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你命中缺水,却有着起伏的面相

文化   2024-10-15 19:00   北京  


你命中缺水,却有着起伏的面相

李浔




摊开的手上,只有命运线、爱情线
还有打磨过世界的手茧。

紧握的手里,有面包、阴谋、把柄
还有握不紧的时间和云雨。

2021-5-10改于湖州



惊蜇即景

面对闪电的虫子
惊蜇是一声隔年的喷嚏
渺小的虫子
容易有回旋的余地
甚至可以在一张菜叶上
恋爰到终老。
面对一只虫子
善于自大的人
容易离家出走后又回来
特别是在那一天
雨下得越来越软
惊蜇无铁
人也无骨。
2021-8-24于湖州


水缸

春水满了,你挑着水桶晃出一条水淋淋的路
路边的秧苗、小白菜、蚕豆
它们的春,都有一双白皙的手扶着
想入非非的季节,田螺姑娘一转身
这只老水缸里,善良、勤劳、贤惠被反复舀进舀出
从此,老光棍的日子就稍稍好过了些



菖蒲

端午,水流到伤痛时,菖蒲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有了靠着每家每户的门,说说过去事的勇气
此时,春水不再泛情,鸟不再恋家,田中的稻不再安静
路边的菖蒲,像经过端午的你
和云一样无所谓明白,无所谓高或低,无所谓虚度光阴



甘草

尝遍百草,不如口含一枝甘草
拨开前面的山川,你可听见
入心、入脾、入肺的问候
甜甜的甘草,像老屋的那捆木柴
让你怀乡,有望乡止愁的味道
你翻开《千金要方》,游走河山
百草左右,尝遍人间甘苦
一生缺水的甘草,被断根的痛
在煎熬中, 解百草的难言之隐
甘草没有方言,这人间的中立者
向左或向右,调和着血气
口含一枝甘草望乡
认认被你采过、嚼过,甚至踩过的
乡野花草,它们也是你的乡亲


松果

你不必好奇,一只松果的去向
不用追问松下童子遥指的山坡上
是否有读松的人。在这里
风是耳边的风,泉是过眼的水
松果终会亲近泥土,成为泥土。
如果你足够圆滑,顺着风来到
想呆的地方,长成一株树,结更多的果
后来的人,捡到的、踢到的
还是一只松果。



春台

你看到的树都有了新叶
它们更像你从没出现过的一个手势
是的,都比较新鲜
都是后来才会出现的,春台上的供品。
春在没有教养前,都会自言自语
都在缓慢地要求遥远的人回来
是的,回归春的人肯定没有大路
你看,有情的路都弯曲,也许还需摆渡。
春当然是没有方向,像萨福的诗句
在希腊或在湖州都像金银花
都能移情,也能清凉解毒
但它一直有着野生的本能的气息。
你可以从古至今,清点所有的春
多少年了,春与人都有一张相同的睑
都知道不能漂亮过头,不能赞美过头
春也是红颜薄命,言多必失。
是的,你所看到的是
被圈养的风景,被驯化的花
是的,不管事的人都想让野生的想象
摆上春台,烧香、祭祖。


唯美主义者的路上

唯美主义者的路上,蓝天白云
想象中的彩虹、凤凰、橘红的太阳
一路上,它们都是他好看的行李,却越背越沉。
远方还有一个声音,十万颗月亮
打造出的银色的问候,叮咚作响
一路上,同行的人越来越少,路越来长。
对一个唯美主义者来说
美景,总会使路途遥远。

2019-11-30于湖州


塔克拉玛干的

对了,在这里只能是沙
如果你想到历史,那么请你细心一些
小心一些,关键是要骄傲一些。
在你的鞋上、手指间、发间
沙对你如此细腻,如此体贴
你应该可看出来了,面对如此细心的事物
必定有高大的、坚固的前提。
你看,塔克拉玛干的每一颗沙
它们的历史,可以是一座山,也可能是一句硬话
它的未来也许是一张沙纸。


流水

你命中缺水,却有着起伏的面相

回忆就是一杯水,有时会晃出一滴

坐在河边,看过渡的船

穿针引线修补不时断掉的行程

流水,像说不完的家乡话

里面的风水紧系在土地庙的脖子上

缺水的人,有时会卷入这样的流水

一条女人的腰带,它游过的平原

有着刻薄的咒语和伤风败俗的倒影

水流走了,命中缺水

解渴的历史就是那朵妩媚的浪花


2015-12-24于南疆柯坪




被鱼带大之后,河也习惯了
漩涡与逆水,重逢和吿别
你看,每一朵浪花
有不一样的消失姿势
但结局是一样的,它们
都有鱼鳞一样的波浪。
码头上有伸长脖子期待的人
远远看他像一朵假浪花
渡船更像一条假鱼,这种直观
像有主见的魚,从不拖泥带水。
作为一个旁观者,面对河的流浪
你却像河滩上的卵石
圆滑的没有一句有方向的话
作为一个经历者,在水的面前,
看水破裂又看水愈合
像精神分裂患者的自我康复锻炼

2021-4-7于湖州


影子

没朋友的时候,一个光明的人会忽略前途
他回头的样子像一只无辜的鸭子,摇摆中
才注意到自己有了黑色的姿态。因为影子
“在阳光下,任何动作都有了黑暗行为”。
路上,没有节制的岔路,节外生枝的树
忽远忽近的方言,它们也有了影子。
他当然记得,卧室的私语迂回在床与梦之间
在暗处,上承祖宗,下传后代。因为一把糠米
懂事的公鸡,一次次把主人从低调的呼吸中
拉回到嘹亮的吆喝声里,让日子回到黑白的对比之中。
真正的朋友就是你的影子,“无法得到自己的影子
你将穷尽一生”。影子是一笔生动的财富。
他热衷于推手,或者面壁说话,熟练的每一天
像每一只凳脚,承受着相同的温暖或压力。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相同的树叶,他更知道
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相同的不幸与仇恨。
面对难得的朋友,他小心翼翼的行动
像错过了假期的孩子,用足了课余的十分钟时间。
是的,他一次次把自己重叠了,给了朋友
又一次次在朋友的影子里捡回自己。
“可以糢仿任何动作,却没有任何认可的声音”
他在影子里呆久了,会想起经久不衰的谚语
它们在玉米或在稻穗与麦芒上,在青石板路上
在八仙桌、灶台、石磨、春凳上,无所不在。
在祠堂前槐树上的知了声里,他知道生命中
有许多讨厌的声音,这才是连接安静的链条
“是的,这些声音有刺,也像褪不去的疤痕
深色的”。他一直在影子里无法找到它们
无法与过去比较,更不能让自己信服。
两岸是流水带不走的方言,每一句话
都高高大大、枝繁叶茂,后人在下面纳凉。
偶尔在倒影里,他看到了明亮的影子
蓝天白云躺在温柔的河面,像一封情书
光滑的赞词,虚假的形容词也会让人感动一秒。
“没有温度的影子,像你寄给陌生人的信”
连接叙述的词句,像那根拔断的萝卜没有根须
这片土地躺满了他的影子,又被自己踷实。
“让影子晒晒太阳,透透气吧”。他扛着锄头
在影子中重复自己,翻耕着自己的影子。


李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湖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出版多部诗集和一部中短篇小说集。曾获《诗刊》、《星星》诗赛奖、闻一多文学奖、杜甫诗歌奖、第五届中国好诗榜奖、第六届中国长诗奖等。诗集《独步爱情》、诗集《又见江南》获浙江省第二届、第四届文学奖。1991年参加《诗刊》社第九届青春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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