大嘴巴的时候，还是瞪大眼睛的时候，他们的手心全是汗，却没有分开过。那一晚小痞子张三，从女流氓李四嘴里，第一次知道了达利，知道了久石让，知道了波普艺术，知道了海明威不仅仅只有《老人与海》，知道了杜拉斯一生只爱四件事，写作抽烟喝酒玩男人，他期待着知道更多的东西，他感觉很有意思。第二天清晨，李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她非常累，说了一夜的话，口干舌燥，女流氓之前从来没有过夜不归宿，她推开门的时候，她的哥哥已经找了她一夜。她的父亲在医院工作，母亲在五金厂工作，哥哥在派出所工作，全家都有正经工作，挣钱给她一个人花，他们可以允许李四不工作，但是绝对不允许她变成真正的女流氓。在她哥哥和父亲的逼问下，一个故事呈现出来了：昨晚认识了一个男孩，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一起去看戏班子，然后一起去吃了饭，喝了很多酒，在酒店开了房，半推半就的情况下，在违背妇女意志的情况下，被夺取了童贞，万恶的张三！三天后，张三被警察带走了，罪名是强奸，公堂之上，李四没有否认，张三也没有否认，否认已经没有意义，十九岁的张三稀里糊涂的就被判了七年，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强奸。五年之后的夏天，张三二十四岁，看起来像是四十二岁，过度成熟，他的胸肌越来越大，他不仅没有瘦弱不堪，反而变得更加强壮，他跟所有人吹嘘，他在里面的外号是「大拳头」，没有人敢跟他作对，他可以吃到更多的东西，获取更多的资源。他回到家的第二天，就四处打听李四的去处，有各种版本，有人说她去了北京北漂，当女作家去了，也有人说她去了上海，跟人搞地下乐队，还有人说她在南京，在秦淮河给人画素描。但事实上，李四已经要结婚了，她就在一百公里之外的另外一个县城，在一个银行做一个没有编制的小职员，准备嫁给银行行长的儿子，结婚了，她就会有编制。二十三岁的她，皮肤还是白得像雪，但是她已经不抽烟了。张三花了半年，才知道这件事情，中间他走了很多弯路，没有工作，全职的无业游民，他最终还是找到了李四。李四被张三叫住，是在傍晚，在银行的停车场，她穿着厚厚的棉袄，全副武装，帽子、手套、围巾一样不少，但是她还是被认出来了，当时李四刚刚跨上自行车，准备回家，然后张三出现了，像一堵墙，堵在她对面。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哭起来的样子，极为可笑，张三在哭，李四一开始很害怕，过了两分钟，她笑了出来，张三也笑了。他们再一次走进了一家饭店，要了一些啤酒，后来又要了一些白酒，张三借着酒劲一直在问一个问题，李四到底有没有爱过他，而李四则一直在说，自己马上就要嫁人了，就不提这些陈年往事了，大家往前走吧。其实，这个时候，如果李四聪明一点，欺骗一下张三，可能事情就到此结束了，但是她太年轻了，不懂人情世故，她就是不愿意满足张三的心理需求，不愿意抚平他的内心创伤，因为她是一个要结婚的人了，不能在这里纠缠不清。在送李四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语，在路边的小公园里，凌晨一点的时候，张三用他的大拳头，一下就把李四打昏过去了，爱变成了仇恨，张三连套都没戴，他一边哭一边办事，中间李四醒过来了，也没有反抗，两个人无言地进行着痛苦的交配，大概持续了五分钟，一切结束了。张三告诉李四，她不用报警，他现在就去自首，李四站在那里，没有风，她的头发粘在脸上，后颈隐隐作痛，她感觉像做梦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很显然，李四的婚结不成了，张三自首之后，警察就找上了门，工作没了，未婚夫跑了，她再次回到了无业游民的状态。香烟又回到了她的手里，这一次她再也戒不掉了，张三这个名字，成了她生活思考的日常，以前她可以记不起这个人，现在她闭上眼睛，全是他。六年之后，李四没有成为生活的特殊分子，她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生活在另外一个县城，嫁给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日子过得非常普通，丈夫每天一大早出去，半夜才回来，一个人挣钱养家糊口，她每天坐在家里，孩子在一间屋子里，她坐在另外一间屋子里，她平均一天抽半包烟，她老公也抽烟，但是很少跟她亲嘴，因为嫌她嘴巴里的味儿大。时间，可以让风雕刻石头，可以让苍蝇变成琥珀，可以让诗人变成佚名，当然也可以带走人的记忆。其实到了第四年，李四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她心里的仇恨就快被磨光了，她想起张三的次数越来越少，张三的脸也越来越模糊，甚至有时候，就是一团黑影。她丈夫的手机成了她新的烦恼，每天家里都是抖音的声音，她丈夫坐在她对面，却不再跟她说话，明目张胆地看别的女人直播，明目张胆地咧嘴笑，再往后，就是明目张胆地打赏，交给她养家糊口的钱越来越少。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两年时间里，她患上了重度的抑郁症，她每天需要一包香烟，她长期在耳朵里塞耳塞，她受不了抖音那些一个月一换的 BGM。李四想不通，她并不爱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还会为此而生气呢？她是痛恨抖音，还是她需要爱呢？她突然想起了张三，六年前来找自己吃饭的场景，她似乎明白了一件事情，当年的悲剧其实原本可以规避，只是自己没有明白张三的意思。一个男人稀里糊涂失去了五年自由，然后还愿意原谅你，愿意找你要一份爱的肯定，那是什么？那不是爱吗？李四开始恍惚了，张三真的是她一生的梦魇吗？十八岁那一年，张三的手是多么孔武有力充满了安全感，那是她第一次感知到男人的魅力，她为什么要一手把张三送进监狱呢？那明明可以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而不是一个悲剧。就在李四的生活，被各种扭动身体的抖音BGM充斥的时候，张三再次恢复了自由，这一年他已经三十一岁了，看起来还是像四十二岁，他似乎停止了生长和衰老，拳头还是那么大，胸肌也还是那么大，但是他更加沉稳了，沉默寡言，几乎从不开口说话，他也不爱动拳头了，试图让自己变得没有存在感。张三第一次在监狱，认识了一个好朋友，被判死缓，他总说，人生要聚焦，才会快乐，他现在就是聚焦坐牢；后来张三第二次进去，又碰见了这位好朋友，张三说，他现在也想明白了，的确要聚焦，他以后只做一件事，强奸那个女人。就在李四反思过去，甚至想念张三的时候，冬天又来了，出奇得冷，很多人的耳朵都被冻烂了，但是可怜的李四，已经很难再像二十三岁的时候，可以全副武装了，很少出门的她，没有棉袄，没有帽子，没有围巾，也没有手套。但是她每天都要去楼下，买一包烟，她丈夫每天只给她一包烟的钱。李四求了她丈夫很久，才给了她一点钱，买了一件新的羽绒服，否则她无法出门买烟，她感觉乳房和屁股，都被冻成了冰块。这一次，张三很容易就找到了李四，只花了三天时间，他身体里积攒的子孙们，像是一支复仇的军队，憋了六年的仇恨，马上就要释放在李四身上。一个子孙让她痛一次，估计是几百万次。那是一个傍晚，太阳挂在西边，像是可有可无的摆设，提供不了多少温度，李四下楼买烟，穿着她崭新的羽绒服，她从小卖部出来后，有人从后面一把勒住她，她想叫却又叫不出来，她被拖进了一辆车里，就在傍晚昏黄的小区里，外面四处无人，风吹动树枝，哗哗作响。她不停地挣扎，当她试图掰开那只手的时候，李四知道，张三回来了，张三原本已经模糊的脸一下子清晰了，她想起了二十四岁的张三，她想起了十九岁的张三，有快乐，有痛苦，有爱，有恨，就像过去三十年的生活，酸甜苦辣夹杂在一起，是一罐发霉的酱，不能入嘴，也不能下肚。张三不吭声，他扯掉了李四的羽绒服，盖在自己的屁股上，他在想办法脱掉李四的裤子，他歪着头，李四的嘴巴里，浓浓的烟味，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张三捂住了李四的嘴，他不想听她说话，也不想闻她嘴巴里的烟味儿。过了一会儿，李四双手抱住了张三的腰，他们活动开来了，张三这次没有哭，他卖力地干着活儿，手也放开了。张三，你当年问我爱没爱过你，我现在告诉你，我爱过。于是，张三瞬间结束了，没有液体，复仇的子孙们，胎死腹中。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张三趴在李四身上，这仿佛是一场梦，过去的十一年，被压缩成了一块毛巾，遇到了水，缓缓展开，慢慢擦拭身体上的肮脏与丑恶，一个崭新白皙的肉体，显现了出来。那一年，十九岁的张三，拉着十八岁的李四，在人群的最前面，张大了嘴，他们看到人性最原始的一面，达利、久石让、海明威和杜拉斯都在这件事上，努过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