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实用方面,一般的、自然的(不是民事的)符号学(semiotica universalis[一般符号学])是在双重意义上使用个性这个词的:人们一方面说,某个人具有这种或者那种(身体上的)个性;另一方面说,他尤其具有一种个性(一种道德的个性),这种个性只能是一种惟一的个性,或者根本不能是一种个性。前者是人作为一个感性的存在者或者自然存在者的辨别标志;后者是人作为一个理性的、赋有自由的存在者的辨别标志。有原理的人,人们有把握地知道绝不能从他的本能,而是要从他的意志来看待他,他就有一种个性。——因此,在个性法中,无须在属于其欲求能力的东西(实践性的东西)上的同语反复,人们可以把有个性的东西划分为:a.天性或者自然禀赋;b.气质或者性情;c.地地道道的个性或者思维方式。——前两种禀赋表明可以使人成为什么;后一种(道德的)禀赋表明他准备让自己成为什么。(一)论天性人有一个好的心灵,这意味着:他不是固执的,而是随和的;他虽然被激怒,但却很容易被平息,而且并不心怀怨恨(这是消极的善)。——与此相反,要能够说他“有一颗善心”,虽然这也属于性情,但却已经说得更多了。它是趋向实践上的善的一种冲动,尽管并不是按照原理行事的,以至于好心肠的人和有善心的人都是一个狡猾的客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利用的人。——这样,天性就与其说(客观地)关涉欲求能力,倒不如说(主观地)如一个人被别人所刺激那样,关涉愉快或者不快的情感(而且情感在这里可能具有某种有个性的东西);在这里,生命不仅在情感中内在地显示出来,而且在行为中外在地,尽管只是按照感性的动机显示出来。在这种关系中就存在着气质,而气质还必须与一种习惯性的(通过习惯导致的)倾向区别开来,因为后者不以自然禀赋、而是以纯然的机缘为根据。(二)论气质从生理学上看,人们在谈到气质时所理解的是身体的体质(强壮的或者孱弱的体格)和禀性(身体中流质的、由生命力合乎法则地推动的东西,其中热和冷也一并包括在对这种体液的影响中)。但从心理学上考虑,亦即作为灵魂的气质(情感能力和欲求能力),那些从血液性状借来的表述就仅仅表现为按照情感和欲望的活动与身体动因(其中血液是最重要的)的类比得出的。这里可以得出:我们仅仅归于灵魂的那些气质,毕竟也许暗中也以人里面的属于身体的东西为共同起作用的原因;——此外,首先由于它们对气质作出高层划分,即划分为情感的气质和行为的气质;其次,每一种气质都能够与生命力的兴奋(intensio)或者松弛(remissio)相结合,所以正好只能提出四种单纯的气质(如同三段论通过medius terminus[中项]有四个格一样):多血质的、黑胆汁质的、胆汁质的、黏液质的;由此,这些旧的形式就可以保留下来,并且只是获得一种与这种气质学的精神相符合的较为合适的解释。在这里,血液性状这种表述并不是用于说明受到感性刺激的人的种种现象的原因,不管是根据体液病理学[1]还是根据神经病理学;而只是用于根据观察到的结果对它们进行分类;因为人们并不要求事先知道,是血液的哪一种化学混合使人有权命名某种气质特点,而是要求事先知道,在观察人的时候把哪些情感和偏好编排起来,以便为他恰如其分地规定一个特殊的类的名称。因此,气质学说的高层划分可以是这样的划分:划分为情感的气质和行为的气质,而这种划分又可以通过低层划分分为两种,总共就有四种气质。——我这时归给情感气质的是多血质(A)和它的反面黑胆汁质(B)。——前者具有这样的特性,即感觉被迅速并且强烈地刺激起来,但并不深入(不持久);与此相反,在第二种气质中,感觉并不显著,但却植根很深。人们必须在这里而不是在快乐或者悲伤的倾向中确立情感气质的区别。因为多血质的人的轻松倾向于欢快,与此相反,执著于一种感觉的深沉却夺去了欢乐的轻易可变性,而并不因此就导致忧伤。——但是,由于人们能够控制的一切变迁一般而言都激活和强化心灵,那种马马虎虎对待自己所遇到的一切事情的人,与拘泥在使其生命力僵化的感觉之上的人相比,尽管不是更加睿智,却无疑更加幸福。1.情感的气质A.开朗的人的多血质气质多血质在以下的表现上让人认识他的性情。他无忧无虑,怀有好的希望;立刻赋予每件事以很大的重要性,下一刻却可能想不起它了。他真诚地许诺,但却不守信,因为他并没有事先足够深入地想过自己是否能够守信。他足够善意地为别人提供帮助,但却是一个糟糕的债务人,并且总是要求延期。他是一个很好的社交伙伴,诙谐风趣,兴致勃勃,喜欢不赋予任何事情以很大的重要性(Vive la bagatelle[琐事万岁]!),以一切人为朋友。他通常不是坏人,但却是一个要糟糕地使之皈依的罪人,他虽然对某事感到很是懊悔,但却很快把这种懊悔(它永远不会变成忧伤)忘掉。他在工作中感到困倦,但却不遗余力地忙于纯然是游戏的事情,因为游戏带有调剂,而坚持不懈却不是他的事情。B.深沉的人的黑胆汁质气质有黑胆汁质倾向的人(不是黑胆汁质的人;因为这意味着一种状态,而不是纯然对某种状态的倾向)对关涉他自身的一切事情都给予很大的重要性,到处都发现担忧的原因,并且把自己的注意力首先集中在困难上,就像与此相反,多血质的人从成功的希望开始一样。因此,前者思维深刻,就像后者只是肤浅地思维一样。他不轻易许诺,因为守信对他来说是珍贵的,但守信的能力却是令人忧虑的。不是说这一切都是出自道德原因发生的(因为在这里所说的只是感性动机),而是因为相反的东西将给他带来麻烦,并正因为此而使他担心、多疑和疑虑,但由此也不能接受快乐感。——此外,这种心境如果是习惯性的,就毕竟与博爱主义者的那种心境至少在魅力上是相反的,后者更多的是多血质的人的遗传素质:因为自己都必定缺少快乐的人,将很难给予别人欢乐。
2.行为的气质C.热血的人的胆汁质气质关于他,人们说:他是暴躁的,像秸秆点燃的火一样迅速燃烧起来,得到别人的让步就可以很快平息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发怒而不记恨,也许甚至还喜爱很快就向他让步的人。——他的行为是迅捷的,但并不持久。他忙忙碌碌,但自己并不喜欢承担工作,这正是因为他并不持久,因而喜欢仅仅当司令官,领导工作,但自己却并不想去执行。因此,他的占统治地位的情欲是求名欲;他喜欢从事公共事务,想受到大声赞扬。所以,他爱面子,爱形式上的排场;他喜欢为人辩护,外表上宽宏大量,但不是出自爱,而是出自骄傲;因为他更爱他自己。——他守秩序,因而显得比实际上更聪明。他贪财,为的是不吝啬;他彬彬有礼,但在交往中拘于礼仪、呆板和装腔作势;他喜欢有某个谄媚者,来作为自己开玩笑的靶子;他由于别人抵制自己骄横的无理要求而承受的伤害,甚至多于吝啬鬼由于别人抵制自己贪财的无理要求所承受的,因为一点儿尖刻的玩笑就会吹散他的重要性的名望,而吝啬鬼却通过赢利来补偿自己这方面的损失。——总而言之,胆汁质气质在一切情况下都是最不幸福的,因为它给自己招来的抵制最多。D.冷血的人的黏液质气质黏液质意味着无激情,而不是惰性(无生气),而且不可以由于一个人有很多黏液就马上把他称为一个冷漠的人,或者称他是冷淡的,在这个名称下把他归入懒汉之列。黏液质作为弱点,是无所事事的倾向,即不让自己哪怕是被强有力的动机推动去工作。这方面的麻木不仁就是自甘无用,而偏好就只对准了吃饱睡足。与此相反,黏液质作为长处,却是这样一种特点:不是轻易地或者迅速地,但尽管缓慢却持久地被打动。体内混有适当剂量黏液的人是慢慢地热起来的,但他保持这热度却更长久。他不轻易陷入愤怒,而是先考虑自己是否应当愤怒;另一方面,即使胆汁质的人发火,他也不能使这个坚定的人离开自己的冷血状态。大自然给冷血的人装备有完全正常的理性剂量,但同时装备了这种黏液,他并不光华四射,但却是从原理而不是从本能出发的,他不会为任何事情感到后悔。在他这里,他那幸运的气质代替了智慧,人们甚至在日常生活中常常称他为哲学家。他由于这种气质而胜过别人,却并不伤害别人的虚荣心。人们也常常称他为狡黠的;因为所有射到他身上的弹丸都像射到一个羊毛口袋上一样从他身上弹开了。他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丈夫,知道怎样获得对妻子和亲属的统治,但他又显得顺从所有人的意愿,因为他懂得用自己那不屈不挠的、但却深思熟虑的意志,使他们的意志转变成他自己的意志,就像质量小而速度大的物体在发生碰撞时钻穿阻碍它们的障碍,速度小而质量大的物体则把这障碍一起带走,并不击碎它一样。如果一种气质就像人们通常认为的那样,应当与另一种气质结伴,例如:那么,它们就要么相互对抗,要么相互中和。如果要设想多血质气质与黑胆汁质气质以及胆汁质气质与黏液质气质在同一个主体身上结合起来,就会发生前一种情况,因为它们(A和B以及C和D)相互矛盾。——第二种情况,亦即中和,会在多血质气质与胆汁质气质以及黑胆汁质气质与黏液质气质(A和C以及B和D)相混合(仿佛是化学的混合)时就会发生的。因为不能设想好脾气的快乐在同一个行为中与吓人的愤怒相融合,同样不能设想自我折磨者的痛苦与自我满足的心灵的满意平静相融合。——但是,如果这两种状态在同一个主体身上一个与另一个交替出现,那么,这是纯然的情绪,而不是任何确定的气质。因此,不存在一种复合的气质,例如一种多血胆汁质气质(轻浮的人都自称有这种气质,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装扮成仁慈而又严厉的主人),相反,总共只有四种气质,它们的每一种都是单纯的,而且人们不知道该怎样评价那种说有一种混合的气质的人。欢乐和轻松、深沉和妄念、慷慨和固执,最后,冷漠和迟钝,都只是作为气质的结果,在与其原因的关系中才被区别开来的。[2](三)论作为思维方式的个性能够绝对地说一个人:“他有一种个性”,这对于他来说就不仅是说了很多,而且是称赞了很多;因为这是激起对他的敬重和钦佩的一种罕见性质。如果人们把这种称谓一般而言理解为可以有把握地期待于他的东西,无论是好的东西还是坏的东西,那么,人们通常就补充说:他有这种或者那种个性,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表述就说的是性情。——但是,绝对地具有一种个性,这意味着意志的这样一种属性,按照它,主体把自己束缚在某些实践原则之上,这些原则是他通过自己的理性不变地为自己规定的。现在,尽管这些原理有时候也会是错误的和有缺陷的,但意志中一般而言形式上的东西,即按照坚定的原则来行动(不是像在一群蚊蝇之中那样时而跳到这边,时而跳到那边),则自身具有某种珍贵的和值得惊赞的东西;就像它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某种罕见的东西一样。在这方面,重要的不是大自然把人造就成什么,而是人把自己造就成什么;因为前者属于气质(在这方面,主体大多数情况下是被动的),而惟有后者才使人认识到他具有一种个性。人的其他一切好的和有用的特性都具有一种价格,可以与别的带来同样多好处的特性进行交换;才能有一种市场价格,因为领主或者庄园主能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使用这样一个人;——气质具有一种亲和价格;人们能够与他愉快地聊天,他是一个适意的社交伙伴;——但是,个性却具有一种内在的价值[3],并且高于一切价格。论仅仅由人具有一种个性或者没有个性而产生的特性1. 模仿者(在道德事务上)没有个性;因为个性正在于思维方式的原创性。它是从它自己开发的源泉汲取其行为举止的。但是,有理性的人毕竟也不可以因此就是怪人;甚至他永远不会是这样,因为他立足于对每个人都有效的原则。怪人是有个性的人的效法者。出自气质的乖顺是一幅水彩画,而不是个性特征;但如果把个性特征画成漫画,那就是对具有真正个性的人的肆意嘲讽了,因为他并不参与一度成为公共习俗(成为时尚)的恶事,就这样被说成是一个怪人。2. 作为气质禀赋的恶毒毕竟不像没有个性的气质禀赋的乖顺那样糟糕;因为人们能够通过个性来对恶毒取得优势。——甚至一个具有恶的个性的人(如苏拉),即便他由于其坚定准则的残暴而激起憎恶,却毕竟是一个钦佩的对象,就像刚毅一般而言与仁慈相比较一样。当然,为了产生比在现实中更是理想的东西,也就是说,为了配得上思想崇高这个称号,必须发现这二者在主体中结合起来。3. 在下定决心时强硬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如在查理十二那里),虽然是一种对个性十分有益的自然禀赋,但一般而言还不是一种确定的个性。因为这要求有从理性和道德实践原则产生的准则。所以,人们不能有理由说:这个人的恶毒是他的一种个性特点;因为那样的话,他就会是魔鬼般的;但是,人绝不赞同心中的恶,这样,真正说来就没有出自原理的恶毒,而是只有出自离弃原理的恶毒。※ ※ ※因此,人们最好是以否定的方式来陈述涉及个性的那些原理。它们是:A.不要故意说假话;因此,也要说话谨慎,以免招致反悔的责骂。B.不要虚伪;不要当面显得是善意的,背后却是敌意的。C.不要撕毁自己的(所承认的)许诺;这也包括:甚至还尊重对一种如今已破裂的友谊的怀念,并且不在后来滥用别人以前的信任和坦诚。D.不要在鉴赏交往中与思想败坏的人为伍,牢记noscitur ex socio etc.[因其友而知其人等等][4],把交往只限制在工作上。E.不要把出自别人浅薄和恶意的判断的流言飞语放在心上;因为若不然,就已经暴露了弱点;同样,也要控制对违背时尚的恐惧,时尚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易变的东西,而且如果时尚已经获得一些重要的影响,就至少不要把它的要求扩展到道德上去。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方式中有一种个性的人,并不是天生就具有这种个性,而是在任何时候都必须获得它。人们也可以假定:个性的确立就如同一种再生,具有某种他为自己立下誓言的庄重性,它使得这誓言和在他内心发生这种转变的时刻如同一个新时期一样对他来说难以忘怀。——教育、榜样和教诲能够造成在原理上的这种坚定性和持久性,一般而言并不是逐渐地,而只是仿佛通过在厌倦了本能的动摇状态之后突然产生的一种爆发进行的。也许,只有少数人在30岁之前尝试过这种变革,而在40岁之前牢固地确立了这种变革的人就更少了。——想要抱残守缺地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这是一种徒劳的尝试;因为当人们努力于另一种印象的时候,前一种印象就消失了;但是,一种个性的确立是一般生活方式的内在原则的绝对统一。——人们也说:诗人没有个性,例如在放弃一个奇思妙想之前伤害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者说,在必须服从一切形式的宫廷侍臣那里根本找不到个性,而在以同一种心境同时既向天上的主也向地上的主献殷勤的神职人员那里,个性的坚定性也是很糟糕的,因此,具有一种内在的(道德的)个性,也许只是,并将依然是一种虔诚的愿望罢了。但是,也许完全是哲学家要为此负责:因为他们还从未尝试特别地充分澄清这个概念,只是残缺不全地,而从未完整地使德性以其美丽形象呈现出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一言以蔽之:使得在对自己表白的内心中,同时在对待别人的态度中的真诚成为自己最高的准则,这是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具有一种个性的惟一证明;而由于具有个性是人们能够向一个有理性的人所要求的最小值,但同时也是内在价值(人的尊严)的最大值,所以做一个有原理的人(具有一种确定的个性),这对于最普通的人类理性来说也必定是可能的,因而在地位上胜过最大的才能。
论相面术
相面术是从一个人的可见形象,因而是从外表出发来评判他的内心的艺术,所依据的是他的性情或者思维方式。——人们在这里评判他,不是在他的疾病状态,而是在他的健康状态时;不是在他心灵激动时,而是在他心灵平静时。——不言而喻,如果人们怀着这种意图来评判的人,发觉人们在观察他,在窥视他的内心,那么,他的心灵就不平静,而是处在强制和内在激动状态,甚至是处在发现自己遭受别人审查的不满状态。如果一块表有一个招人喜欢的外壳,那么,人们由此(一位著名的钟表匠说)并不能有把握地判断其内部也是优秀的;但是,如果外壳做得很差,那么,人们就能够相当肯定地推断其内部也不怎么样;因为工匠毕竟不会由于忽视其费工最少的外壳,而败坏一件努力并且精心制造的作品的声誉。——但是,按照一个人类的工匠与大自然的无法探究的创造者的类比,这里也会作出荒唐的推论,说他大概也会给一个善良的灵魂配上一个漂亮的躯体,以便在别的人那里推荐他所创造的这个人,使他被接受,或者也反过来使一个人被别人吓退(hic niger est, hunc tuRomane caveto[这里有个黑人,罗马人,你可要提防他啊!][5])。因为鉴赏包含着一个人对别人(根据其美或者丑)是喜欢还是反感的纯然主观的根据,对于客观上以带有某些自然性状的人的此在为目的(这目的我们绝对不能看出)的那个智慧来说,并不能充当准绳,以便在人身上把这两种异质的东西设想为在同一个目的中结合起来的。论大自然导向相面术对于我们应当信任的人,无论他怎样让我们有好印象,我们都要事先看一看他的脸,尤其是看一看他的眼睛,以便探究一下我们面对他能够期待什么,这是一种自然冲动,而他的神情中的排斥力或者吸引力则决定着我们的选择,或者也使我们在了解他的品德之前有所疑虑,而这样就不容置疑,有一种相面术的个性法,但它永远不能成为科学,因为暗示着被观察主体的某些偏好或者能力的人类相貌特征,是不能通过按照概念进行的描述,而只能通过直观或者其模仿中的反映和展现来理解的;这时人的相貌通常是按照其多样性来接受评判的,其中每一种都应当暗示着人内心中一种特殊的内在特性。巴普蒂斯塔·波塔[6]的人物头部漫画据说按照类比,与某些具有个性的人物面部相比较来表现动物头部,并由此推论到二者里面自然禀赋的一种类似性,它们早已被遗忘;拉法特对这种鉴赏的广泛传播,通过剪影而在一段时间里成为普遍受欢迎的、价廉物美的货物,新近已被完全抛弃;剩下来的几乎只有(v.阿痕霍尔兹[7]先生的)那种含混的说明:人们通过扮鬼脸来私下模仿一个人的脸,这张脸也同时激起与此人的个性相一致的某些思想和感觉;——在此之后,作为借助某些外部的、不自觉地给出的符号来窥视人的内心的艺术,相面术完全无人问津了,它所剩下的,无非是培养鉴赏的艺术,而且不是在事物上,而是在道德、风度和习俗上,为的是通过一种有益于与人的交往和一般人类知识的批判来襄助鉴赏的培养。相面术的划分关于具有个性的东西:1.在脸型上;2.在面部特征上;3.在习惯性的面部表情(神情)上。1.论脸型值得注意的是:希腊艺术家也在头脑中有过(诸神和英雄们的)脸型理想,它应当表现永恒的青春,同时表现没有任何激情的平静——在浮雕和凹雕塑像中——,而不加进一种魅力。——希腊的垂直剖面使眼睛比按照我们的鉴赏(它着眼于魅力)所应有的凹陷更深,甚至一座美第奇时期的维纳斯塑像也缺乏魅力。——其原因可能是:由于理想应当是一个确定不变的规格,所以从面部突出与额头形成一个角度(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角度可大可小)的鼻子,并不会像属于规格的东西所要求的那样,充当相貌的一个确定的规则。即便是现代的希腊人,尽管他们通常在其余身体结构上具有美的造型,毕竟在他们的面部不具有剖面的那种庄重的垂直性,这种剖面似乎证明了在作为典范的艺术品方面的那种理想性。——按照这些神话的范型,眼睛凹陷得更深,在鼻根处有点儿被置入阴影中;与此相反,当今时代的人被视为美的脸,带有鼻子从额头方向的一个小凸起(鼻根处的凹陷),人们认为更美。如果我们就人们实际所是的样子来听从我们的观察,那么就表现出:一种完全匀称的合规则性往往显示出的是一个平常的没有精神的人。中等显得是美的基本尺度和基础,但还远远不是美本身,因为美本身要求某种具有个性的东西。——但是,人们也可以在一张脸上发现这种具有个性的东西却没有美,其中表情毕竟对他十分有利,尽管是在别的(也许是道德的或者审美的)关系中;也就是说,时而在这里,时而在那里,时而在额头、鼻子、下巴或者头发的颜色等处对一张脸挑剔,尽管如此却承认,对于人物的个体性来说,这张脸毕竟比合规则性无懈可击时更招人喜欢,因为合规则性往往也带有无个性。但是,人们不应当挑剔一张脸的丑陋,只要它在自己的特征中没有暴露出一个被恶习败坏了的心灵,或者也有这方面的一种自然的、但却不幸的倾向:例如,一说话就狞笑的人的某种特征,或者在看别人脸时毫无宽和温柔之色的狂妄无知的某种特征,并由此表明,人们拿他的那种判断毫无办法。——有一些人,他们(如法国人所说)面目可憎,据说人们可以用这些脸把孩子吓得上床睡觉,或者有一张被天花毁坏并极为古怪的脸,或者如荷兰人所说,有一张wanschapenes[8](仿佛是在妄念中、在梦中想出的)脸,但毕竟同时表现出如此之多的和善与欢乐,以至于自己拿自己的脸开玩笑,因而绝不可以被称为丑陋,尽管有一位女士说他们(如谈到法兰西科学院的佩里松[9]时),“佩里松滥用男人们丑陋的特许”,此时他们也许根本不生气。更恶劣和更愚蠢的是:一个人们可以指望他有品德的人,却像下等人那样甚至挑剔一个残疾人的那些往往只是有益于提高其精神优势的缺陷;这如果针对的是幼年时遭到的不幸(说:你这瞎狗、你这瘸狗),便真的使他们恶毒起来,并对身体完好因而自命不凡的人怀恨在心。通常,对于从未走出自己国土的人们来说,外国人本乡本土的异常面孔往往就是他们取笑的对象。于是在日本,小孩们追着在那里做生意的荷兰人喊:“啊呀,好大的眼睛,好大的眼睛!”中国人则觉得有些造访他们国家的欧洲人的红头发是令人反感的,而蓝眼睛则是好笑的。仅就头盖骨而言,它们的形状构成了人们相貌的基础,例如坎培尔,尤其是布鲁门巴赫[10]所描述的黑种人、卡尔梅克人、南太平洋印第安人等等,对此的说明更多地属于自然地理学,而不是实用人类学。二者之间的一个中间物则是如下说明:即便是在我们这里,男性的额头通常也是平的,而女性的额头则更多的是圆的。一个翘鼻子是否表明一个爱嘲笑的人;中国人的脸型特点是否是他们的固执的一个迹象,人们说他们的下颚比上颚更突出一些;或者美洲人的脸形特点是否是一种天生低能的标志,他们的额头两边也长满了毛发,等等;这些都是只允许做一种不可靠的解释的揣测。2.论面部特征上具有个性的东西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哪怕是在女性的判断中,有损于他的事情并不是他的脸由于肤色或者痘痕而变丑并且不可爱;因为如果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和善,同时从他的目光中闪烁出正直的人在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时与平静相结合的表情,那么,他可以一直是可爱并值得爱的,而且普遍被视为这样。人们拿这样的人及其可爱之处(per antiphrasin[通过说反话])来逗乐,一个妻子也可以为有这样一个丈夫而自豪。这样一张脸并不是漫画,因为漫画是在激情中对这张脸的蓄意夸张的描绘(歪曲),是为了取笑而虚构的,属于表情;毋宁说,必须把这张脸算做大自然中的某种变异,而且不能被称为丑脸(丑脸会是吓退人的),而是能够唤起爱情的,尽管它并不可爱,虽不美却毕竟不丑。[11]3.论神情的具有个性的东西神情是活动起来的面部特征,人们是被或多或少强烈的激情置入这种活动的,而这种激情的倾向就是人的个性特征。一种激情的痕迹很难不通过神情暴露出来;它通过在表情上或者在声音上的努力克制而自动暴露出来,而且在控制自己的激情方面太弱的人,在他那里神情活动也将(违背他的理性的酬谢)把他喜欢隐藏起来、瞒过别人眼睛的内心揭露出来。但那些精于此道的人,如果他们毕竟被人猜了出来,就不被视为人们可以信任地与之打交道的最好的人;尤其是在他们熟练地装出与他们的所作所为相矛盾的神情时。对于那些不自觉地暴露出内心,但毕竟在这里是蓄意欺骗的神情,其解释艺术可以给许多巧妙的说明提供理由,我只想考虑其中的一种。——如果某人平常并不斜视,在他讲话时看着自己的鼻子尖,并由此斜视,那么,他所讲的话就任何时候都是谎言。——但是,人们必须不把一个斜视者有生理缺陷的眼睛状态归入此列,他是可能完全没有这种恶习的。此外,有一些大自然所制定的表情,它们使一切种族和一切气候的人们即便没有约定也相互理解。属于此类的有点头(肯定)、摇头(否定)、仰头(抗拒)、晃头(惊奇)、皱鼻(嘲讽)、冷笑(嘲笑)、拉长脸(拒绝要求)、皱眉(苦恼)、迅速张合嘴(呸!)、来回摆手示意、双手拍头(吃惊)、握拳(威胁)、鞠躬、手指放在嘴上(compescere labella[管住嘴巴][12])以要求沉默、发嘘声等诸如此类。零散的附释经常重复的、不自觉地伴随着心灵活动的神情,逐渐地成为常驻的面部特征,但在死时就消失了;因此,如拉法特所觉察的,在活着时显露出是一个恶棍的那种吓人面孔,在死时(反而)仿佛是变高尚了,因为当一切肌肉都松弛下来时,仿佛剩下的就是无辜的宁静表情。——于是,就也可能有这样的情况:一个人不受诱惑地度过了自己的年轻时代,在后来的岁月里尽管身体完全健康,却由于生活放荡而有了另一副面孔;但不能由此推论出他的自然禀赋。人们也谈到平庸的面孔,以与讲究的面孔相对立。后者无非是指与谄媚的优雅风度相结合的那种自以为是的装腔作势。这种装腔作势惟有在大城市里才泛滥开来,在这里人们相互摩擦,把自己的棱角都磨光了。因此,那些在农村出生和受教育的官员,当他们带着家眷被提升到城市的显赫职位上来,哪怕只是与地位相符地取得这方面的资格,都不仅在他们的风度上,而且在面部表情上表现出某种平庸的东西。因为既然他们几乎只与自己的下属打交道,在自己的活动范围里感到为所欲为,所以面部肌肉就没有获得那种柔韧性,即在所有关系中,对更高贵、更卑微和平等的人,培养出适合于与他们的交往以及与此相结合的激情的神情活动,这种活动并不付出什么东西,但却是被顺利接纳入社交所要求的。与此相反,同等级的精于城市风度的人们由于意识到在这方面对别人有一种优越性,就使这种意识通过长期练习成为习惯性的,以稳定的特征铸压在其面孔上。恭顺的人如果长时间在机械的礼拜仪式中受到训练,并仿佛在这方面僵化了似的,就在占统治地位的宗教或者崇拜方面给全体人民带来了该宗教界限内的国民特征,这些特征使得他们自己具有了相面术的个性。弗·尼古莱[13]先生就是这样谈到巴伐利亚那些令人讨厌的受祝福的面孔的;与此相反,旧英格兰的约翰·布尔则无论到哪里去,在外地或者是在其本国面对外国人,都已经在脸上带有不拘礼节的自由。因此,也有一种国民相貌,它恰恰不可以被视为天生的。——在法律为惩罚而集中起来的团契中,有一些具有个性的标志。关于阿姆斯特朗的拉斯斐斯监狱、巴黎的比赛特监狱和伦敦的新街监狱中的囚犯,一位机灵的德国游医[14]觉察:这多半是一些有骨感的并且意识到自己的优越性的家伙;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用演员奎因[15]的话说,“如果这家伙不是一个无赖,那造物主的作品就叫人看不懂了”。因为要如此强加否定,那就需要更多的区别能力,即把大自然仅仅为了产生气质的多样性而以其构成的形式推进的活动,与它在这里为了道德而做或者不做的活动区别开来,比某个有死的人可以自诩拥有的区别能力更多。
注释[1] 体液病理学的追随者们把人体的体液(humores)视为疾病的出发点,与此相反,连带病理学则把固体的部分,特别是神经视为疾病的出发点。体液病理学的主要代表是C. L.霍夫曼(1721—1807),神经病理学的主要代表是W.库伦(1712—1790)。——科学院版编者注[2] 气质的不同对公共事务有什么影响,或者反过来,公共事务(由于公共事务中惯常的练习对气质的作用)对气质的不同有什么影响,人们在这种情况下也声称是一方面通过经验、另一方面也借助于揣测的偶然原因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这样说,例如:在宗教中胆汁质的人是正统的,多血质的人是自由思想家,黑胆汁质的人是狂热者,黏液质的人是冷漠主义者。不过,这是些已经被抛弃的判断,它们对于个性法来说,只具有滑稽的玩笑所赋予它们的那点儿价值(valent, quantum possunt[它们有多大能力,才有多大价值])。[3] 在一次聚会中,一位水手听到学者们关于自己中间根据其学科而有的等级的争论。他就以自己的方式来裁定这场争论,也就是说:他所掳获的一个人在阿尔及尔的市场上会让他卖得多少钱。在那里没有一个人会需要神学家和法学家;但医生却懂一门手艺,能够卖现钱。——给英国国王雅各一世喂过奶的保姆曾请求这位国王,让他使自己的儿子成为绅士(文雅的人)。雅各回答说:“这我做不到;我大可以使他成为伯爵,但他必须自己使自己成为绅士”。——第欧根尼(犬儒学派)曾经(像所谓的历史所说的那样)在一次航海时于克里特岛被劫掳,并在市场上被拿出来当做奴隶公开出售。“你能干什么,你懂得什么?”把他带到高台上的经纪人问他。“我懂得统治”,哲学家回答说,“你给我找一个需要一位主人的买主吧。”商人埋头沉思了这个古怪的非分要求,做了这笔古怪的交易:他把自己的儿子交给第欧根尼去教育,随他意把这个儿子造就成什么,自己则到亚洲去经商若干年,然后回来时发现他那过去粗野的儿子已被改变成一个精干的、有礼貌的、有德性的人。*——这样,人们大概就能够估量出人的价值的层次了。*关于第欧根尼的叙述见贝尔:《历史与批评词典》,取材自第欧根尼·拉尔修:《名哲言行录》,ⅤⅠ,2,74。——科学院版编者注[4] Noscitur ex socio, qui non cognoscitur ex se[未因己而被知者,因其友而知其人]。——这句引文在康德《1789—1790年人类学讲演录》中被补齐,130页。它似乎不是古代的。——科学院版编者注[5] 贺拉斯:《讽刺诗集》,Ⅰ,4,85。——科学院版编者注[6] 波塔(Joh. Baptista Porta,卒于1615年),出版一部著作,题为《人类相面术》,4卷本(最后的版本,Rothomagi出版社,1605),其中用动物的面部表情解释人的面部表情。参见《康德全集》,第ⅩⅤ卷,403~404页。——科学院版编者注[7] 参见v.阿痕霍尔兹:《文学与民族学》,第Ⅳ卷,857页以下,1784:“对相面术的微博贡献”(署名M. Y.),859页说道:“如何能够从一个不认识的人的面相经验性地发现此人会有什么样的主要偏好呢?人们可以模仿他的面部表情、声音、走路、姿势,察觉此时在心灵中发生的是哪一种心灵运动,人们由此就能够被引导向对他的心灵性状作出一种并不完全骗人的判断”。——科学院版编者注[8] 畸形的、怪样的。参见A.波岑贝格:《回忆伊曼努尔·康德:哥尼斯贝格大学……论文集》,264页,1904。据此,康德所给出的解释是错误的。——科学院版编者注[9] 佩里松(Paul Pellisson-Fontanier, 1624—1693),巴黎科学院院士,如吉耶拉格(Guilleragues,法国公使,卒于1689年)和此后塞维涅(Mad. de Sévigné)所说:“滥用男人们丑陋的特许。”参见《传记词典》。——科学院版编者注[10] 参见《康德全集》,第ⅤⅠⅠ卷,85页5[参见《康德著作全集》,第7卷,86页];以及布鲁门巴赫的著作:《论人类种族的自然差异》,格廷根,1775。——科学院版编者注[11] 在伦敦有一位德裔音乐家海德格*,他是一个长相怪诞,但却头脑清醒、聪明伶俐的人,就连上流人士也喜欢在社交中与他谈话。——有一次他突发奇想,在一个潘趣酒会上对一位勋爵断言说,自己的脸在伦敦是最丑的。勋爵想了想,建议打赌,要给他找出一个更丑的人来,并派人叫来一个嗜酒成瘾的女人。这女人一出现,整个酒会都哄堂大笑,并且喊道:“海德格,你打赌输了!”——“没有这么快”,海德格回答说,“现在让这女人戴上我的假发,而我要戴上她的圆锥帽;然后我们再看。”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笑得要背过气了。因为那女人看上去像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而小伙子则像一个巫婆。这证明,要说某人美,至少还算漂亮,人们必须不是绝对地,而是始终只是相对地作出自己的判断,而且对于一个小伙子来说,根本不能因为他不太漂亮就说他丑。——惟有脸上令人恶心的肉体损伤才能让人这样说。*参见《塔特勒杂志》,第18期,195页,1786,那里指出《霍加斯传记性轶事》,136页,1782,是这番叙述的资料来源。《康德1779—1780年人类学讲演录》[布劳尔]称冯·毕尔菲尔德的信是资料来源[《家人通信集》,第Ⅰ卷,304~306页,1763],参见O.施拉普:《康德的天才说》,188页,1901。——科学院版编者注[12] 尤维纳利斯:《讽刺诗集》,Ⅰ,1,160:digito compesce labellum[请用手指管住嘴巴]。——科学院版编者注[13] 尼古莱(Friedr. Nicolai, 1733—1811),《1781年德国和瑞士游记》,第ⅤⅠ卷,544页、752~753页。也请参见J. G.齐默尔曼:《论寂寞》,第2卷,273页,1784。——科学院版编者注[14] 参见施塔克:《康德的人类学》,350页,1838。(J. F. K.格林):《一个旅行者途经德国、法国、英国和荷兰的觉察》,书信体,334页,阿尔滕堡,1775:“怎么会在这样一些房子里遇到大多数人都是黑头发和黑眼睛、粗笨而引人注目的面部表情和强壮的四肢。这就是我不单单是在这里,而且也在我经过的其他监狱里所做的觉察。——拉斯斐斯监狱、新街监狱、萨比里埃监狱、比赛特监狱和疯人院,会是拉法特先生的好书房。”康德也可能是从《哥达学报》得悉这段话的:531页,1775。——科学院版编者注[15] 奎因(James Quin),生活在1693—1766年间。康德所引用的这句格言的出处在《康德全集》第ⅩⅤ卷549页给出。——科学院版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