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客也有受苦的时候

政客也有受苦的时候

沈宁

二00八年总统大选，开始大半年间，呈现三足鼎立，一个女人希拉里，一个黑人奥巴马，一个老头麦凯恩，争得不已乐乎﹐经常会有许多故事公布出来﹐有些虽然好像搞笑﹐但也处处凸显出美国选举制度的本质。

那年春天，民主党争夺总统候选人提名的斗争还处于白热化，难解难分。希拉里和奥巴马都不敢掉以轻心，寸土必争。他们夜不能寐，恶梦连连。他们日程排满，早出晚归。他们笑肌破裂，喉咙嘶哑。他们对付提问，神经衰弱。他们提心吊胆，生怕微小的历史污点被揭发，前功尽弃。而在所有这些痛苦之外，还有一大苦，就是吃饭。因为竞选总统的政客，没有权利吃自己想吃的饭，没有权利在自己该吃饭的时候吃，他们的每顿饭，都是竞选活动，都是政治活动。

四月第三个星期，美国东部大州之一宾西法尼亚州举行民主党预选，希拉利和奥巴马两人马不停蹄，在该州四处奔波，包括到处进餐馆，大吃海喝，力求让选民们把他/她看成是自己人，懂得民众之所需，会为民众工作。为向宾州民众显示自己的平民身份，奥巴马一日三餐，选择宾州普通百姓最聚集的餐馆，专门吃宾州百姓最喜欢吃的饭。

据报纸披露，奥巴马在斯克兰顿吃甜饼，在匹兹堡吃糖糕，在费城吃奶酪牛排，都是宾州民众喜爱的饭菜，但都是对人体健康有害的食品，美国上流人士拒之唯恐不及。而奥巴马为引诱更多宾州百姓投他的票，只好将自己的身体和健康置之度外。奥巴马不仅自己如此上糖山入油海，还把他的夫人也拖在里面。他们吃过一顿饭，走出餐馆，门外围满记者。来不及回答任何问题，奥巴马夫人便说：我快撑死了。她脸上神情似乎在发誓：竞选过后，我就永远绝食。

竞选政客们当众吃饭，目的不在于吃，而在于作秀表演，所以他们每吃一口高胆固醇高糖高油食品，都被录在电视片里，不能作假。但食物的政治利用价值也不可低估，有一次奥巴马正在餐馆吃甜饼，有个记者问他有关外交政策的问题，他不想回答，便说：我能不能吃完我的甜饼呀？这块甜饼因此成名，剩下的饼屑甚至在网上拍卖。

有一次奥巴马到费城一家餐馆，听说克林顿父女先前已经来过，为希拉里拉选票﹐那女儿曾称赞说：这里的奶酪炸薯条是我所吃过的最好吃的。于是奥巴马必须更努力作秀，吃掉一整块奶酪牛排。他吃得很慢，说是为了不让汤汁掉到雪白的衬衫上，其实大概是实在难以下咽。吃过之后，记者们群起照相，他则故意去问夫人：你看我的牙齿上有没有沾牛肉渣？这句话便在公众间广为流传，颇得好感。

奥巴马夫妻上阵，希拉里则全家出动。前总统克林顿带了女儿，出入餐馆，肉山酒池，替希拉利经受吃饭之苦。而希拉里自己，则忙着四处演讲，东奔西跑，忙得没时间吃饭，乃至抱怨说：我这么一天到晚的吃披萨饼，实在再也没有任何胃口了。这又是吃政治饭之苦的另一极端。

虽然奥巴马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在宾州民主党的竞选结果还是失败，选票比希拉里少了许多。不过两个月之后，希拉里在全国民主党预选中落后﹐无奈退出竞选，奥巴马获得民主党提名。但就算奥巴马度过九九八十一难，体重增加二十磅，血压升高三十度，能当上总统，也算没有白受罪。其实不然，在美国的政治制度之下，总统更是时刻受到全国公民的监督，日子仍旧并不好过。

美国前总统老布什先生，当选总统之后，抱怨白宫厨师给他吃绿菜花，说：我从小就讨厌吃绿菜花，母亲总逼着我吃，现在我当了总统，该能够拒绝吃绿菜花了吧。此话一出，全国哗然，第二天一早，白宫门口绿菜花堆积如山，全美国种植绿菜花的农民，都开了卡车，把绿菜花运去白宫，以示对老布什总统的抗议。这个故事，十几年后，至今还被美国公民津津乐道﹐嘲笑了总统。

面对二00八年大选﹐很多外国人摇头嘲笑：美国实在没人了，剩下一个老头，一个女人，一个黑人来热心竞选总统。我把外国人这种讥讽说给美国朋友听，他们都无所谓，耸耸肩而已。美国不是一个官本位的国家，到白宫做总统﹐并非美国人的成功标准。美国人对社会做出贡献而获得奖励，也不是提拔到朝廷里去做官。相反﹐美国人普遍认同的一句话是：政治家的职业是说谎。所以真正聪明的美国人，正直的美国人，有能力的美国人，更愿意到私营企业去施展才华，获得承认。美国大多数能人，都不愿从政，因为他们自认不肯说谎，也不愿被别人看做骗子。所以跟美国人说，好人不从政，他们都很明白，觉得很自然。

美国也有所谓职业政客，像二00八年当选副总统的民主党人拜登，大学毕业后就进入政界，一干几十年﹐真成了老油子。但美国政府官员毕竟绝大多数都是民选，他们从政之前已有自己的事业，而且大多相当成功，社会地位和收入远比当美国总统要好得多，比如克林顿和小布什，再如曾经竞选过总统的美国《财富》杂志老板福布斯或者美国库尔斯啤酒老板库尔斯。另外二00八年共和党提名总统候选人麦凯恩的夫人辛迪﹐是美国最大的巴特威啤酒的董事长。这些人进入政界，纯粹是为贯彻自己的政治理想，没有自己的个人利益追求。

因为做官并非他们的饭碗，竞选失败，他们可以继续自己的事业，竞选成功，就干几年。这样的制度，这样的政客，任上用不着担心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干满期限，也用不着担心养老，即使政府不给退休，他们也照样有自己的事业，足够继续他们的余生。所以他们不必恋栈，要拼命保住自己的职位﹐只怕人一走茶就凉﹐更不怕秋后算帐。克林顿总统退休之后，被美国律师协会撤销律师执照，不能继续开业，而夫人希拉里担任着纽约州的联邦参议员，所以两人住在纽约。跟他们家隔三个门的一个邻居律师，枪杀妻子被定了罪，可见退休的克林顿总统不过住在一条普通街上，与普通人为邻居，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对于中产阶级美国人来说，最让他们感觉亲切的，是跟他们完全一样的人，按美国人习惯用的一个词：就象是我家的一个邻居。所以为了争选票，美国各级政府领导，从市长到参议员到总统，个个都竭尽全力，把自己打扮成最普通的美国人。

肯尼迪家族的人，原本是个地道的阔佬，可他们也得努力把自己装成普通人。我曾经到过肯尼迪家族在维吉尼亚的庄园住地，那绝对不是我和我的邻居们所敢想象的住地。我很怀疑肯尼迪家族的人是否晓得美国普通人一顿饭是多少钱﹐也许他们认为最便宜的一道菜﹐已经超过普通美国人一顿饭的总数﹐或者一个美国穷人一天的饭钱。可已故肯尼迪参议员一辈子不遗余力，总在盼望选民会把他当做“我家的邻居”。

美国百姓大多会对共和党人存有戒心，因为相比于民主党人，共和党内更多出身美国上层社会的人士。我听见过一种说法﹐比较美国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的不同。说是民主党人掌权之后﹐多半要贪污腐败﹐假公济私。因为民主党人多出身贫寒﹐一旦成了暴发户﹐看到自己手里掌握那么多钱﹐心里发痒﹐免不了多花几个子儿。奥巴马当总统之后﹐大笔大笔的开支﹐很多美国人就当作是这种暴发户习气的证明。而共和党人掌权之后﹐大多不会犯经济方面的错误﹐却常常会搞些桃色事件。因为共和党人多出身上层﹐家境富足﹐从小见惯了钱﹐即使大钱在握﹐也不至于心跳。但也因为家教严格﹐这些共和党人自小规规矩矩﹐不敢犯错﹐一旦有了大权﹐以为没人再管得了﹐免不了犯点沾花惹草的事儿。

二00八年美国总统大选，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为了争选票，偏偏提名一个出身相当贫寒的妇女佩林为副总统竞选伙伴。佩林女士的身世，很有色彩﹐曾经从无名之辈﹐一举当选阿拉斯加州州长。佩林女士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首次露面，发表演讲，立刻赢得千百万美国普通人的心，共和党在民意测验中的指数当夜飙升近十个百分点。为什么？美国千家万户的男男女女，对她做出同一个评价：她就跟我家邻居一模一样。他们称佩林女士为足球母亲﹐因为她像许多美国母亲一样﹐每天忙着送儿女去踢足球。

当时究竟多少美国人对佩林女士感兴趣？二00八年十月二日举行副总统竞选辩论，美国各电视网同时现场转播。据盖洛普调查统计，全美七千多万人观看了那场辩论。这场副总统辩论之前一星期，举行过第一场总统竞选辩论，美国观看人数为五千二百万。就是说，因为佩林女士的出现，美国人看副总统辩论的人数，比看总统辩论的人数还要多。又据盖洛普统计，同年八月间观看北京奥运转播的美国人将近三千八百万，大约是观看副总统辩论人数的一半，而奥运会转播三星期之久，人数为累计，美国副总统辩论只一晚。不过当然美国人毕竟还是对橄榄球更疯狂，二00八年初的橄榄球超级杯比赛现场转播，美国观看人数达九千七百多万，远远超过观看任何总统辩论的人数。

共和党竞选失败之后﹐佩林女士没有在美国政坛消失﹐反而大红大紫。她干脆辞去阿拉斯加州长的职务﹐一门心思参与全国政治活动﹐到处演讲。可是她从共和党中间立场右转﹐越走越远﹐成为美国茶叶党的领袖之一﹐逐渐失去比较温和的偏中偏左的中产阶级的拥护了。

  作者/ 沈宁

沈宁，美籍华裔作家，蒋介石文胆陶希圣外孙，七君子首领沈钧儒堂侄，著名翻译家沈苏儒之子。南京出生，上海长大，北京读书，陕北插队。西北大学77级毕业，毕业后任职陕西省电视台电视剧部。1983年赴美留学，获衣阿华大学硕士、教育学院博士班深造。历任大学助教、中学老师、小学校长等。业余写作，著述甚丰，出版书籍17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