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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乃銘/專訪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當代藝術新聞
只有在眾聲愈是喧嘩的現在,我們才更能體認到像許雨仁這樣的創作是如何能穿透時間長道;走得如此悠遠、能如此沉靜,如此能讓人看了他的畫之後,還那般流連在展間裡,遲遲不願離去。
臺北市立美術館年度研究展、由館內策展人廖春鈴、林宣君所策劃【溺浮沉洄:許雨仁回顧展】於5月17日登場。展覽以七個子題串接:「從佳里到臺北,從臺北到紐約…」、「雄山大水…誰知多少?」、「立在石堆裡的自畫像」、「不盡的山山水水石石」、「點,生出了斷點斷線」、「墨墨純純、色色生生」、「慢然鬆生」,最令人看得相當過癮則是入場難得把許雨仁早年油畫作品、師從李仲生所受到創作都帶入,自動性素描書寫就是有這個基礎使得後來許雨仁逐漸發展出細筆斷點斷線筆法,北美館兩位策展人的神力,將許雨仁50年創作歷程的起承轉合爬梳得異常清楚,各個段落彼此扣接得相當流暢,許雨仁整體的藝術作脈絡因此顯得極為立體。
北美館在對應文化部重建臺灣美術史這個文化工程,有別於其他公家美術單位,更著重在戰後美術這個板塊。以水墨藝術而言,1949年之後來臺的藝術家,感受到臺灣環境在現代化進程上的迅猛,這個時間點的藝術家更著重在水墨如何去傳統化。接著下來,無論是外省第二代或像許雨仁這個世代,似乎更能從外雙溪的故宮博物院文物領受到中國文化神髓,在個人藝術表述與嚮往傳統文人畫家的生活哲學,于彭、鄭在東、許雨仁…更流露出自我當代水墨的風格,跳脫傳統水墨的框架,成為只屬於臺灣特有種的當代水墨性格,這些人都充分受到現代藝術撞擊,但又更能進入中國文化的精神面向,兩兩相乘;就誕生了這些出色的當代水墨藝術。
── 編按
2007年底,許雨仁唯一的獨生子燒炭自殺。
自此,他幡然體悟到原來,生命;不僅僅只是生命。生命,其實是-命生。
一條看不見、嗅不著的線,曾經緊緊地牽繫這一家三口人。但是,誰都看不出徵兆、誰也沒有察覺到異常。在一個比尋常更尋常的日子裡,年輕、出色的兒子,就這樣選擇告別他的父母。對許雨仁來說,一個結束,帶走的何止是一個生命。他與太太;不也是在這關卡上,跟著兒子走了。從今爾後,不也就是得要有另一個命生,才得以繼續接下來去走另一段的日子嗎?
許雨仁(1951-)出生於台南佳里,1972年自台南第二高級中學畢業後,考入國立藝術專科學校美術科。曾師事李仲生,李氏的教學啟發他追求創作自由、探索自我。1979年於美國文化中心個展後赴美,十年內三度往返於台美之間工作與生活。異國生活經驗使許雨仁深感藝術創作應當萌發於自己生長之處,因而於1989年下定決心,舉家回台定居。作品類型包含水墨、油畫、複合媒材繪畫,早年亦曾投入石雕創作。其創作不受媒材與類型囿限,多方探索之中,唯對水墨本質的探究與筆墨表現的開創未曾間斷。
我可以先問個問題,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很殘酷。你介不介意講講你的小孩自殺的事呢?
「可以呀!我沒有事的。我現在比較可以講了」。「兒子出事的那一年,是我正好到北京展開新生活的時候。那個時候的北京充滿著一股我無法明說的生氣,很有生命力。我想;這應該是我中年的轉捩點吧」!「兒子出事,我從北京急急地趕回來台北,帶著所有的不解與疑惑回來。我真的不曉得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張金蓮告訴我,那天;如果她有推門進去跟兒子講講話,應該就不一樣了」。「兒子打工回來,他本來稍晚還與朋友約了碰面。但是,朋友因為有事情,取消了當晚的碰面。兒子就待在房裡,也沒出來。張金蓮慣例每天都會與兒子講講話,我們夫妻兩個與兒子向來是親密的。但那一晚,張金蓮覺得時間也有點晚,覺得兒子也累一天了。就這樣,沒去敲房門、沒去跟他講講話」。「就這樣,連最後跟他講講話的機會也都沒有了。一個小孩就沒有」。「他只留下很簡單,卻又看不出所以然的幾個字說;對不起我跟媽媽。也沒有其它的話;沒有其它多一點的內容」。
許雨仁 立在石堆的自畫像 油彩 畫布 130×97cm 1989
國立臺灣美術館典藏
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那個時期你跟太太一定很難自處吧!一個那麼比突然還要驟然而來的事,就這麼樣的在這家發生了?
「兒子走後,我常常哭,常常呆呆坐著;毫無來由就掉眼淚。總是覺得有很多很多的疑問,沒有解開。或許,哭一哭,會讓我知道答案;就會把答案給流了出來吧」!「但是,只要張金蓮在我旁邊,我就怎麼都不掉一滴淚。我很怕她會更難受、會更心生愧疚。一個小孩,就好像是在媽媽眼前自殺,我想;應該沒有一位做媽媽的,能夠原諒自己吧」?「那個時期,我常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溺』在兒子自殺的床上,我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要這樣。但是,我好像有一種無法揮去的不由自主慣性,我讓自己『溺』在他的空間裡,那是個極限吧!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想念的極限吧!再沒有一種力量能把我從這樣的想念裡抽離開來」。「我想,我之所以選擇『溺』在兒子的床上,也許是因為我強迫自己去面對這樣的痛、去接受這樣的痛,而不是去逃避這個結果。生與死的觀念,無常的定理,假設自己都不願意去面對,那麼誰又能幫得了呢?所謂的命生,就是在這個時候給我深刻的體認」。
所以,你覺得;生命,是自己無法自主的。但是,相對之下;命生,則應該取決於自己的態度、取決於自己的主動,才會有一番新的再起。是嗎?
「對。兩個字,換個前後;意義就不一樣,看法也就不一樣」。
立在石堆裡的自畫像 Self-portraits in Piles of Stones
1989年10月下旬返台後,許雨仁很快地就展開油畫創作,並受到矚目。雖然為期不久,但他有意突破西方油畫概念,透過自創層層堆加的手法,積疊成幽微凝重的畫面肌理,刻劃出切身的處境;恐懼與焦慮生命的體驗、所在環境急遽的變遷導致人與土地的疏離與既有連結的斷裂。
許雨仁的油畫創作富含一種追索懷舊的使命感,同時也是追尋生命去向強烈的表述。後者其實呼應了他自美返台的決心與意念一一將藝術實踐重新回歸到自己的家園。
我不曉得是不是,你的藝術;過去就有用到乾筆。但經過小孩的這件事後,即便是同樣的筆法,但我總覺得跟過去不一樣。不曉得我的觀察正不正確?
「是。確實是不一樣,筆法與心思;都不同了」。「創作心境上的轉折,確實是出現在我的小孩自殺之後,這應該說是一個關鍵節點」。「我大量以細筆來架構畫面,其實,那是我自己的一種自我療癒過程。我把對兒子的思念,就在以細筆的畫畫過程中,一點一滴地畫了進去」。「事實上,畫細筆會有一種很深的痛。即便是現在,它其實都還是在的」。「細筆,總是無法沾濡太飽滿的墨,但或許就是在這種似乾墨又隱約還夾帶著一絲水氣的情況之下,我對兒子的想念就更如絲如縷,想斷;也斷不了」。「你不是問我,那個像大彈弓的工具是否是較早時期台灣傳統做棉被工廠的彈棉花工具嗎?對,沒有錯。我把它做成簡易化。另外,這不也像是你在樹林間,偶而會發現樹枝間懸吊的蜘蛛絲嗎?假若,是在清晨或者下過雨,你會發現蜘蛛絲沾著水氣,遇上陽光直射,就會產生晶瑩般光澤,纖細如絲的蜘蛛網,在光線的覆映下,時而清晰、時而消隱,這就像細乾筆所畫出的線,它斷然不可能永遠是清晰穩固的。而這也像是我讓彈線沾惹墨、再彈到紙面上,由於線的吸墨程度不一,落在紙面上,也就會出現線的似有似無,我覺得,那樣的感覺就像極了自己的心境,傷痛,它不是用量體來衡量,但是它一直都在。若有若無、隱隱約約,好像線縷浮現、消失、隱沒;又出現。仔細定睛去看,會發現原來它始終沒有離開過」。「我想,對失去孩子那種已經痛進了身體裡的感受,應該就是這樣吧」!
從起初的避談,再到後來比較能夠願意談。許雨仁對於兒子的驟然離去,確實是內心一條長長的痛楚,總還是會讓他每每有著難以言述的失落。許雨仁回憶自己在藝術創作的這條路徑上,他自己也不免覺得似乎每個不同階段都是顛顛折折,並非是那種走得極端順遂的人。
許雨仁 這是個被吃 大草長在水裏自然
古早時人叫筊白筍 雅雅食食
現在時人叫美人腿 色色吃吃
墨、紙 143×75cm 2002 私人收藏
許雨仁 粗筆系列之一一二
紙、墨 136×73 2022
采泥藝術收藏
許雨仁 堤內的水啊 路上的石啊 田裡的稻啊 山上的樹啊
墨、紙 104×73.4cm 1996
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
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不談這個了!來說說你的藝術生涯吧!我知道你也曾經跟著李仲生學畫,是嗎?要不要說說你的八卦山腳下習藝記呢!
「沒有錯。我家是經營銀樓、魚塭的,這兩樣聽起來應該很難聯想在一起吧!1973年我就跟著李仲生學習繪畫。李仲生最早是在台北市安東街設置美術教室,那是1951年的事。但是1955年他因為風濕症關係,只好結束在台北的美術教室搬到彰化」。「1957年開始有許多大專院校學生南下找他談畫論藝尋求指導。李仲生在彰化時期有個相當有名的『一對一咖啡館教學法』,也就是會找個咖啡館與學生一對一『教學』。我跟李仲生學習的時候,由於身上根本沒幾個錢,自然無法到咖啡館消費。李仲生也相當體恤我這個學生,師徒二人就到八卦山下,隨意找個涼亭,因為沒錢可付茶資,只能喝白開水。中午,不是就著窩窩頭、饅頭混過一餐,否則就只能以白開水充飢。你很難想像吧」!
許雨仁 你的年齡只是沉默的歲月
墨、紙 35×42.5cm 1994
私人收藏
許雨仁甚少曝光的手稿、速寫,追溯他1970、80年代較不為人知的筆墨創作面貌,梳理早期藝術創作的脈絡軌跡,藉以重新審視其整體繪畫創作的輪廓。如前所言,許雨仁很快就意識到學院藝術養成教育的侷限,也就很早開始思考水墨語彙與當代語境的關聯。李仲生的現代啟蒙以及紐約前衛的衝擊和洗禮,更強化許雨仁對於當代語境獨特的自覺性,而因此觸動他持續探索傳統水墨當代的轉換,且更進一步引發他對於自我文化定位的探索與感知。
我聽過不少曾經跟著李仲生學畫的藝術家說,李仲生不是在教;是在啟發、鼓勵,是嗎?他怎樣教你的呢?
「對,沒有錯。李仲生嚴格上並沒有像傳統的畫室那樣,老師總會緊緊盯著學生的技巧亦步亦趨調整著。我印象裡,他跟我們聊天的時間多過於教我畫畫」。
怎樣會去美國呢?
「1975年,我從國立藝專畢業。1978年,在當時的南海路的美國新聞處舉行首次個展,我記得當時杜若洲還買了一件我的畫。那個時候,席德進跟我說:你可以拿這次在美國新聞處展覽的資歷,去申請到美國呀」!「你知道那段期間,對於我們這些學美術的人來講,美新處;是我們最能夠多方面接受到關於西洋藝術資訊最方便的平台。美新處總會有很多藝術家的畫冊,而我對於西洋藝術最大的接觸;就是僅止於是美新處的畫冊。如果,有機會到美國,那何嘗不等於是活生生接觸西洋藝術的最佳環境。提出赴美國的申請順利通過取得簽證,1979年我首度到了紐約」。
許雨仁 山、果、樹與果
原子筆、紙 27.2×39.7cm (×3) 1980
藝術家自藏
你前後在美國應該也待了一些時間吧?當時的情況與後來又如何呢?
「1979年初抵紐約,這個之後,包括後來結了婚帶著太太、小孩前往,斷斷續續總共在美國待了6年。但是,打工、忙著掙錢、照料生活,占了滿滿的生活」。「真正到了紐約之後,我才發覺自己根本畫不下去。那是一個極為典型西方結構下的環境,那樣的環境並不是我內心真正渴望的。我要找尋的是從整個黃河流域體系所流淌下來的文化養分。我在紐約的天空下,看的、感覺到的、聞到的;都只是別人的東西,不是我的…」。「想要畫畫的心念,沒有斷過。只是,紐約的環境、生活的壓力,表面上我固然是尋夢去的。只是,這夢;似乎只是隔著一條遙遠的長河,冷冷地看著我」。「真要殘酷的講,說通了;我始終沒有上過岸,到達河的另一岸」。「第二次從紐約回到台北。我去外雙溪的一個社區應徵守衛。這個社區其實也就是蕭長正居住的社區,也就是眾所皆知「雙溪幫」孕育的場域」。「事實上,我進入所謂雙溪幫的時間,已經是雙溪幫末段時間、也就是蕭長正即將去法國深造的前期」。
嚴格上,雙溪幫的發展時間是在1979-1985年。1986年蕭長正赴法國,雙溪幫;也就正式走入時間底層。從時間的軸承畫出兩個不同的空間,許雨仁是在1979年首度赴紐約尋夢。地球的另一端,在台北;則有一群人因為志同道合、因為嚮往一種自由自在的藝術養分,在毫無章程的規範下,在外雙溪的溪邊形成一個類聚落,他們在這裡暢快生活,也暢快面對自己選擇的藝術。許雨仁或許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的預感,自己在走了半個地球之後,卻回到自己土地的原點;在這裡搭上雙溪幫末段車班,但是卻也在這裡充分滋養了自己日後的藝術靈動。
許雨仁 我出生的房子
墨、紙 64×42cm ca.1981
藝術家自藏
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你是雙溪幫的末段班,雙溪幫;給了你什麼?
「雙溪幫的那段時間,是我感受到最純粹的一段藝術奠基時間。蕭長正、鄭在東、于彭、蕭一、於維德、王百祿、甘丹…,我們都有自己的社會經驗,但對藝術卻始終鍾情,一個星期一次聚會,談論藝術或創作的這樣事,也沒有很嚴肅地在執行。我們就是喝酒、吃東西、窮聊…,那種表面上好像極盡瀟灑、放浪形骸、毫無目的、卻又在心裡始終有著對藝術向心度,將我們緊緊綁在一起。外雙溪的綠意環繞、始終流動的溪水聲,我在這樣的環境底下,徹底感受到藝術創作是個自然啟動事情,而不是為了某個目的。孕育整個創作後面的能量,絕對是我從未體驗過的」。
許雨仁 我的金字塔
墨、紙 64×42cm ca.1981
藝術家自藏
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回到台灣,再想想當初在紐約,你為何在紐約畫不出來呢?
「我前前後後、來來去去美國有三次之多,毫不諱言地說,美國確實是打開我藝術眼界的重要地方,但相對於看得多;卻未必能刺激我動筆創作。應該說我在那樣的環境底下,感受不到對於自己母體文化的相連關係,舉陳在面前的藝術面貌甚或是藝術思潮,都讓人覺得這些都是西方思考架構下的表現,很難打動我;更難讓我在這其中找到自己日夜深繫的文化認同」。「我在紐約時間,曾經被搶、受傷…,70年末80年初的紐約,處處洋溢著野性;處處也瀰漫著一股毫無章法的生氣。只是我越是在那裡生活,我越是無法拿起畫筆…」。
許雨仁 等公車的自畫像
墨、紙 78.3×54cm 1973
藝術家自藏
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但是,現在的你,卻思思念念想要找機會再回紐約,是有待圓的夢嗎?
「是的,確實是有個待圓的夢。我記得,自己年輕在紐約時期有個夢想,我一直想要畫紐約的人。紐約,本來就充斥著許多不同種族的人,這些不同民族性、膚色的人,對我確實有著相當程度的吸引,也充滿著極為不同的人性。只是年輕時期作的夢,在當時始終沒有付諸實現」。「今天我重新再回想,我真心希望自己有機會再次回到紐約把年輕的夢想實現。而且,我希望這些人是畫在報紙上;並非是畫在畫布或棉紙上。我現在很努力存錢,也很努力在準備著,為的就是要把這年輕無法實現的夢想儘快完成」。
許雨仁 在半樓頂看落㜁媒雨
墨、紙 113×71cm 1996
藝術家自藏
你曾千里迢遙到紐約,然後去把夢踩碎。回到台灣,桑田儼然已成蒼海,而你又想再回一趟紐約圓夢。你的人生與藝術起伏,似乎都在找一種「感應」。流浪;成為你生活最大公約數。你有沒想過自己這前半段的人生迭宕是怎樣的呢?
「或許真的就像你講,我從台灣到紐約,再回到台灣又去紐約的反覆中,我確實可望要找的是更能夠貼應土地給的精神性召喚」。「我真的是從紐約回來之後,才真正看到自己」。「在外雙溪的那段時間,我住的地方其實也就是在纜車上。那個時候,外雙溪有纜車的設備,其實是拿來載運木材,以解決山間與平地不易搬運笨重木材的困擾。但也因為需要使用的機會日漸減少,我既要解決從紐約回來居住的問題,但又不能住在社區守衛室,因此獲得同意之後,才以纜車為居住空間。生活的配備,說來是簡陋的。但是,我內心沒有感覺到貧窮」。「那段時間,我跟著蕭長正一起刻石頭,其實;整個雙溪幫成員幾乎都在刻石頭。我們後來也以石刻為主要重點,推出了一個【雙溪石雕展】。我在那段期間,很勤奮的刻了20多件。由於想要結婚,就不免想到是否能賣些作品來籌措費用。我記得,那個時候廖志祥很有興趣想要一整批買。但,他覺得我開的50多萬價格太高,希望我能降價。這事因此就擱了下來,沒有立即完成。我內心固然有些許懊惱,但並不打算再與他講價。後來,他自己又找了上門,願意依我的價格。我早期的石雕作品,留在我身邊只有二件,其他都在這個時候賣給了廖志祥」。「在外雙溪的那段日子,我真的覺得處處有貴人幫忙。因為鄭在東、于彭的關係,漢雅軒的張頌仁也跟我有了接觸。我跟漢雅軒簽了10年約,每個月從畫廊那裡有2萬可拿,這對我的生活與創作確實是有幫助的。只是,與漢雅軒簽約的那段時間,我其實已經以畫畫為主,並非是石頭雕刻」。
許雨仁 盆樹
原子筆、紙 39.7×27.2cm 1978
藝術家自藏
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許雨仁 土盆仔花稚影開 星星星的光明射 土仔坐等等
油彩、畫布 160×130cm 1997
藝術家自藏
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我是否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紐約這一趟,你或許沒有那麼清晰自己生命的落點。所以,紐約;可說是你很重要的關鍵節點,對吧?
「絕對是的。我以自身實踐的方式,去為自己的藝術梳理出脈絡。我到紐約、但又能離開紐約」。「假如當初我到了紐約,尤其是第三次是與太太、兒子全家一起過去,我就這樣留在紐約,或許在藝術這一塊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但,我一次又一次進入紐約,也一次又一次離開紐約回到台灣,一次又一次;我都比上一次更加堅定看到自己在土地所感受到的精神力量,我也一次又一次在這樣的反覆當中,愈來愈清楚自己的藝術落點在那裡」。「離岸、上岸…,早在我的曾祖父身上,就已經在實踐了。我的曾祖父是兄弟兩人一起從福建搭船到台灣,但中途遭遇船難,到了台灣只有曾祖父一人。人,往往只有離開土地,才能更找到靈魂與原生土地的牽連有多難以切斷。無論遷徙是因為生活、因為時代動盪,或者只是單純想要建構一個新的起點,我沒有很認真去想過流浪,但你這樣問;似乎它冥冥中成為我一生既定也必定的宿命」。「在六年期間;我三度進出紐約,在紐約的天空下,更讓人深深體認到在藝術的表達當中,整個環境太充斥著一股奴化的機制,似乎所有的藝術的導向都在向西方傾斜。我格外思念自己在故宮、在史博館看展覽,在國軍文藝活動中心欣賞平劇的那段歲月。對我來講『如果傳統是一條繩子,那麼,繩子應該要打開,不能始終是打個死結』。紐約,讓我發心癲狂地決定要拿回毛筆、要回去畫我的水墨」。
許雨仁 沒形之二十
壓克力、炭、墨、膠、塑膠布
112×123cm 2021
私人收藏
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你可以再深入一點談談對水墨的想法嗎?
「我常會點一滴水,就開始磨墨。你知道嗎?墨;一用就生。當你畫完,一停;墨,也就死了」。「我覺得,染、勾線…這些都是在西畫裡無法找到的筆法,你只有採取這些的方式,你才可以離開西畫的形式。我習慣以小楷來畫畫,小楷容易讓我在畫紙上駕馭留白,即便是到現在,我依舊執迷不悔」。「我讓自己完全不要遵照傳統水墨的畫法來運用筆。我幾乎發了瘋以各種不同的筆性來做創作,筆尖、筆鋒;因此都能產生各自的筆道,它們似乎都在呼應著我的心境。我的畫面上出現很多關於水平、垂直的線性,其實那是我拿來做為斷點、斷線的留白處理,那可以說是我個人的皴法吧」。「我們這一代的台灣人,正好夾處在舊文化與新文化撞擊間。有了傳統基礎重要的是該知道如何去反芻,就像茶葉。從茶樹上摘下茶葉,你拿去泡水,它嚐起來並不是茶。製茶的過程,需要的是發酵、需要的是溫度火侯控制得宜,才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我們這一代,不就是這個樣嗎」?
烏龍畫派成員當中,如果許雨仁沒有家庭的牽絆,他嚴格上應該是一位命定的流浪漢。他沒有太高張的物質慾望、他隨遇而安、他極度癡迷於孤獨…。他在藝術行進間,勇於築夢也樂於追夢。時間沉澱了雜質,但相對的;時間也讓他看清楚了前方的路徑,他終究在實踐自己的同時,也讓旁邊的人看見了他。
許雨仁筆下的纖細線條
在2000年到花蓮臨海的工作室創作之後,開出另一番風貌。2006年底,他前往中國,在北京駐村近兩年,發展與傳統山水畫更密切對話的「細筆」系列。
許雨仁以傳統直式書畫的畫幅創作,山水畫在他筆下轉換為表現山海景觀、涵納宇宙星體。
許雨仁從空間的留白,推展至線條的留白。用墨愈淡,線條也更為短簡,有時甚至僅是連續墨點。此一轉變既是筆法的開創,亦是許兩仁留白觀念的實踐。
《當代藝術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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