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之子,著名钢琴家、作曲家、教育家,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郭志鸿教授,因突发心脏病,于2024年11月10日逝世,享年92岁。郭沫若共11个子女,去世的郭志鸿是其第四子,郭志鸿并不为世人所知,读书人更熟悉的是郭世英和郭民英,郭世英是郭沫若第六子,毕业于北京大学,终年26岁;郭民英是第七子,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终年24岁。说到郭世英和郭民英,我就想起了郭沫若晚年作品《李白与杜甫》,今天就来说说这部“谜书”。说《李白与杜甫》是一部“谜书”,有两个原因:一是它既无前言,又无后记,郭沫若没有表露一点写这本书的原因;二是郭沫若在书中强烈地扬李抑杜感到诧异,这与他对李白与杜甫过去的评论不符。郭沫若在1950年代曾经为杜甫写过一则楹联,对杜甫做了高度肯定:“世上疮痍,民间疾苦;诗中圣哲,笔底波澜。”1962年6月,为纪念杜甫诞生1250周年,郭沫若在纪念大会上致开幕词,其中又有这样的评价:
安史之乱以后,举凡政治上、经济上的重大事件,杜甫所能接触到的人民的疾苦和愿望,他用他的笔蘸满着血泪,把他们写了出来。他的诗歌是当代的一面镜子。他所反映的现实,既真实而又生动,沉痛感人,千古不朽。……
可是,20年之后,郭沫若却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对杜甫大加鞭挞,这是为什么?过去我们都认为这是郭沫若一贯“紧跟”的表现。因为毛泽东表示在诗中喜“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于是郭沫若马上紧跟主席老人家的喜好,高度褒扬李白,极度贬低杜甫。
(二)
但据周国平说,郭沫若写作这部作品另有隐衷。周国平与郭世英是北大同学,当年常去郭宅,与郭氏夫妇及其子女有过交往。1968年,郭沫若连失两子,开始对自己的命运作出反思,曾在给周国平的信中提到:我这个老兵非常羡慕你,你现在走的路才是真正的路。可惜我“老”了,成为了一个一辈子言行不一致的人。
周国平据此思考《李白与杜甫》的写作原因,下面这段话很有见地:《李白与杜甫》初版于1971年10月,其开始写作应在1968年,正是在连丧两子之后,心中有无法表达的痛苦,也有不能直言的愤懑,需要寻找一个话题说出来,他找到了与他天性最相近的李白。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分析:在这本书中,郭老褒扬李白性格中天真脱俗的一面,批评其看重功名的一面,而最后落脚在李白临终那年写的《下途归石门旧居》一诗的诠释上。他对这首向来不受重视的诗评价极高,视之为李白的觉醒之作和一生的总结,说它表明‘李白从农民的脚踏实地的生活中看出了人生的正路’,从而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整个市侩社会’诀别了。姑且不论这种解释是否牵强,或者说,正因为有些牵强,我们岂不更可以把它看作是作者自己的一种觉醒和总结?他自己对这种政治虽然完全厌恶了,但身陷其中,已经不可能摆脱,事实上也不会允许他摆脱,只好‘成为了一个一辈子言行不一致的人’。
(三)
邵燕祥先生在阅读了周国平的分析后,也曾经就此谈过自己的观点。邵燕祥认为,以郭沫若的绝顶聪明和政治经验,他其实对国内和党内的政治动向看得很清楚,在文革之前就曾想过抽身,曾经通过中科院党组书记张劲夫请辞院长之职,但未获同意。文革开始,郭沫若马上表态支持,但后来还是受到冲击,儿子郭世英失踪,他本想向周总理求救,但考虑到周的处境,竟然忍痛沉默。在“老年丧子”(而且是两个儿子)的巨痛之中,任何人都很难再为拍马屁而殚精竭虑再写一本厚厚的书。其实,郭沫若的天性更近于李白,连同积极入世求用,也和李白相近。而他中年以后的经历,却又恰如老杜之“奔赴行在”。到了晚年,饱经沧桑之后,对于杜甫的每饭不忘君,“自比稷与契”,“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郭沫若怎能不痛感其虚妄?
所以,郭沫若评论杜甫时,既有略嫌矫情的鄙视,也有偶尔流露的怜悯,这其中,应该为有几分“夫子自道”的成分。
郭沫若感觉自己性格更像李白,可是却不得不像杜甫一样不断“颂君”,甚至他连杜甫都不如,杜甫还能揭露社会的阴暗面,而郭沫若自己却只能一味歌颂。看来,到了晚年,他也讨厌起自己这个“一辈子言行不一致的人”了。人到晚年,加上两个儿子的惨死,郭沫若似乎活明白了,他多像李白一样冲冠一怒,“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是啊,一辈子小心翼翼,却也是“一辈子言行不一致”,多想学学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啊!如果上面的看法符合郭沫若当时的心境,那郭老晚年一定会多一点铮铮傲骨。可是,1976年,郭沫若再次写诗,大呼“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拥护华主席,拥护党中央”,在生命即将结束之前又一次“紧跟”形势,就让人很不理解了。从这一点上来看,在对政治的态度上,郭沫若和李白之间,至少差了一千个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