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甬:东至,我的第二故乡(知青生活记忆集)

文化   2024-11-12 00:00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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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月18日,随着东方红6号轮一声长长的嘶鸣,一批上海知识青年响应国家的号召,踏上了人生重要旅程,来到了安徽省东至县插队落户,他们将青春和汗水奉献给了这片贫瘠的土地。

一个人的故事是故事,千万人的故事就是历史。我要把我在农村的点点滴滴用笔记录下来,把那些刻在心里的往事告诉大家,让我们深深铭记共和国历史上那不可磨灭的厚重一页。

报名下乡(一)
我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由于早读书,比同班同学小两岁,下乡那天离我15周岁的生日还差十几天呢!
              
下乡那年拍的全家福

小小的个子,扎着两条小辫,体重只有六十几斤,我是东方红六号客轮上最小的知青。

父亲是个军人,在家的时候,他经常给我讲抗战时期打鬼子的故事,回忆新四军浙东纵队五支队浴血奋战的澉浦战役,怀念部队攻打上海时那些为国牺牲的烈士们,描述爬冰卧雪血雨腥风的朝鲜战场,英雄们的光辉形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传达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觉得好像又到了爸爸妈妈报名参军的那个年代。

我把要去农村插队的想法跟爸爸说了,他皱了皱眉头:“你们六八届不是没毕业吗?你还这么小,等到毕业分配的时候再说吧。”

我一下子就急了:“你平时教育我要听党的话,现在毛主席发出号召了,你为啥不让我去?”

听我这么一说,他愣住了,嘴唇蠕动了一下,像是要开口,却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便赶紧去学校报了名,挤入了六七届第一批去安徽插队落户的行列。

女儿是妈妈的心头肉,宝贝女儿要去农村那么艰苦的地方,尽管心里十分不舍得,但当过志愿军的母亲,此时也说不出任何理由来劝说女儿,只能含着眼泪帮我准备行囊。

她拿出家里所有的布票给我添置衣服,生活上每一个细节都为我考虑得仔仔细细,出发前的那段日子,我是在母亲絮絮叨叨的嘱咐中度过的。

1969年1月18日是我出发的日子。我从小没离开过家,现在却要到穷乡僻壤的安徽农村插队落户。

在离别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是多么舍不得离开家人啊!虽然怀着满腔的热情,但终究是个爱哭的小姑娘,鼻子早已酸酸的,眼泪差点就要流下来了。

我强忍着心中的波动,默默告诉自己必须坚强。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哭了爸爸妈妈会很伤心的。

集合上车的时候,同学们的身边都围着父母亲人,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
我抬头望向爸爸,他的面容比平时更加严肃,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沉默不语,只是笔直地站立着,我猜不透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妹妹在一旁抹起了眼泪,爸爸立刻瞪了她一眼,她知趣地背过身去。就在我即将跨上汽车的时候,爸爸突然上前一步,有力的大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那一刻,我仿佛感受到一股暖流从肩头迅速流向了全身。我知道,这是一个父亲与女儿的深情告别,也是对即将远征女儿的鼓励,千言万语蕴含在此时无语的拍抚中。

“同学们,大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马上要开车了!”驾驶员发动了汽车,马达声响了起来。

在我旁边的一个女同学,把整个身子探出车窗外,紧紧地拉着她妈妈的手,汽车慢慢地开动了,可她还是不肯松手,工宣队陆师傅过来劝说,她突然带着哭腔大声说道:“我舍不得爷娘啊!”这一句话,惹得整个车厢的同学哭成了一片。
图为1969年1月18日的东方红6号船票(由知青余成龙保存)

这是上海市第一批出发的插队落户大军。车队在市区兜了好几圈,也许是让我们在这最后的时刻多看几眼大上海。

我凝视着窗外,随着路边不断变化的景致思绪万千,对家乡的眷恋,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两种情感像一条红线紧紧地交织在一起。

下午,浩浩荡荡的车队抵达了日晖港,码头上空荡荡的,没有送别的人群。我们登上了东方红六号轮。

我呆呆地站在靠码头一侧的甲板上,忽然轮船拉响了汽笛,长长的汽笛声回荡在黄浦江的上空。

我的心往下一沉,难道真得要离开上海了吗?这一步跨出去就是一辈子吗?

船开始移动了,我用茫然无措的目光看着大轮缓缓地驶离了码头。我即将踏上未知的旅程,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步行进山(二)
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断飘落,站在船头放眼望去,天地间雪雾茫茫,长江两岸白雪皑皑,展现出“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丽景象。

满载着上海知青的东方红六号轮,历经三天两夜的漫长航行,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驶入安庆港,靠岸停泊。

“东至县的同学们,下船啦!”伴随着呼喊声,我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下了舷梯。

下船后,我们学校的同学聚集在一起。我东张西望地看了看四周,轻轻地问了一声:“这就到了吗?”同学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早着呢,还要乘轮渡过江,到对岸的东流镇。”带队的干部手往江边一指,果然,那里停靠着一艘小轮。

“突突、突突”,小轮载着我们过了江,负责接待我们的公社干部早已等候在那里。
龙岗的公路还没通车,到达你们生产队还要走一段很长的山路。”他告诉我们。

竟然没有汽车?还得步行走这么长的路?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看来今天是走不了啦。草草吃了一些东西,我们几个被安排在东流粮站的一座仓库里过夜。
走进偌大的粮食仓库,里面黑咕隆咚的,地上堆着大包粮食。仓库里没有床,我们的行李也不在身边,需要自己动脑筋解决睡觉问题了。

环顾四周,计上心来,那些大包大包的粮食,不就是现成的大床吗?我们登上粮食包,和衣而卧,再拖来几条厚重的麻袋,将它们盖在身上。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互相瞧了瞧,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不由得都笑出声来。天气真够冷的,三个女生挤在一起哆哆嗦嗦地熬过了一个冰冷的夜晚。

翌日清晨,生产队便派了老乡来接我们,没有过多的寒暄,我们伴随着风雪,悄无声息地踏上了通往山间的小路……
我紧随挑着行李的老乡身后,我的行李上绑着一根小布条,上面清晰地写着:“安徽省东至县新岗公社龙岗大队竹窠生产队,周小甬”。

小布条在凌厉的寒风中无助地飘着,竹窠队在哪里?我不知道,只是木然地跟着那个飘飘的、写着自己名字的小布条一直向前走……。

路旁的小山坡,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尽,却挂满了毛茸茸、晶莹剔透的银条儿,小路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满眼都是雪白雪白的,构成了一幅绝美的雪景画卷。

可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忙着赶路,无暇顾及这些美景,更别提欣赏了。近三十里的山路弯弯曲曲,积雪齐脚踝深,踩一脚就是一个深深的雪窝。

没有人说话,耳旁只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扑通”,前面有人滑倒了,他站起身来看看我,露出一脸的尴尬相,拍打拍打屁股上的积雪继续向前走去。

我尽量绷住脸,但心里早已笑得不行了。
又是一声“扑通”,身后传来了异响,我回头一瞥,天哪!她竟然五体投地般趴在了雪地上,我扭过头捂住嘴,生怕笑出声来。

光顾看别人摔跤了,“扑通”,一不小心自己也摔了个四脚朝天,虽然屁股摔得很疼,但我很高兴,这个意外让我找到了欢笑的理由。我坐在雪地上,咯咯地笑着,这份纯真的快乐也感染了周围的同学,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笑声打破了一路上的沉寂,队伍总算有了一点生气。脚下的路还在延伸,似乎看不到尽头……
走着、走着,突然有个女同学哭出声来:“我们这是走到哪里了?以后还能走得出去吗?”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猛地一紧,仿佛在一瞬间自己变得无比渺小,犹如一片轻盈的雪花,随着寒风翻飞、飘荡……

今天是我的生日(三)

我们是1月21日那天到的生产队,算起来已经有十几天了。我每天都在用惊奇的眼睛,看着这从没有看见过的,原本就不属于我的世界。
站在丘陵山地间,抬眼望去,山峦连绵起伏。走近了看,那一块块水稻田就如同绿色的拼图小块,一块挨着一块,拼凑出一幅充满生机的画面。

小小的自然村,依山而建,十几户人家错落有致,鸡犬相闻,炊烟缭绕,一片宁静祥和。

村里多数人的住宅是瓦房,但也不乏几户贫困家庭,他们居住在破旧的茅草屋里,屋顶上铺满了厚厚的稻草,显得格外寒酸。

我走近一间简陋的农舍,窗户只是一个方形空洞,没有玻璃窗,仅用一块木板遮风挡雨。大门微开着,我心中充满好奇,向里面窥视。屋内昏暗无比,隐约看见床上堆放着满是补丁的被子,满眼的肮脏与凌乱。

房东家的厕所就在屋子的旁边,他们称之为“屎窖”。农村的茅厕没有门,泥巴地湿湿的滑滑的,我踮起脚尖走了进去。只见一口缸大半埋在土里,缸沿上搭着两块木板,满缸的粪便好不掩饰地摆在我的面前。

我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这样摇摇晃晃的如厕真是让人捏着一把汗,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姑娘们最感兴趣的是我们那花痰盂,这些漂亮的搪瓷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当她们明白了的时候,忍不住掩着嘴窃笑,一个劲地说:“可惜了,可惜了!”
除了队长以外,村里的老乡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这些学生伢到这里来干什么啊?”

男人们,清一色的黑棉袄,他们里面大多没穿衬衣,衣服扣子可能是掉了,为了保暖,一根麻绳拦腰系在腰间。有的人衣服破了也不缝补,白色的棉花“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着。

姑娘、媳妇的服饰相对“花哨”一些,但是大多数人身上的衣服都很旧了。她们手里始终拿着鞋底,把针往头发上刮一下,然后低下头去使劲地纳着。

村里的孩子们,老爱朝我们这里跑。他们倚靠在门框上,拖着长长的鼻涕,小脸都开皴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眼珠子一转也不转。
他们中间很少有人穿袜子,赤着脚,脚趾头露在破布鞋外边,裤子好像永远短了那么一点,总有一截小腿暴露在寒风中。

老乡家的猪,不是关在圈里的,可以自由自在到处行走。有一天我们四人正在吃饭,一只肥猪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用它那长长的鼻子,东闻闻,西闻闻,鼻孔里还发出深沉而又粗鲁的“哼、哼、哼。”的声响。

紧接着它就钻到我们的饭桌下,可能是想寻找食物吧,肥肥的身体撞击着我们的腿,吓得我们几个大惊失色。

我们住在房东老会计的家,几块木板一搭就是睡觉的床,下面铺着厚厚的稻草。半夜下雪籽了,我们住的房间屋顶没有钉板条,雪籽就顺着瓦片的缝隙偷偷地溜了进来。清晨,当我们睁开朦胧的双眼,呵呵,被子上覆盖着一层细小的珍珠。

今天是我的生日,过了生日,我就满15周岁了,是个大人了。我没有和同学提起这事,只是有些想家,想妈妈了。
记得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妈妈会煮一碗面条,炒一点我喜欢吃的菜往上一盖,油光光的一大碗,香得我直流口水。

没想到今年的生日我独自一人在这里度过,生日面我是吃不到了。

白天我和大家一起有说有笑的,到了晚上躲在被窝里,心里默默地问着妈妈:“妈妈,你想我了吗?”
我偷偷地哭鼻子了……

家书抵万金(四)

夜里下了好大一场雪,早上起来推开门一看,家家户户的屋顶都盖上了厚厚的白雪,树枝上也都是亮晶晶的雪花,整个村子好像被谁施了魔法一样,变成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像在梦里才有的地方。
在上海,堆雪人是一件奢侈而难得的趣事。现在好了,想堆多大的雪人都可以,我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堆起了雪人。

在我的指挥下,孩子们拿黑色木炭做它的眼睛,短短的木棍做鼻子,弯弯曲曲的树枝往两边一插,再找一顶破草帽歪歪地扣在它头上,哈哈,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出现在了雪地上。

孩子们哪见过这个啊!他们围着雪人转圈圈,高兴地拍着巴掌。玩累了,就坐在自家的火桶上,吃着过年时乡亲们送来的瓜子、花生、炒山芋干,嘴上香香的,真舒服!

刚到农村的日子过得还算开心,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时常惦记着上海的家。那时我们与家人的联系全靠书信。

信件从香隅镇辗转到县城,再由县城送至安庆,搭乘长江轮船抵达上海,一来一回便是半个月的光景。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每一封家书都显得尤为珍贵。

下雪天真是美,但大雪封路就麻烦了,唉!邮递员都好几天没来了,家里的信件都被积压在了邮电所。
有人提议自己前往香隅取信,好主意!我们顿时兴奋起来,迅速穿好套鞋,戴好围巾,满怀期待地出发了!

积雪很深,行走间,雪团毫不留情地挤进套鞋,我们不得不频繁停下,将这些不速之客请出鞋外。

走啊,走啊,套鞋深深地埋进雪地里,如同拔萝卜般,费力将套鞋拔出来。走啊,走啊,一不小心摔倒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积雪接着走。

就这样我们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终于看见香隅镇了。一进镇,我们便直奔邮电所,邮递员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迅速帮我们翻找起信件。

看见了,看见了!那正是我的信,是妈妈熟悉的笔迹,我高兴地跳了起来,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站在邮电所的角落里贪婪地看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回家。尽管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但我们还是奋力向前。

走着走着,哎呀,路边的景物怎么越看越陌生。猛然间,我意识到我们走错了方向,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沮丧,只能无奈地转身,重新踏上归途。

山风呼呼地刮着,雪花还在飘,路还是那样难行,双腿已经绵软无力了。冰天雪地的,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天都黑透了,我们终于回到了家。

一到家我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忙着点起煤油灯,打开妈妈的信。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我感受到无尽的温暖,我读了一遍又一遍,舍不得放手。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黑暗中我拿着信轻轻地闻着,那是妈妈的味道。抱着妈妈的信,脑海中回荡着妈妈的笑容,我渐渐步入了甜美的梦乡。

开始了新的生活(五)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挑水做饭。一根扁担,两只木头水桶,我来到了水井旁。
俯下身子,把水桶按到井里,水桶盛满了水。用钩子把水桶一钩,双腿微弯,双手牢牢抓住水桶,深吸一口气,用足了力气做了一个起身动作,可水桶却纹丝不动。
“嗯?起不来?”

我皱了皱眉,再次尝试了一下,还是不行。看来,我确实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了。

我把水倒掉一半,这下能站起来了。起步走,这是怎么啦?两条腿一点都不听使唤,左一脚右一脚的,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有句老话叫“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嘿,还真是这样,半桶水一路晃荡,边走边洒,好不容易挑回了家,一看桶里,水已所剩无几。

农村烧大灶,生火做饭需要技巧。先点茅草引火苗,细柴接力火焰高,粗柴压阵稳火势。看似挺简单的,实际操作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你看你看,火又灭了。
立即采取补救措施,我拿起吹火棍就开始吹,吹得火苗乱窜,一不小心,一束火苗从灶口窜了出来,直接把我的前刘海给烫焦了,变成了焦黄色的卷毛,看来这下烫发染发都省了。

到了农村,才深切体会到“吃苦”的含义。繁重的体力劳动是吃苦,每天没有菜吃,更是吃苦。

村里给了我们一块自留地,让我们自己种,种什么吃什么。我们学着种南瓜,学着栽豆角。
把小青菜籽洒进土里,把山芋秧插进起好的垄上。每天收工后给小苗除草、浇水,挑着粪桶给南瓜、豆角施肥。

收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再到自留地里忙活一阵,肚子都饿扁了,咕咕咕地乱叫。
我小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学农的时候,看到郊区农民的生活也是蛮富裕的,做梦也没想到我们的日子会苦成这样。

刚来的时候,会有老乡们送些菜给我们,但是当地农民也很苦,冬天自留地里蔬菜少,他们吃的最多的是咸菜和辣椒酱,孩子们的碗里经常是红色的,辣椒酱拌饭是他们的主食。

辣椒太辣,我们吃不下去。地里的菜迟迟未长出,我们经常面临无菜可吃的尴尬局面,最困难的日子里,有几次只能拿酱油拌饭勉强填饱肚子。

不仅吃菜成问题,就连大米饭也不是这么容易吃到嘴的。每月生产队分口粮,不是直接发大米,而是发未经加工的稻谷。大队的稻谷加工厂离得远,有七八里地,权衡再三,我们选择了村里的碾房。

跟在村民后面我们来到了一间简陋的茅屋,里面有一个碾道和一个滚子,还有一条蒙着眼睛的牛,看到这个情景,我仿佛自己穿越到了远古时期那刀耕火种的年代。
把稻谷倒进碾槽里,把磙子套在牛身上,一拍牛的屁股,牛就绕着圈子碾起了稻谷。我跟在牛的后面,一圈圈地赶着,心中疑惑,到底要转多少圈,才能把稻谷的壳全部碾碎呢?

碾好的稻谷需将米粒与稻壳分开,将谷物置于风车斗中,轻轻一摇摇把,风车转动带起风,稻壳飞向一侧,米粒则顺着漏斗滑入箩筐。费尽了心力,终得大功告成,这下不愁没米下锅了。

如此独特的碾米方式,已经逐渐被现代化的机械所替代,在农村也很少有人使用了,而我们竟有幸亲身体验,真是难得的经历。
过了一段时间,自留地里的南瓜终于迎来了丰收的季节,满地的南瓜诉说着丰收的喜悦。

将它们逐一抱回家中,细细切块、耐心烹饪,仅添少许油,轻撒一把盐。又甜又咸的南瓜烧好了,孤零零一盘,置于桌中央,日复一日,尽享这“南瓜宴”的孤寂盛宴。

难耐的水土不服(六)

春耕生产开始后不久,我们就被“水土不服”给缠上了。先是腿上有些红点点,痒痒的。

随着皮肤上的红点越来越多,瘙痒加剧,忍不住用手抓挠,越抓越痒,一大片的皮肤都红了。

更糟糕的是,只要抓到哪里,哪里就会破皮,随后流出一些液体。这些液体干燥后会形成一层黏糊糊的薄膜。慢慢地,皮肤开始化脓,我的小腿上烂了一个小洞。我用一根火柴棍探了一下,发现这个小洞还挺深的,而且能嗅到难闻的气味。
村里有个赤脚医生,去他那里弄些药涂抹了一下,虽然奇痒难耐,我们没有请一天假,每天照常出工。这些都是小事,能忍就忍着吧!

在农村,无人宠你惯你,唯有坚韧与忍耐相伴,忍天下难忍之事,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安徽的水土似乎在全力考验我,刚到农村的第一个月,我原本规律的例假竟然消失了。起初,我还暗自庆幸,觉得上山砍柴、下田插秧少了这份负担,还挺轻松的。

两三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等来,我开始感到有些害怕了,担心自己是否患上了疾病?却羞于启齿,不敢向他人透露。给妈妈写信?还是算了,她远在他乡,除了担心也无能为力,我向来只向她报喜不报忧的。

我常常想,要在上海多好啊!我妈早就带我去医院了,可现在,这份忧虑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唉……

这件事情一直在我心里嘀嘀咕咕的,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年。

春节回家探亲,一回到上海,上海的水土马上显示出强大的威力,一年不见的“老朋友”居然自动回来了,仿佛重来没有离开过。

第二年春回大地时,我们将重返农村参与春耕,但内心的忐忑却如影随形,害怕它又一次“失踪”。

此番归来还算走运,那种状况并未重演,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真是老天保佑,这段经历竟然没给我的身体带来任何伤害,真是值得庆幸啊!

罕见的冰雹(七)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我们早早地收了工,有人写信、有人洗衣服,大家各自忙碌着,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然而,晴空万里转瞬即逝,天空渐渐暗淡,乌云密布狂风呼啸,要下大暴雨了。
突然,外面传来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我连忙跑到门口一看,只见蚕豆般大小的冰粒从天而降。

“快来看呀,这是啥么事啊?”

我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东西,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东西越下越大,有的像鸡蛋这么大了。我捡起几块放在手心里。有人惊呼:“是冰雹!”
我愣了一下,冰雹,这个只在教科书里见过的名词,此刻竟真实出现在我眼前。往远处一看,冰雹像手榴弹一样砸进水稻田里,“嗵,嗵。”直响,水花溅得老高。

可怜我们辛辛苦苦插的秧啊!秧苗全飘在了水面上,绿绿的一层。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我家房顶上的瓦全打碎了,碎瓦片掉了一地,只剩下光光的椽条,在客厅里就能看见外面的天空。

幸好我们房间的顶是板条钉的,不然头都要被打破了。从风和日丽到漫天冰雹,短短几分钟,世界仿佛经历了一次沧桑巨变。

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哭声,看来整个村庄都遭了殃,地里庄稼都被毁了,房顶也都被打漏了。这时候队长急匆匆跑来,我们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满头都是包,背也弓了。

冰雹骤降,他家的牛惊慌失措,四处奔逃。他不顾一切地追赶,却不幸被冰雹击中,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是来告诉我们,全村房屋的瓦都打掉了,临时找不到备用的,要明天再去外村求援。

我们的自留地,现在会是个什么模样?我心急火燎地赶过去,眼前的景象让我瞠目结舌,给豆角爬藤的架子全部趴下了,蔬菜被砸了个稀巴烂,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天色渐渐地黑下来了,我躺在床上,看着黑黢黢的夜空,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思绪飘渺。

渐渐地睡意上来了,我们在忐忑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哗,哗”,半夜下起了瓢泼大雨。

“屋漏偏逢连夜雨”,唐代诗人杜甫的这句诗,不正是在说我们现在遭遇的这一切嘛。

我们在睡梦中被大雨惊醒,匆匆忙忙从床上爬了起来,一盆盆的雨水从破败的房顶灌了进来,无处藏身,只能撑着伞坐在板凳上,三个女生都哭了。

看看床,床上湿漉漉的,看看被子,被子被水浸泡着,房间里到处都是水。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奈和无助。

“滴——答、滴——答”,时间似乎变得缓慢而沉重,每一秒都像是一年。就这样,我们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天亮。

遇蝮蛇(八)

收工回家,看见煤油瓶见底了,这可不行,煤油灯,是我们在黑夜里的一线光明。天色尚早,我决定独自前往大队供销社,估摸着时间,在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回来。

为了能早些回家,我选择村后那条隐秘的小路,它蜿蜒穿过一片水稻田,是通往供销社的最近捷径。
买好煤油,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景物在暮色中逐渐模糊了,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

在田埂小道上,我加快了脚步,虽然有些磕绊,但我并未放慢速度,反而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在小跑了。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个东西挡在路上,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那是什么?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直到距离几米远的地方,才终于看清,天哪!是一条蝮蛇盘踞在那里。

“嗵、嗵、嗵”,心跳得很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我努力稳定着两条颤抖的腿,不能让它们瘫倒下去。

上次在山里我见过蝮蛇,老乡说它是有毒的蛇。他们还说过,见到它不能跑,只要不惹它,它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冷静片刻,我决定改变策略,绕道而行,从旁侧迂回前进。环顾四周,发现前方的小径竟是归家的唯一之路。

蛇啊蛇,你为什么要堵住我回家的小路呢?

我傻傻地望着它,发现它的姿势异常优雅,全身盘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头部高高昂起,不时地转动,仿佛在欣赏周围的风景。

天色渐暗,我心急如焚,这样的僵持状态何时才能结束?

你已在此盘桓了许久,是否该考虑换个地方了?

我远远地向它挥挥手,示意它可以离去了。
过了一小会,我惊讶地发现,它居然放下身子,变成了一根长长的绳子,慢慢悠悠地爬走了。

我目瞪口呆,心中涌起无数的问号。难道它真的理解了我的手势?难道它真的洞悉了我的心思?

后来细细思量,这也并非不可能,毕竟我们是“同类”,我是属蛇的呀!

可恶的狗(九)

我没有养过狗,然而,关于狗的赞誉与鄙视之语却屡屡传于我的耳中。在农村,狗是家家户户的守护者,它们忠诚地履行着看家护院的职责,深受农民的喜爱。

房东老会计家的大黄狗,对主人那叫一个忠心耿耿。它平日里乖巧如猫,安静地陪伴着主人。当家中的猪跑到远处的稻田里去了,一声呼唤,它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果断地咬住猪的耳朵生生将其拖回。

有陌生人靠近门口,它立刻警惕地“汪、汪、汪”叫个不停,为主人示警。
狗的聪明令人惊叹,一旦察觉到主人对客人的亲切态度,它便瞬间领会,停止喊叫,转而亲昵地在客人脚边磨蹭,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友好。

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狗的眼睛,有时竟如社会中的某些人般,以貌取人。瞧,但凡看到衣冠楚楚、衣着光鲜之人,它便立刻摇头摆尾,尽显阿谀奉承之态。

然而,当村里来了个讨饭的,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之时,这善变的狗瞬间收起了那献媚讨好的模样。它呲牙咧嘴,对着来人狂吠不止,甚至摆出一副攻击人的架势。

这一幕,真是应了那句话,狗眼看人低啊!

春天悄然降临,暖洋洋的太阳温柔地洒向大地。隔壁的二女坐在门口,怀抱着孩子。她缓缓地解开衣扣,露出雪白的乳房,动作轻柔地将奶头送入孩子的小嘴里。即便有人从门口经过,她也全然不在意。

村里的女子大抵都是如此,做姑娘时个个腼腆害羞,一旦有了孩子,曾经的腼腆与羞涩统统被抛在脑后了。

孩子喝完奶后,小脸挣得通红,显然是要拉粑粑了。事情完毕后,二女一声呼唤,她家那条灰色的狗立刻跑过来,摇着秃秃的尾巴。只见它低下头,对着那坨……
接着,那狗竟把小孩的屁股舔得一干二净。

在一旁的我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以前总听人说“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我一直以为只是句调侃的话,没承想今日竟亲眼所见,这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看来老话有时候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确实有它的道理在里面。我向来对狗喜欢不起来。在农村,狗常常处于饥饿状态,这也使得它们总爱干些让人恼火的事。

那天,我刚走出房间,便瞧见一条白狗从厨房仓皇奔出,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大米,然后如逃命般冲出大门,一路狂奔而去,沿途大米洒落一地。

望着那些雪白的大米,我的心中顿时怒火中烧。要知道,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大米,却被它给偷吃了。这狗实在是可恶至极,真可谓是狼心狗肺。

一件极为倒霉的事情竟降临在我的身上。
那几天我在大队部参加文艺宣传队,回家的时候天上下着毛毛雨,我穿着灰色雨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走到村口就听见狗叫,我也没当回事儿,老乡的狗平时与我可熟了。快到家的时候,冷不丁的,一条大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冲了过来,那速度快得惊人,它对准我的腿“哗啦”就是一口,把我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尖着嗓子放声大哭。
老乡赶紧跑过来把那凶巴巴的狗给赶走了,可我还是吓得不行。我想站起来,但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我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地检查我的腿,就怕它给我咬出个吓人的伤痕来。结果一看,嘿,腿上一点血都没有,只是两条裤子都给咬烂了。

常言道:咬人的狗不叫,这条狗便是如此,真是可恶透顶。自那次可怕的经历后,我可害怕狗了,哪怕是看到一条很小的狗,我都要躲得远远的。

亲眼看见了“鬼火”(十)

收工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桌子上放着一张包裹单,我家里寄包裹来了。
包裹要到镇上去取的,同学们劳动了一天,正在准备休息,我实在不好意思让她们同行。

天近黄昏,到香隅有八里路,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去。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一路哼歌前行,取包裹的路上顺风顺水,然而回来的路上却让我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没想到天黑得这么快,回程还没过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亮也悄悄地躲了起来,不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吧,但也黑得可以。大路上静悄悄的,一阵野风吹过,路边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这声音如同鬼魅的脚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忽然之间,我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抹蓝色的微光在轻轻晃动,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它正沿着地面缓缓滚动,若隐若现,我不由得心中一紧,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鬼火”吗?

回想起白天来的路上,马路两边那些大大小小没有墓碑的坟包,我的汗毛不由自主地根根竖立。

我“带着”浑身的鸡皮疙瘩,紧抱着怀中的包裹,耸起双肩,加快了步伐,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不要怕,世界上是没有鬼火的,那是磷火。”

我走得飞快,那团“鬼火”终于被我甩到身后去了,然而它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我,我走得更快了,走几步回头看一眼,啊呀!还在呢。

虽然理智告诉我这是磷火,但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磷火也是很可怕的,我的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不知走了多久,“鬼火”终于不见了,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脚还是一刻不停地朝前走。

就在我刚刚缓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听到路边一阵“扑楞楞”的声音,接着还发出“咯咯咯、嘎嘎嘎”的叫声,是个会飞的东西。
这是个什么怪物?比刚才的“鬼火”还要可怕,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朝前方奔跑,简直就像末路狂奔。

跑啊,跑啊!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回了家,此刻的我已经是三魂吓掉了两魂半,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

第二天,听老乡的口气十分轻松,不就是一只野鸡嘛!回想起当初一个人夜晚独自出门,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后怕。

不过我还是非常幸运的,最终没有受到伤害,如果碰到野兽或者坏人什么的,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学会干农活(十一)

到农村锻炼,就要学会干农活。挑牛粪不是技术活,只要能吃苦就行。
牛栏是牛睡觉的地方,铺上一层稻草,沾满了牛粪再铺一层,到最后层层叠叠的牛粪稻草堆得老高,村民所说的挑牛粪就是挑这些牛粪稻草。

挑牛粪,拿着一个钉耙,先把牛粪耙进簸箕中,随后挑到田里去。钉耙耙了一会儿,缝隙里就塞满了牛粪,钉耙笨重得不能用了,用什么东西能把那些牛粪清理走呢?

现场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干脆我就用手把它拽下来,这样多省事啊!就是把手弄得臭臭的。手臭有啥关系啊,这样才是真正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态度嘛!

刚开始到农村,觉得什么事都很新鲜,各式各样的农活我都很感兴趣,学会了基本的插秧、耘田、割稻、除草、摘棉花,我还跟着男劳力学犁地呢!
老牛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一手扶犁,一手执鞭,一声“驾”,老牛就听话地往前走了。

刚开始的时候手不能很好地掌握平衡,一会儿从地面上飘过,一会儿扎得很深不能前行,犁出来的地有深有浅,完全不符合要求。

我不甘心,一遍遍地坚持练习,手掌磨起了泡,疼痛难忍我也不放弃,终于掌握了这门技术。看着自己犁出来的一小块地,甭提有多高兴了。

耙地也是男劳力干的活,我也想试试,耙地的活似乎比犁地要好学些,人站在长方形的耙子上,站稳了,“驾,驾。”老牛扬起了蹄子。指挥牛需要口令的,向左就喊“偏得”,停止前进就喊“吁……”

站在耙子上有赶马车的感觉,很神气。
老牛带着我兜着圈子跑,几圈跑下来,大块的泥土变得细细的了,整块地也就平平整整了。

当然,这两项农活通常都是男劳力负责的,我只是感兴趣学学而已。
农活有“笨活””和“巧活”,打稻就是一个“笨”活。将笨重的打谷桶往田里一搁,抱起割好的稻子,双手猛地甩向桶壁,拼尽全力将谷粒与稻草分离。

这个活太耗费体力了,我尝试了几下,用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完成一次脱粒。烈日下,壮汉们干得热火朝天,汗水如雨下,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到最后黑衣服上竟然结出了一层白色的盐花。

农民,这就是中国的农民,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用辛勤的汗水浇灌着每一寸土地,在太阳与汗水的共同见证下,留下了属于他们独特的“印记”。

在牛粪上的“鲜花”(十二)

要插秧喽!要下水田喽!这是个新鲜活,太刺激了,我跳跃着奔向大田。田埂上已经放满了秧苗,我飞快地脱掉鞋袜,只听得一阵“哈哈”的笑声。

“脚太白了。”几个老乡眼睛盯着我的脚看。我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了,赶紧下了田,把脚插进了黑乎乎的泥里。
插秧是门技术活,老乡们耐心指导,手把手教地我,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终于掌握了这门技巧,能独立操作了。

插秧之时,我与姑娘们站成一排,竞相后退,谁若站在最前,便被视为“落后分子“,这样的劳动别有一番趣味。

大家正干得起劲,突然有情况了,我发现身后有人赶着牛在耙田,而那牛突然停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它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只见它猛然用力,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竟从两腿间掉落,而且正好落在我的行进路线上。你,你怎能这样不顾公德,随地大小便呢?

这个“突发事件”一出现,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甚至有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可如何是好?我一边缓缓往后退,一边飞速思考着,眼见离那牛粪越来越近,我暗下决心,绝不能让他们小瞧了我!

于是我狠下心来,一咬牙一闭眼,将手中的秧苗稳稳地插入了热气腾腾的牛粪中。
常言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却是将这株嫩绿的秧苗插在了这坨牛粪上。

老乡们见了频频点头:“这个小上海佬还真不错,不怕脏不怕累”,说得我心里乐滋滋的。

第一天插秧很开心,可是新鲜劲很快就过去了,接下了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喽!深深体会到了农村人所说的那种“辣皮味”。

下田插秧时,村里血吸虫的问题总是让人担忧。田里常常能看到尖尖细细的钉螺,尽管治理后情况有所改善,但仍有人感染发病。

不久前,我还看到村里一个小伙子因感染去了县城卫生防疫站治疗。担心归担心,田还是要下的,村里这么多人都不怕,我也不怕。
在“双抢”的那段日子里,天上的日头热辣辣地晒着,水中的蚂蟥一个劲地追着我跑,钉在腿上扯都扯不下来,小腿被叮得鲜血直流。

小老乡见我在捶着直不起来的腰,笑嘻嘻地和我开玩笑。“蛤蟆无颈,伢无腰。”臭小子,我可笑不出来,蛤蟆是无颈,可我是有腰的啊!

啊呀!我的腰啊,现在正又酸又疼呢!

梦都想吃肉(十三)

有多久没吃过肉了?感觉已经很久了。有时连梦里都是那香喷喷的红烧肉,醒来发现嘴角还挂着口水呢。

农村过年才杀猪,平日里大队供销社里也没有猪肉出售,想吃肉只能特意去一趟香隅镇。

其实那时候我兜里是有钱的,整整25块呢,那是下乡时父亲亲手交给我的,他还叮嘱说,如果不够,他会再给我寄来。或许当时认为来农村就是来接受锻炼,不该贪吃。

也可能是觉得香隅镇太远,购买不方便。因此,我们从未踏足肉铺,就这样一直硬扛着。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们一共吃了三次肉,一次是过年,一次是插秧,还有一次是双抢,都是生产队杀猪时分的。
每年的“双抢”队里都要杀一头猪。晒谷场上,几个男劳力把一头猪按在案板上,猪的四条腿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可怜的猪啊,使劲地叫着。

曾经在小说中读到过的那一句话,“杀猪一般地吼叫”,这下我亲耳听到了猪绝望的吼叫声,并亲眼目睹了那血淋淋的场面。

杀猪佬把刀含在嘴里,一脸冷漠,眼里似乎还带着一股杀气,把个“屠夫”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切准备就绪,他拿起一把尖刀,对准猪的喉咙……

下面那个动作我没看见,因为我吓得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最终,我们四人分了一刀肉,一刀肥瘦相间的肉,提着肉我们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回家后,把肉往砧板上一放,那肉竟然还能微微地颤动着。

这可把我吓了一跳,看着它心里直发毛。再仔细一想,也许是肉刚刚割下来,神经啥的还没完全“消停”,这样一想,心里也就踏实了。

往灶膛里塞一把柴火,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一股浓浓的白雾笼罩着整个锅台。不一会儿香味从锅里飘了出来,我不肯离开锅台半步,贪婪地闻着那久别重逢的肉香。

肉烧好了,可惜出工时间到了,等收工后再享受这美味吧!那天的劳动我干得十分起劲,一边劳动,一边想着锅里的肉。

时间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你越是想它过得快一点,它越是磨磨蹭蹭的,感觉那天出工的时间特别长。

好不容易听到收工的哨声,我一溜小跑回家了。推开房门的瞬间,一股刺鼻的焦味扑面而来,揭开锅盖,眼前的红烧肉已化作了一团黑乎乎的焦炭。

或许是因为灶膛里的柴火未退干净……
或许是因为……
但此刻,原因已不再重要,关键是这肉已经烧焦,无法入口了。

我在家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就跑到门外的空地上。我抬头看着天空,心里想着:老天啊,你为什么这么无情呢?可天上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我又低下头问大地:为啥命运要这么捉弄人呢?大地也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回应都没有。

好几个月了,就盼着能吃顿肉,结果一下子就没了。此刻我什么都不想,只想放声大哭一场。

芝麻米粉的故事(十四)

邻居老会计的老婆,迈着小碎步在客堂与厨房之间走来走去,虽说她的小脚算不上三寸金莲,但是比起我们的脚来还是要小很多,走起路来颤颤悠悠的。

我们都叫她:美枝爱姐。美枝是她的女儿,当地人称妈妈为爱姐。

她的腰间总是围着一条土布围腰,她从不下地干农活,在家养猪喂鸡,剁猪草、拌鸡食,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厨房里忙活。这不,一大早她就在那里炒米了。
浸泡过的大米放进锅里,大灶里的火已经烧得旺旺的了,她手中的帚子不停地在锅里旋转,炒米劈劈啪啪炸裂的声音很是动听,不多时白米就变得金黄金黄。

看她又要炒米又要添柴太忙了,我就到灶下帮她看着火候。炒了一锅又一锅,不一会儿那个大撮簸就盛满了。

接下来她开始炒芝麻,炒芝麻和炒米的工序差不多,只是翻炒的速度要快些,芝麻很容易炒焦的。

米和芝麻炒好后,就该磨芝麻米粉啦。她家厨房里有一个石磨,从梁上吊一根绳子下来拴住磨杆,用双手推推拉拉磨盘就开始转动了,把芝麻和炒米灌进磨盘中的小洞里,芝麻和炒米经过碾压就变成芝麻米粉了。

我看着稀奇,就抢着帮她往磨眼里添加食料。芝麻米粉顺着磨道出来了,那叫一个香啊,上海哪有这么香的芝麻粉啊?
她拿起那把小帚子,把芝麻粉扫进一个铁皮做的大桶里,芝麻的香气盈满厨房。梅枝爱姐拿出一个小花碗,盛了一碗递给我:“小周,你也忙了半天了,来,尝尝我们乡下的芝麻米粉。”

我假意推辞了一番,随即接过勺子,一勺芝麻米粉滑入口中,瞬间唇齿间被浓厚的香气填满,味蕾被挑逗得兴奋不已。

下乡有些日子了,上海带来的零食已经吃光了,除了米饭勉强管饱,肚子里没有一点油水,馋虫早就急不可耐了。

不一会儿我就把芝麻米粉一扫而空,她瞧见我这副馋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亲切地说:“以后想吃了,随时来哦!”我乐得连连点头。

说话间,她已将一大桶芝麻米粉拎到后厢房,稳稳地放置在一条长凳上。从此以后,我对她家的芝麻米粉念念不忘,总盼着她什么时候再为我盛上一碗。
稍后的日子里,我有事没事就去她家玩,没话找话和她聊天。一天、两天、三天,好些天过去了,她似乎忘记了她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我们三个女生的箱子放在她家的阁楼上,上阁楼取东西就得从后厢房的木梯爬上去。每次去阁楼拿东西,那个装满芝麻米粉的铁皮大桶总是诱惑着我的目光,口水一个劲地在嘴里打转。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又一次来到了后厢房。站在那装满芝麻米粉的铁皮桶前,我的心里就跟揣了个小兔子似的,“砰、砰。”跳个不停。我的手悬在半空中,几次靠近又缩回,自己跟自己斗争着。

就在此时,肚子不合时宜地 “咕噜” 叫了一声,仿佛在催促我赶快行动。我迅速打开桶盖,从里面抓了两把芝麻米粉放进棉袄口袋里,心中默念:美枝爱姐,你可别怪我,说好让我随时来吃的,我来了你却忘记了……

我不敢回家,一口气跑到自留地,匆匆抓起一把芝麻米粉塞进嘴里……

不知为什么,芝麻米粉没有了平日的香味,吃在嘴里如同嚼蜡……
紧张的心情一直没有消除,我把口袋里剩余的一些撒进了土里,用脚使劲踩踏,直到看不见它们的踪影,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是怎么啦?以前从来也没这么馋过。

在上海的时候,琳琅满目的食物随处可见,袋中始终都有零花钱,放学后和小伙伴一起在街边买一个油墩子,买一包五香话梅、甘草芒果干,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如今在这偏僻的乡下,天天吃的都是没啥味道的饭菜,还得不停地在田里干活。除了泥土和庄稼的味道,基本闻不到能让人流口水的香味。

肚子老是饿得咕咕叫,饥饿一直跟着我。我对食物的渴望,就像在黑暗里想找到光一样,那种感觉非常强烈。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一下子就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想想,那时候可真好笑,15岁的孩子,怎么就那么馋呢。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心里头也酸酸的。过去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的自己,还有那艰苦时候的渴望与挣扎,都像一幅幅画面在心里头不断地闪现,怎么也忘不了。

挑东流大坝(十五)

入冬了,寒风瑟瑟,田里基本没了农活。我们砍砍柴、种种自留地后,就只能闲在家里。可一闲下来,工分就没了。

平常出工,生产队照顾我们,按女劳力标准,一天能有 8 个工分,其实以我们那蹩脚的农活技术和体能,可能 5 个工分都不值。

在农村,一个工分才值几分钱,拼死拼活干一年,年终分红才 50 几块。上半年政府发补贴,每月 7 元口粮钱,如果没有政府的补贴,分红就所剩无几了。

一年到头挣的工分仅够糊口,买衣服等日常开销还得靠家里。但家里怎能靠一辈子?想要养活自己,必须多挣工分。

昨天队里讨论去东流大坝挑土的事,那是县里防汛抗洪的水利工程,每到冬天都要派人去,这是个多挣工分的机会,可一想到那繁重的劳动又有点发怵,还是去试试吧,能多挣点总是好的。

听说水利工地非常热闹,人山人海的场景吸引着被关困在村里许久的我们,心里痒痒的,满心都是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打定了主意,第二天我们三个女生风风火火跑到队长那里去报名了。黑脸队长看到我们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咧嘴一笑,爽快地答应了。

“去吧,去吧,到时候可别哭着鼻子回来!”说完那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眼睛还特意朝我瞟了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马上扬起头,坚定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脸上绽放着自信的笑容,那笑容灿烂而无畏。

我们终于抵达了东流大坝工地,那场面比想象中还要热闹,鲜艳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电线杆上的大喇叭传出了激昂的革命歌曲,民工们干得热火朝天,我站在那里,眼睛都看直了,恨不得立刻投身到他们的队伍中去。

我们来到民工们居住的大窝棚,那尖顶的棚棚由茅草覆盖而成。走进棚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狭长的过道,过道两边用土砖砌成了两排长长的土炕,炕上铺着厚厚的稻草。
男劳力睡在左边,女劳力睡在右边,中间连一条遮挡的布帘都没有。这场景着实让人惊叹,好家伙,男女同屋的大通铺啊!
你说事儿巧不巧,我们刚到的第二天,正好赶上大队搞突击活动。

天刚蒙蒙亮,大喇叭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指挥官,扯着嗓子喊出工了。

来到洼地。扎锹的民工“咔、咔”两下,那声音干脆利落,结结实实的两锹泥土迅速装进了男劳力的土箕里,轮到我了,他瞄了我一眼,仿佛在掂量我的能力,只给我装了一锹土。

挑起担子,大步朝大坝上走去,坡面很陡,说是走还不如说是在攀爬。一步不停地爬上去、走下来,来来回回,没挑多久腿就像灌了铅一样,累得够呛。

早饭时间,炊事员挑着担子来到工地。肚子是真饿了,看着热腾腾的稀饭,白白胖胖的馒头、咸香可口的咸菜,食欲立刻被点燃了,顾不上形象一股脑儿将食物塞进嘴里,肚子被撑得圆滚滚的,像一个小皮球。

吃完饭,没有片刻停息的时间,马不停蹄又开始干活了,突击活动名副其实,一点也不含糊。

时间在忙碌中飞驰,很快,中饭又送来了,雪白的大米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炒蔬菜怎么也不多放点油呢?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有白米饭就行,饿了吃什么都香。

说出来不怕人笑话,这次在大坝上我一顿能吃8两米饭,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晚饭依旧是送来的,三餐饭几乎一模一样,放下碗筷又投入了紧张的劳动中,一直干到天黑。

我在农村也算经历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了,如此高强度的劳动还是第一次碰到。下午就觉得肩头疼痛难忍,晚上回到住处,解开衣衫一看,整个肩膀肿得老高,红红的一片。

后面的两天依然是突击日,右肩肿了用左肩挑,左肩疼了在右肩上垫一块毛巾接着挑。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疼痛。

三天的突击咬紧牙关,靠着一股倔强劲硬是撑了下来。晚上,懒洋洋地躺着,抚摸着疼痛的肩膀。此时若取出镜子一照,必定是一张黯然沮丧的脸。

窝棚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除了衣服上的汗臭味、男人的脚臭味,还有大叔们手中旱烟的烟味,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场无形的瘟疫,仿佛置身于噩梦之中。

明天,明天究竟该怎么办?不干了?跑回家?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肩膀上已经磨破了皮,看样子这个疼痛短时间内是消不下去了,坚持,还坚持得了吗?

什么叫骑虎难下?这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我躺在土炕上,身下的稻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思绪乱如麻,翻来覆去忐忑不安。

实在是太累了,倦意如潮水般涌来,渐渐淹没了我的意识……

如今回忆起那个清晨,依然清晰如昨。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有气无力地拿起扁担,准备再次出工。‌刚跨出门,只见一个小伙子如一阵风般飞快地向我跑来。

“小周,刚刚接大队部的通知,让你参加文艺宣传队,今天就去报到。”那一刻,我愣住了,这不是在做梦吧?我用手指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参加文艺宣传队?这是真的吗?天大的好消息啊!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赶紧收拾行李,生怕这个机会突然消失,一路小跑跟着小伙子走了。这是老天赐予我“逃之夭夭”的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次挑大坝我败下阵来,好在有了参加宣传队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面子总算是保住了。一边跑一边想,我要把这段时间的疲惫与沮丧抛到九霄云外去。

在文艺宣传队的那些日子,就跟那闪闪发亮的星星似的,把我的心里照得亮堂堂的。我们一帮子知青就聚到大队小礼堂,大伙有说有笑的,商量着当天要排啥节目。

唱歌的时候,一排人齐刷刷的,那声儿可好听了,我们都是掏心窝子地唱,唱出了真感情。记得有一回排那个小品,也不知是哪位有才的人编排的,《老太太学毛选》。

为了把人物演活了,我们几个穿上蓝色的大襟褂子,白毛巾往头上一搭,拿毛笔在额头眼角画上几条皱纹,画完后,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这个模样也太滑稽了,以至于上台演出的时候没绷住,竟然笑场了。

我们还去各个村庄演出,演出开始了,台下的老乡们都眼巴巴地看着,那掌声噼里啪啦的,可带劲了。
不用自己做饭可太省心了,大队部食堂烧的菜比家里油水多,每次吃饭大家围坐一团,说说这一天的好玩事儿,心情可好了。

那些天,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还顺带把工分给挣了,那是我在农村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不管过了多久,只要一想起来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珍梅(十六)
在村里,珍梅是和我们知青走得最近的农村姑娘。她长得有点男相,不拘言笑,说话时嗓音粗粗的,她的手很大很厚实,特别能干的一双手。
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她对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充满了好奇。当地的农民大多没有刷牙的习惯,珍梅说,平时她都是用手指蘸着清水洗洗嘴。

看见我们刷牙,她就跑到供销社买了一把简易的牙刷和一包牙粉,随后就学着我们,每天早晨起来刷牙。

珍梅内向,从不大声说话,喜欢在我耳边轻轻私语。那天,她红着脸非常小声地问我:“你们上海的女孩子是不是都用布把胸部捆上?”

我笑着回答她:“不是用布捆,是用布做一个胸罩,戴上是起保护作用的。”她的脸更红了,声音更小了:“你回上海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买一个。”我点头答应了。

她一直很羡慕城市女孩的生活方式,总想学一点。珍梅家就在我们知青屋隔壁。走进珍梅的家,举目四望,一所空空荡荡的房子,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家徒四壁“这个成语用在她家是最恰当不过了。
四面墙上,不规则的砖肆意裸露着,处处透露着家境的清寒。唯一的装饰,就是挂在墙上的三件蓑衣和斗笠,蓑衣微微倾斜,好像在低声私语,向人倾诉着这家主人曾经历经过的风风雨雨。

“客厅”的地上挖了个火塘,里面有几个类似“榆木圪垯”的树桩燃烧着,火苗时明时暗。没有火苗的时候,便有黑烟袅袅升起。抬起头往上看,房梁、椽条以及玻璃瓦,全被熏得黑乎乎一片,那黑色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让我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和生活的不易。

她的父亲给生产队看林子,40多岁的他显得特别苍老,佝偻着身子,静静地坐在火塘边抽着黄烟。

火光映红了他那张布满渔网纹的脸,松树皮似的双手握着长长的烟杆,烧红的火链子点燃了黄烟,他轻轻的吸上一口,随即,又将浓浓的烟从他那胡子拉碴的嘴里吐了出来。
他家共有八个孩子,从他的眼神里能清晰地看到深深的疲惫之色。那微微皱起的眉头,那一道道的皱纹,都藏着无尽的忧虑。

屋角处,她妈妈抱着不满一岁的婴儿正在喂奶,裸露在胸前的两个乳房干瘪瘪的,毫无生气,似乎被生活榨干了所有的养分。那个孩子也格外瘦弱,小小的身躯像小猫一样,脆弱而惹人怜惜。

寂静中,屋里传来了奶奶的咳嗽声,那咳嗽声一阵紧着一阵,伴随着粗粗的喘息,好像要将心肺咳出来似的。好不容易咳嗽声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叹息声在简陋的屋子里回荡,更增添了几分悲凉的气氛。

在她的房间里,我看见了小学生写字用过的旧本子,可怜的她们连手纸都没有,想方设法收集一些旧课本和旧作业簿,连香烟壳子在她们眼里都是宝贝。而像她弟弟那样的男孩子,更是随意,只用稻草或者竹片胡乱擦一下就完事了,生活的困窘在这里展露无疑。

珍梅站在晾衣杆下,眼光落在我们晒的棉毛衫裤上,脸上带着笑意问道:“你们这些女学生,晚上睡觉就穿着这些啊,也太糟蹋衣服了吧,我们都是赤裸着身体睡觉呢。”

我一时语塞,不知用什么话回答她,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家的贫困程度着实令人震惊,真可谓是“赤贫”啊!

她们家没有肥皂,洗衣服时,只能将树上的皂角涂在衣服上搓揉,而后用棒槌使劲敲打。当我把一块肥皂递到她手中时,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容。

我最喜欢与她待在一起,下地干活时,我紧紧跟在她身后,她会耐心教我为芝麻除草,细心指导我为山芋培土……

而当上山砍柴之际,她会帮我磨刀,还会帮我捆柴火。最让我感到惊喜的是,劳动休息的片刻,她如同变戏法一般,双手捧着一把桑葚,又或者是红红的野果子,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晌午过后,太阳高悬在天空中,毫不留情地倾泻着它的炽热之光,稻田里的水被晒得滚烫,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一丝风。
此时,我们正在水田中耘草,头上的草帽简直就像个摆设,丝毫抵御不了阳光如火般的炙烤。

每个人的脸颊都挂满了汗水,它们顺着轮廓滑下,最终滴落在脚下的水田中。此刻,内心唯一的渴望便是喝水,尽情地、酣畅淋漓地大口喝水,仿佛只有那清冽的水流才能浇灭身体里燃烧的燥热。

家里带来的水早就被喝得一滴不剩,烈日下的小坡边,那眼清泉如同沙漠中的绿洲,成为了我们在酷热中急切追寻的清凉之源。

珍梅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她熟悉每一个泉眼的分布,在她的引领下,我们很快找到了一个泉眼,她顺手摘下一片树叶,灵巧的手指轻轻一折,立刻变成了一个绿色的小碗。

一碗清冽的泉水送到了我的嘴边,我一仰脖子,啊……那甘甜的滋味,仿佛是生命的甘露,滋润了我干涸的心田。

水稻田的边上有一条小溪,里面有许多小鱼,收工后我跑回家拿了个脸盆,珍梅手持淘米用的淘箩,我们一起去逮小鱼。
溪水清澈见底,水草在水中舞动,鱼儿畅游其间,眼前这一幕多么令人激动,兴奋与愉悦之情在心中不断翻涌。我们轻手轻脚地靠近鱼群,瞄准目标。一淘箩下去就能逮着好几条。

不一会儿功夫,脸盆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小鱼,看着一条条小鱼在我的脸盆里欢快地游来游去,我心中满是喜欢,那种开心的感觉仿佛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了。

哎呀,定睛一看,脸盆里除了小鱼,竟还有好几只小虾呢!小虾们高高地仰起头,伸展着长长的须,下方无数只小脚轻轻滑动着,仿若正在进行一场微型的舞蹈表演。

小虾的游泳方式极为有趣,它们微微弓着背,游动之际恰似在水中跳跃的小巧豆子,一弹一弹地向前行进,活力十足。
我双手端着脸盆,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神像被强力磁铁吸引住了一般,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就像一阵轻柔的微风,让我一天的疲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农村那些苦闷的日子里,珍梅给我带来了很多温暖和快乐,我打心眼里喜欢她,她的一颦一笑都印在我心里。

艰苦生活中结下的友谊,是一生中最难以割舍的情义,在最难的时候有人拉你一把,最累的时候说几句贴心的话,这比啥都金贵。

这么多年过去了,珍梅一直在我心头,时不时就会想起她,想起那些一起度过的日子。

回家(十七)
忙碌了春夏秋冬整整一年,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期盼已久的回家时刻终于来临,想起那个无数次梦境中出现的家,让我的内心如江河般涌动,兴奋之情难以自抑。

虽然早早就将农副产品准备妥当了,可真到了临走前,整理东西时还是那么手忙脚乱,一会儿担心这个物件没放好,一会儿又觉得那个东西可能遗漏了,慌乱地在屋子里翻找、确认。

芝麻、花生、山芋干已经把旅行袋塞的满满当当了,总觉得还不够,恨不得将这里的一切都打包带走,把乡村的这份温暖与深深的思念一同带回那个心心念念的家。
听人说起,安庆的船票极难买到,需要排上好几天的队。随后又得知安庆的前一站华阳是个小码头,在那里买票相对容易些。于是,我们决定先经过香口再前往华阳,以这种辗转的方式踏上回家之路。

那天清晨,我们每人挑着一副担子出发了,生产队特意派了两个老乡送我们。要知道,那个时候的香口不通车,只能靠双脚一步一步地走。具体走了多少路、花费了多长时间,我已记不真切了,那是一段漫长而疲惫不堪的旅途,我们走了很久很久……

香口终于抵达,我伫立在长江之畔,凝视着滔滔江水滚滚东流,心中涌起了万千感慨。宽阔的江面恰似一幅宏伟的画卷,在我的眼前缓缓舒展。

长江,这条横亘于此的巨龙,默默地见证着无数行色匆匆的过客,同时也经历着数不清的风雨沧桑。

去年是你将我们接到此地,那时的我们怀揣着憧憬与不安,而如今,一年时光匆匆而过,我们经历了无数的酸甜苦辣,又要劳烦你送我们返回上海。你就像一位忠实的守护者,当我们需要的时候就会默默地出现。

今天的风好大呀,江面上,后浪推着前浪,层层叠叠的波浪此起彼伏,汹涌澎湃的波涛不断地拍打着江岸,发出沉闷的轰鸣声。远处灰蒙蒙的一片,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香口没有长江轮渡,江边停靠着一个小舢板。我们费尽周折找到了船老大,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没等我们心中的喜悦泛起,他便沉着脸对我们说:“今天风太大,不能过江。”

这句话如同一瓢冷水,猛地浇在了我们头上,我们的心情随即跌入了谷底,难道今晚只能在香口过夜了吗?

我不停地跑前跑后紧紧跟着他,近乎卑微地恳求着。可他呢,丝毫没有被我的急切所打动。

他那深邃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在此时冒险渡江绝非明智之举,我也知道,他并不是冷酷无情之人,他之所以这样做,实则是在为我们的安危考虑。

可我当时焦急的心情难以平静,满心的绝望化作苦涩的泪水,飘飘而落。或许是我的泪水不经意间触动了他心底的善良,激起了他的怜悯之情,最终他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勉强,但也算是应允了我的请求。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挂着泪珠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舢板,就像从前在公园划船那样的小船,体型很小,只能坐几个人。

我们小心翼翼地上了船,两手紧紧抓着船舷,随着一声轻轻的响动,船开了。风依旧这般猛烈,越靠近江心风浪就越大,两岸的轮廓模糊不清,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水。

风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汹涌的浪花冲向小船。那场景,就像在进行一场惊险刺激的冲浪运动,船头时而被巨力高高托起,时而又像被重锤砸下一般重重下沉。
我们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死命地抓住船舷,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随着小船的剧烈起伏,我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尖叫声,可是那声音在狂风巨浪中显得极其微弱,转瞬间被大自然的狂暴之力无情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高高悬在半空,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了思绪。浪花冲进船舱,小船进水了,碎浪打在脸上,头发湿了,顾不上看也顾不上擦。

风浪肆意地玩弄着这一叶小舟,同时也玩弄着我们几个想回家的孩子,生死就在一瞬间,这时的我们已将命运交给了未知,一切听天由命吧!

嗓子已经嘶哑,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剩下两只惊恐万分的眼睛,在那里不停地转动。

好在船老大经验极为丰富,历经了无数风雨的锤炼与洗礼。他那魁梧的身躯如钢柱一般稳稳地立在船头,让人油然而生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在行船的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对我们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全力维持着船身的稳定,竭尽全力确保我们的安全。

他那坚毅的神情和专注的动作,无声地传达着他的责任与担当。他那有力的双臂奋力摇着浆,一下又一下,小船坚定不移地继续向着对岸驶去。

快了,真的快了,我已经看见华阳的江岸了,船快速地向岸边靠过去。终于,我们渡过了惊涛骇浪的长江,在一路簸荡与恐惧后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华阳。

千恩万谢地告别了船老大,我们暂时忘记了江上的惊心动魄,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华阳码头跑去。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这华阳码头那简陋又狭窄的候船室里,我们顺利地买到了船票。把小小的船票紧紧地握在手中,此刻它显得格外沉重,这张薄薄的纸片,是我们以生命作代价换来的希望。

登上了回上海的客轮,站在甲板上,我们朝着远方遥望。

江水仿佛感应到我们的心情,渐渐地收敛起那曾经肆无忌惮的坏脾气。从先前的大风大浪,到此刻的风平浪静,一场激烈的风暴过后,世界重归了安宁。

江水也变得温柔起来,微微荡漾着,仿若在为我们的幸运默默祝福。

这是我们第一次回家,第一次的回家之旅竟然如此艰难,这段经历虽然充满了惊险与挑战,然而此刻,我们已无暇顾及曾经的恐惧,只因沉浸在了回家的幸福中。

大轮像我们出发时那样,又一次拉响了汽笛,那嘹亮的声音如同唱着胜利的凯歌,雄浑而激昂。客轮在江面上乘风破浪,坚定不移地朝着上海的方向奋勇前进。

上海,我们回来了!
妈妈,我们回家了!

两道深深的伤疤(十八)

我的手上有两道深深的伤疤,这是岁月留给我的特殊印记,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第一次上山砍柴,我爬上了周山水库旁的那座高山,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大大小小的树木姿态万千。

队长郑重地告诫我们,杉树不能砍,松树也不能砍,只能挑选那些相对小一点的杂树。杉树和松树都是针叶树,特征非常明显,很容易辨认,轻易就能把它们排除在外。
在热心老乡的帮助下,我认准了一棵细细的株树。那棵株树虽然纤细,它成了我此次砍柴任务的重要目标。

我用手扶着树干,举起柴刀使劲地向它砍去,“咔、咔、咔”一阵发力,看架势,似乎大刀阔斧,看结果,却是小鸡啄米。砍了半天,树干只砍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扭头看看旁边的农民,他们三下五除二,几刀下去小树就倒下了,看似简单的劳作,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村里的姑娘热心地来到我身边,手把手地教我:“刀要斜着砍,这样更省力,而且,刀下去的时候一定要发猛力。”

我按照她的话试了一下,果然管用,不一会儿,那棵树就被我砍倒了。我扛着来之不易的战利品昂首挺胸地往家走去,心中满是自豪与喜悦,就像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

砍柴也和种自留地一样,不种菜没得吃,不砍柴没得烧。砍柴、种菜,成了我们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常年的农村生活,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双手经常会有些小伤,我已经司空见惯了,从来不会大惊小怪。

然而那第一道深深的伤疤,它的形成过程至今仍历历在目。

记得那天,我们前往田坝砍细柴。我一眼就看中了几棵黄荆条,要知道,黄荆条用来当细柴那可是再好不过了。我急切地一把抓住那几根荆条,毫不犹豫挥刀砍下去。

可万万没想到,这黄荆条竟是如此柔韧且富有弹性。只听“啪”的一声,荆条一个反弹,不仅没被砍断,那刀却猛地落在了我左手食指上。手指上冒出一颗圆圆的血珠,那血珠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最后血流不止。

“按住,按紧了。”旁边的老乡大声喊道。
按着伤口我飞快地往家跑,找了块布把手指包起来。

这一刀砍得如此之深,数日之后伤口仍在渗血,最终留下了一道无法抹去的疤痕。

“割稻啦!”一声呼唤打破了乡村的的宁静。双抢季节,那无疑是最忙的季节,在同一块稻田里,收割早稻、犁田、插种晚稻一气呵成。

双抢时节正处夏季,是天气最炎热的季节。头顶火辣辣的日头,脚踩湿滑的稻田,田里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虫跳到身上,叮咬得让人很难受。

早稻很矮小,割稻的时候必须保持半蹲半弯腰的姿势,这样的姿势十分累人。“快割,快割!”犁地的男劳力已经在后面等着了。
好嘞!我加快了速度。“唰、唰、唰。”一排排稻谷在我手中倒下了。

“唰“地一下,又一刀下去,镰刀往上一滑,不好,左手的无名指当场就被锋利的镰刀割了一个大口子,由于下刀力气过大,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整个手掌。

就这样,我的左手又添了一条很深的伤疤。伤疤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印记,更是心灵深处的烙印,是知青生活的有力见证。

每当我的目光落在它们之上,心中便会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岁月蹉跎之感。

那些过往的日子,有汗水,有泪水,有欢笑,也有苦涩,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人生中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它们将伴随着我走过生命的每一个阶段。

麻木的心(十九)

在农村生活了将近两年了,可现实生活与报名下乡之时的期望却有着天壤之别。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们以这句口号为引领,激情澎湃地来到农村。理想丰满诱人,现实却如灰暗迷雾,让人迷茫。

我们这些知青下放到农村后,偶尔参加过一两次会议,此后仿佛就被遗忘了一般,再无人前来过问。我们就像被随意撒进土里的种子,无人关心何时能生根发芽。

这里没有电影,没有广播,没有书籍,也没有轰轰烈烈战天斗地的情景,更没有看到我们改造农村落后面貌的成绩,建设新农村的豪情壮志已被消磨的荡然无存。
我们和当地农民一样,春播,夏抢,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一定程度上来看,咱们过得比农村的孩子还要艰难呢。

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干农活对于他们而言,早已习以为常。而我们……

他们有个温暖的家,有爹妈疼爱,回家有热菜热饭。而我们……

他们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片土地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生活如鱼得水。而我们……

天平失衡,人生倾斜,希望渺茫,未来迷茫。我们的世界,失去了原本的绚丽色彩,变得单调而沉闷。

人一旦缺失了精神支柱,就如同失去了灵魂的向导,变得茫然无措。

那一日,我和另外两个同学上山砍柴,砍着砍着,不知何时不见了她俩的身影,太阳光直射大地,照得人昏昏沉沉。

“啊,啊,啊”,在寂静的树林中,乌鸦的叫声格外凄惨,不免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我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伸出双手看了看,这一双小小的手,它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细腻和柔嫩,粗糙的手背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划痕,还有上次砍柴时留下的伤疤。

我轻轻地抚摸着,唏嘘着,内心不免对自己生出几分心疼之意。我又伸手摸了摸头发,浓密的头发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又干又黄,像晒干的枯草一样。

唉!正当我自叹自怜满心惆怅之时,传来了同学的说话声:“时间不早了,快点砍完柴回家吧!”

我拿起砍柴刀,随手抓住一棵小树准备砍下去。突然感觉手碰到的“小树”冰冷冰冷的,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只见一条颜色与树干相似的小蛇,从小树上滑落下去,掉进草丛中游走了。

也许我没把它弄痛,也许它可怜我不忍心伤害我,十分侥幸我没被它咬到。

若是这件事发生在以前,我必定会发出尖厉的叫声,那天我居然没有感到害怕,也没大呼小叫,甚至都没和同学们提及此事。

一年多来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心已经变得麻木了。在农村吃苦其实并不可惧,本就是为了锻炼而来。然而,一旦人生失去了前行的方向,生活缺失了精神的寄托,那才是最为可怕之事。

想当初,我是抱着凤凰琴下乡的,收工之后,常常会弹上几曲,那悠扬的琴声在空气中飘荡。同学们聚在一起,嬉笑打闹,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而现在,知青屋里没有了琴声,没有了笑声,甚至没有了说话声,窒息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屋子。经过一天的繁重劳动,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什么话都不想说,回家倒头就睡。

我本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没有想到,生活的磨砺竟然渐渐地磨掉我的洒脱与活力。

我理想中的农村生活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安徽农村,应该比我在郊区学农时所见到的农民更为贫穷一些。我们来到这里,要好好地向贫下中农学习吃苦耐劳的精神,协助他们学习文化知识,与他们一起钻研书本上的农业技术,携手建设一个全新的农村。

但事与愿违,不但没有达成这些目标,反而踏入了与他们一同吃苦、一同承受贫穷的境地。

我带着满心的迷茫,坠入了人生的低谷,在黑暗中苦苦寻求,只为寻得那一线光明的指引。
前途在哪里?
光明又在哪里?

幸福来得太突然(二十)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生活给你关上了一扇门,也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正当我深陷迷茫与无助之际,命运的转机悄然来临,县城开始招工了。

当一张电信局的招工通知书映入我的眼帘,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怀疑这不是在做梦吧?

电信局,多么令人向往的好单位啊!要去电信局上班啦!我踏入了充满希望的崭新航道。

当时的电信局隶属军事管辖,我们的局长和教导员皆由人武部的军官担任。

电信局的招工政审程序非常严格,而我能够顺利入选,或许是因为我的家庭背景较为“纯正”,父母皆有军旅经历,用那个年代的话说,就是成分好。

当看到局长们帽徽上的那颗红星时,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我出生于军营之中,童年的美好时光也是在军营里度过的。那时的我,立志要成为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兵,然而这个梦想最终未能实现。

如今到电信局工作,感觉就像入伍当兵一样,那熟悉的氛围,那闪耀的红星,仿佛让我回到了童年的难忘时光。

每日清晨,局长亲自带领着我们跑步。我昂首挺胸奔跑在队伍的最前列,心中默默哼唱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歌声为我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此刻的我,充满了斗志与活力,生活也有了明确的目标。

头戴耳机,我迷上了话务员这个工作,背电话号码, 练习单手单张记录,反复操练插塞、拔塞、 振铃这些基本动作,熟悉电话操作的每一道工序 ,每天我都在努力……。

话务工作要求头脑灵活、眼疾手快,有责任心,严守保密规则,这些正是我所擅长的。

下班后,换上漂亮的衣服,尽情享受生活。电信局设有职工食堂,一日三餐无忧无虑,这样的日子,充实又惬意!

这就是我理想中的工作,在这里我摆脱了昔日的迷茫与彷徨,重新获得了新生。

在电信局我工作了26年,磁石式电话交换机、纵横制电话交换机、程控电话交换机,是它们陪伴着我走过了漫漫的人生。

它们是时代变迁与发展的无声见证者,同时,它们也见证了我的成长与进步,从初入职场的懵懂青涩到如今的沉稳干练。

东至邮电宿舍,我温馨的家,1993年摄。


话务员、话务班长、电信营业部副主任,我用真诚的服务温暖着每一位顾客,直至迎来退休的那一刻。择一事,终一生。

重回故里(二十一)

退休回到上海后,心中时常怀念第二故乡,时不时梦见那片熟悉的土地。

东至,是刻入我灵魂深处的乡愁,一生魂牵梦绕之地。

我心中始终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什么时候能再回东至,到尧渡老街上走一走,去我们的知青点看一看。
东至汽车站

2024年的6月,怀着满心的期待,我再度踏上了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斗转星移,时移世变。东至的变化真大,楼房鳞次栉比,宾馆酒店豪华,街道开阔通畅,车辆川流不息。以前的那个横竖两条街的小县城不见了。

曾经的熟悉被眼前的陌生冲击得支离破碎,一下车,我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当年在东至县电信局工作的四个女孩子,如今天各一方,散落在不同的城市。我们这次相约在东至见面,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重逢,每个人都怀揣着满满的期待与激动。

在东至生活的老同事热情地招待了我们,每天都有人抢着摆宴,一场接着一场,让我们都忙不过来了。

同事们相聚一堂,曾经的话务员、报务员、线务员们久别重逢,说不尽的往事历历在目,道不完的今日感慨万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在东至的那段时间,我抓紧时间拜访了许多老同事们。毕竟好多年没见了,心里一直很想念他们。
县城的同事们如今的生活可谓幸福满满,有的人家盖起了豪华大别墅,有的还拥有很大的庭院,院子里种着娇艳的花朵、葱郁的绿植。

比起寸土寸金的大上海,这里的宽敞和悠然,着实令人羡慕。
中国电信四个大字,时刻温暖着我的心

电信大楼还在原来的地方,一进大门我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扑面而来。

怀着感慨与好奇之心,我参观了各个工作区域,看望了那些还在岗位上辛勤工作的小同事。他们专注的神情和忙碌的身影,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岁月悠悠,往事如烟,不经意间时光游走了29个春秋。老街,我又回来了……

尧渡街的老房子,一块块青砖,痕迹斑驳,宛如岁月的指纹;一片片黛瓦,层层叠叠,像是时光的鳞片;一座座马头墙,错落有致,像无声的乐章,这里,是我心底最深的眷恋。

你们是在等我吗?
它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似乎在默默地回应着我的心声。
寻梦之旅从老街上开启,漫步在老街上,一路走着,一路看着。这里原来是个杂货店,黄梅剧团也拆掉了,左边是尧渡中医院,中街有个老虎灶……

街面上的每一栋老房子,地上的每一块石板,在我心中都有一个故事,细细嚼来,回味无穷……

老房子啊!你们是否还记得那个曾经在这里欢笑、哭泣、奋斗的我?是否还记得我与你们共同度过的26年美好时光?
从上街头漫步至下街头,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走完了整条老街,老街上,再一次印下了我的串串足迹。
尧渡河金字牌一侧,历经悠悠二十九载岁月,丝毫没有任何变化。(拍于2024年6月)

尧渡大河,东至的母亲河,河水清澈波光粼粼,一阵微风吹过,泛起层层涟漪。靠近金字牌那一侧,河水很深,我曾经潜入水下一探究竟,水深之处冰冷刺骨,我始终没有触碰到河底。

在东至生活的那些年,每年的夏天,我都在这里游泳、嬉戏……
金字牌的河边修建了观景平台,古老的尧渡河,如今以全新的面貌迎接我的归来……

这次的东至之行,老同事们真的尽心尽力地帮我,不管我想去哪里,都有小车接送,我的第一个心愿圆满完成了。
我还得去完成第二个心愿。
端午节那天,我和洪支书的女儿大毛约好,今天就去生产队看看。

小车在公路上飞快地行驶,去龙岗的路况非常好,公路两边绿色的护栏,赏心悦目。

远远看见了龙岗村的路牌,我的心又开始激动了起来。
大毛的家就在马路旁边。好大的房子啊!真为她的幸福生活而感到高兴。

        和这个幸福的家庭合影留念


如今村里众多家庭都建起了这样的楼房,回想起我们老乡们当年的光景,真是截然不同,恍如隔世。
我们正说着话呢,家住大碑的珍梅匆匆地赶来了。“小周,小周,你来了!”


我们互相拥抱,她搓着双手,嘴唇微微颤抖, 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想当年,就是她跟我们知青最亲近 ,过了55年又重逢了,哪能不激动!
我迫不及待地去了我们的知青屋,知青屋已不见了踪影,旧址上野草丛生一片荒凉。

可惜啊!如果知青屋还在那该多好啊!哪怕只剩下残墙断壁,我也能拍张照片留个纪念。
站在房东老会计家的门口朝前方眺望,前面还是那片熟悉的水稻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里的新鲜空气,用心去感受泥土的清香。

记得当年我也喜欢站在这里看前方,没想到55年后,我记忆中的场景还能真实地存在。

往事如过电影一般,一一在我眼前浮现……
我看望了村里十多户人家,像这样的老房子已经不多了。
我们村的木匠师傅,他的子女都在外地打工,只剩他和老伴留守在农村,过着清贫的日子。

这次来农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当地的农民都记得我,说小时候的模样还在,他们连我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满心欢喜地和我一起合影。
带着老人家喜欢吃的绿豆糕、鸡蛋糕,去养老院看望了当年的大队支书洪明来。

“洪支书,我是小周,周小甬啊!”
“你那个时候这么一点点个,现在长高了。”

洪支书今年90多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知青们的那些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太感动了。当我提及当年挑东流大坝的事情。

“挑大坝,你们这些学生伢怎么吃得消啊,我组织了一个宣传队,让你们唱歌跳舞去了,有你,还有彭杏英。”说到此处,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和自豪的神情。

原来我们挑大坝后参加宣传队,并不是碰巧天上掉馅饼,而是洪支书出手给解的围,可见洪支书对我们知青是多么地关心。

一个多小时聊天,我们的话语如溪流潺潺,其间我多次感动不已。
既然来到了龙岗,香隅镇的游览胜地白茆水库一定要去游玩一番。

白茆水库,绿水青山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清风拂绿柳,白水映红桃。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唐代诗人王维用诗告诉我们,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游。
远道而来的我们,在这山水之间感受心旷神怡,尽享幸福和快乐。
走过水库的大吊桥后,我们沿着一格格的扶梯向上攀登,眺望远方,尽情欣赏山上的美丽风景。

大山啊!我又回到了你的怀抱!
6日的东至之旅完美落幕,所有心仪之地已一一踏足,想见之人也已悉数相见!

就要离开东至了,在这最后的时刻,再到街上走一走。
再多看几眼这美丽的山城。
东至,我的故乡,愿你的明天会更美好!
临别之际,仍在不停地拍摄。
拍吧!拍吧!把东至的每一处美景都收入镜头,带回上海,让回忆永驻心间。

再见了,东至!
再见了,我的第二故乡!

我感恩生活,它让安徽农村接纳了我,生活虽然很艰苦,好在也平平安安地度过了。

我感恩生活,它给了我一份理想的工作,这份工作不仅让我实现了自我价值,更让我在每一天的工作中找到了快乐和满足。

我感恩生活,它让我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结识了淳朴的老乡、同甘共苦的同事,还有那些曾经给予我无私帮助的善良的人们。

我感恩生活,让我结束了27年的漂泊,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上海,这座充满温馨的城市。

我感恩生活,让我的晚年生活如此幸福美满,每一天都能享受生活的乐趣,感受生命的活力。

在闲暇的时光里,我总爱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那些难忘的故事,如同一颗颗明亮的小珍珠,串联起我生命的轨迹。

我会打开手机,记录下那些珍藏在心底的故事。

有的时候,写着写着,就把自己给写哭了。
(本文插图源自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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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情缘】作者文集(89+8集/2965篇)(2024.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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