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啊妮:用一个纯粹诗人的名义给诗歌命名——蔡建旺诗歌

文化   2024-10-12 19:00   北京  























































































乡村人物风景

在《红瓦》和《草房子》中,林冰与桑桑周围的人不是作为一种背景存在的,他们有自己的个性和命运,曹文轩赋予了他们一定的深度。这一群生活在乡村里的人物,是那样的灵动,是那样的极具人格光彩。走近他们,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情。

在《草房子》里,秃鹤是第一个登场的人物。“秃鹤应该叫陆鹤,但因为他是个十足的小秃子,油麻地的孩子,就都叫他为秃鹤。”起先,秃鹤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小秃子而与别人有所不同,甚至以让别人摸他的秃头来换取一些东西。然而到了三年级,他开始在意自己的秃头了。也就是从这时起,他长大了。为此,他不愿去上学了。后来,他又用偏方治疗。失败之后,他只得戴一顶薄帽。他是在自己骗自己。在一次摘帽子风波后,他索性不戴帽子,摆出了一副我就是秃子又怎么样的架势,这非勇气使然,而是无奈之下只得对抗的结果。这种无奈是痛苦的,对抗是满怀仇恨的。在一次五个学校会操时,他在油麻地小学稳操胜券(油麻地小学所有的人对会操拿第一都是充满信心和十分看重的。)时,抛去了帽子,引起了全场哄动,打碎了油麻地小学师生的希望。“就这样,秃鹤以他特有的方式,报复了他人对他的轻慢与侮辱。”他是一个秃子,算得上身有残疾,但他与正常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尊严,一种需竭力维护容不得他人践踏的尊严。从不在意到操守的过程,是他成长的过程,也是他学会对抗的过程。这让人心酸,但又使人由衷的同情和理解。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的灵魂,有时就是这样被迫地接受雕刻。

蒋一轮与白雀(《草房子》)间既热烈又苍白、既忧伤又美丽的爱情,镌刻着他们挣扎和屈服的足迹;秦大奶奶(《草房子》)对土地的依恋和沉迷,对人间的大恨与大爱,都是那样的灿烂;丁玫(《红瓦》)这个典型的乡姑,对爱的追求,既真挚又有些心计;施乔纨(《红瓦》)对性的欲求,惨淡之中有欢乐……在这里有两个人是值得特别关注的。一个是丁韶广,一个是艾雯(均为《红瓦》中的人物)。先说丁韶广。这是一个几乎没有出现却比任何露面者都有形象的人物。这说明,有时藏起来的人物更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正如许多时候无法用文字表述的东西更值得玩味一样。丁韶广是丁黄氏和丁杨氏生命中挥之不去、魅力永驻的爱人。他们之间的一切,是和床分不开的。在这里,床,是他们三人交流的天地。两位女人迷醉于丁韶广讲故事,听他说话,生出了乡野里少有的浪漫。丁韶广死后,两女人视床如命,成天生活在追忆之中。心中有大美,身边的一切苦难都已微不足道了。这种大美,是男人对女人最易做到又最难做到的交流和细腻。相信,每一个感知到丁韶广的此种清新、雅致的爱的人,都会自叹弗如的。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命运是悲剧性的,但又是极善极美的。也许,从悲剧中诞生的美更富有冲击力。

在严格意义上说,艾雯不是乡村人物,只是一个外来人,这很容易使人想起卡夫卡《美国》中的卡尔。对于艾雯来说,乡村是不属于她的,尽管她再努力,乡村也是无法真正地接受她的。我以为,这里的乡村是个意象。人与人,人与社会,都在乡村意象的笼罩之下。艾雯和乡人是融不到一块去的,这不是因为她丑,而缘于她从城里来。这种进入的结果,只能是离开。在她与两个和她一样是外来的男人的爱情成为灰烬时,她走了。曹文轩把艾雯定位于“丑必怪”的角色,不知道是不是试图以此表明艾雯与乡人不和的原因。但我们看到,艾雯人丑心美心善。问题出在“怪”上,怪不是丑的产物,而是两种文化相煎使然。也就是说,艾雯的一切遭遇,是因为她身上被乡人视为怪的文化身影。此种情况下,相互守望是美好的,相互靠近是盈满激情的,但相互融合是困难的,是几乎不可能的。想一想,我们不都或多或少地有过艾雯相似的经历。从这一点上来说,是我们共同的理念凝冻成了艾雯。

《草房子》和《红瓦》中,如此有活力的人物还有不少,比如《草房子》中的纸月、杜小康、细马,比如《红瓦》里的乔桉、白麻子、秋、傅绍全、秦启昌、赵一亮、许一龙、汤文甫,等等。这些人物,构成了一幅巨大的层次丰富的乡村人物风景画。曹文轩极睿智地截取了人物最为闪光、生命中最具代表性的片断,道出了他们的性格和因此而来的命运。一连串若断若续的故事,把人物置于矛盾斗争之中,提示其性格特征和命运变化。人物有型,故事玄妙。一个人物是一个故事,一个人物是一首歌。人生的大是大非、大起大落,聚合在小小的空间,产生的效果却不同凡响。曹文轩的智慧在于,他没有就乡村人物写乡村人物,而是力图寻找所有作为人共有的固有的那个精灵。很难说他是否成功了,但他的努力和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是值得称道的。再者,曹文轩对乡村人物进行的不是俯视而是面对面心与心、进入和回望的姿势,都是一个作家不可失去的心性。之于笔下的人物,他倾注了大爱的情感,充分地理解他们的渴求和欲望的合理性,而对人性的关怀,又是那么的执着,那么的深沉,那么的值得品味。这也正是他的小说古典而温暖之处。这些很重要,因为这不是每个作家都愿做或都能做到的。

  2000年10月26日                                 

黄国荣《乡谣》:乡村歌谣


苦难与欢乐同在


作为社会底层人物的农民,他们的生存状态是怎样的呢?黄国荣的长篇小说《乡谣》(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8月)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蓝本。不是惟一的,却极富特色,并接近本质。

《乡谣》讲述的是汪二祥这个农民大半生的生活,从故事层面来看,并无多少新意,甚至与余华的《活着》有许多相似之处。本来,在生命的过程中,就有许多轮廓上雷同的东西。而故事的背面,却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集“痴憨与精明、软弱与坚强、欢乐与痛苦于一身的具有国民性本质”的农民形象。汪二祥和他周围的人,做着人类共有的事:活着。苦难、悲惨、绝望、幸福、企盼、快乐……这一切都有,尤其是活的艰难、苦涩、无奈,黄国荣铺陈得并不少,也很有分量。但我们不能不认同这样一个事实,黄国荣的笔下立起了汪二祥这样一个有别于经典农民形象的人物。

在我的阅读过程中,汪二祥与“阿Q”、福贵(余华《活着》)总同时游荡在我的脑海里,我分明看到了他们各自的人生之路。

阿Q是个倒霉透顶的人物,陷入了人类几乎所有的困境里,基本生存欲不能满足的生的困恼、无家可归的惶惑、面对死亡的恐惧,一切的努力挣扎无济于事。他只能活在“精神胜利法”制造的虚幻中,成为国民劣根性的形象代言人。

福贵是个苦难重重的人物,承受着无尽的重压。他没有理想,有的只是如同小动物一样活下去的念头。生活之于他,是被动的,其抗争也是被动的。在他的身上,我们只能看到人类迎战苦难的韧性。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汪二祥。

汪二祥也是个依仗土地生活的农民,属于人们常说的弱势群体中的一员。命运多舛,黄莲般的生活像一条蛇缠了他一生。父亲的去世,带来家庭的没落;时政的变幻,让他沉沉浮浮;妻儿的失去,似一把把刀刺得他心痛;人情的冷漠,使他的生活空间总少不了冰霜……可以说,阿Q、福贵所遭受的天灾人祸,汪二祥无一幸免。这也是人类生存的一个永恒话题。

然而,汪二祥毕竟不是阿Q或福贵。他的生活中有两条河,一条是苦难,一条是欢乐,它们相互撕咬相互交融,呈时而此强彼弱时而彼强此弱的态势。这得归功于汪二祥不甘被苦难击败、善于在苦难中寻找发现欢乐的人生法则和生活策略。

一扭头,他后悔刚才自己起得太快,刚才他坐着吃饭的地方有一个半截烟那么长的烟屁股。他很想把他捡起来,试了一下,这腰弯不下来,要是硬弯,很可能会挤破肠子。可那个烟屁股太诱人了,饭后一枝烟,快活如神仙,他太需要它了。二祥还是不怕丢脸,双膝跪到地上把烟屁股捡了起来。二祥再站起来时,骂了自己一句,狗日的,太没出息了。骂完以后,他很开心地笑了笑,好像刚才他是痛快地骂了别人。

这是汪二祥在文革期间没饭吃时,听说进城造反可以填饱肚子,在县城招待所吃足白饭后的一个细节。我以为,这充分刻画了汪二祥这一人物的性格,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要想尽办法让自己舒心一下。这不单纯是一种低级的物质刺激,它可以对苦难进行有效的消解。汪二祥对待生活如同战士对待战斗一样,该防御则防御,有了战机必定反击。

作品中多次描写了汪二祥的梦境,这当是一种暗示,没有梦的生活,将没有快乐。当然只停留在做梦,也会与真实的快乐无缘。因而,每一次的梦,都是汪二祥突破困境的预兆。梦,对于汪二祥来说,不再是一种虚幻的精神寄托,一种逃避现实的自我欺骗。事实上也是如此,他在最艰难时,心中总有对明天的美好向往以及种种实际性的行动。由此一来,汪二祥的人生不再是苦难一路狂嚎,而是总有欢乐高歌。

显然,汪二祥的命运与阿Q、福贵截然不同的,尽管他们遭遇的苦难不相上下。

我以为,《乡谣》的意义不仅在于为我们传递了一个在新意的人物信息,更重要的是打破了一种神话一种对弱势人群惯有的评介。长期以来,我们中间相当一部分的人认为,弱势群体的生活是不幸的,痛苦是他们一生的惟一色调。其实不然,无论生活在何种境况下的人,都有欢乐的一面。我们切不可以以自己的幸福标准去看待评估他人的生活质量。这当是黄国荣通过《乡谣》对我们的警示和忠告。

黄国荣的《兵谣》不同于所谓的“农家军歌”,最大的特点是充盈着浓郁的兵味。而读《乡谣》,扑面而来的是古朴、清雅、亲切、美感丰腴的乡情风俗,荡漾着浓醇厚实的乡土味。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乡土小说重墨浓绘民俗风情的定式由来已久。鲁迅通过社戏写故乡儿童的欢乐,而《故乡》、《阿Q正传》算得上是集民俗之大成。这以后的沈从文对湘西民俗的精到描写、“山药蛋派”着墨于新旧民俗的变化、《荷花淀派》的田园牧歌、汪曾祺坚守民间立场从民俗中揭示美……可以说,民俗风情是乡土文学赖以生存的土壤。然而,我们也应看到,同为乡土文学,民俗风情在不同作者笔下的含量和审美作用差别是巨大的。

固然,《乡谣》中的民俗风情占有很大成份,不失对乡间文化的显现、艺术品位的渲染和生活美的倾诉,但引起我们兴趣和关注的是——对乡人来说,民俗风情不是(或不仅仅是)风花雪月,而是过日子的程式,并没有过多形而上的东西。我以为,这回到了民俗风情的现实面目,回到了民间生活的本源。

习俗习俗,就是约定成俗的生活模式,这如同“二祥”第一次吃“鸡子汤”一样。“按这里的风俗,媒人和新女婿上门下聘送帖子,女家招待客人的头一道礼仪是吃‘鸡子汤’。‘鸡子汤’就是吃荷包蛋,有甜咸两种,甜的就是红枣白糖荷包蛋汤,咸的是粉丝肉丸荷包蛋汤。不同的客人打不同数量的荷包蛋。新女婿上门,一般要打六只,一般的客人打三只。”是的,小小的“鸡子汤”是有讲究的,追溯其来历,必然与一种神秘文化相联系。但到了现实生活中,就平淡了许多。有新女婿上门,就得生火烧汤;新女婿进门,就得吃“鸡子汤”,这是生活的组成部分,就如同早上要起床走路要迈脚一样。一切的文化已退至幕后,一切的审美已无关紧要,过日子就是这样,日子就得这样过。

诚然,所有的民情风俗的产生,都与一种文化的象征有关联,其中蕴藏着丰富的民族化的与人类生命息息相关的信息。随着人类生命的进程,原先的神话成份已大大减弱和消解,更多的是与生命融为一体的原始心理。是的,迄今,人们对许多的习俗的成因和遵循的目的依然有根有据,也即民间所谓的“说法”。然而,人们许多时候并不问为什么,只是顺其自然地在习俗的庇护和笼罩下生活。在人们的理念中,这就是生活,如果没有这些习俗,如果不按此程式,这日子就不算过过。

显然,黄国荣这位乡村之子,体察到了民俗风情对于人们生活意义的另一面,并极敏锐地把握住了这一点。因而,他之于民俗风情的描述,话语是平实朴素的,甚至有些平淡。他以乡人的目光和心理去面对,用现实的笔法应和了乡人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世世代代承袭不变的生活状态,并与他们看待围绕在身边的种种习俗的态度保持尽可能的一致。在我们耳熟能详的乡土小说中,扑面而来的民俗风情,或探寻民间文化之根,或倾洒乡土文化之大美,或营造人物之性……黄国荣则不然,他以一种崭新的姿态走进乡村走近生活在那里的父老乡亲。

《乡谣》,对江南的民俗风情进行了全方位的详尽展示,页面上流动着浓郁的吴越文化,种种“礼”跃然纸上。比如吃“鸡子汤”、迎娶中的“铺床”“媳妇进门”、小孩的游戏“打铜盘”、“放风筝”、丧事中的“五七”“举重”……在一曲浑然天成的乡谣中,我们看到了那里的人们是如何过日子的。汪涵虚的殡葬仪式,在《乡谣》中泼墨较多,从中我们可以不难体味黄国荣的创作理想。这一天,汪涵虚的亲人披麻戴孝,“寿器”、“子孙凳”、“哭丧棒”……代替了他们的锄头铁锹,放鞭炮、放声大哭、磕头、“暖坑”、“吃利酒”……成了他们一天生活的内容。不为别的,这一天就该这么过,就像庄稼熟了该收割、肚子饿了该吃饭一个样。作者的叙述是外化的平面的,着力于场景再现,不求情绪的氛围和人物的心理,只是把它吟成了一首乡土味、百姓味浓的歌谣。

半个世纪前,一群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兵踏上了进藏之路……再现的历史,鲜为人知的队伍,神秘的雪域,这样的故事总是裹挟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当然,还有这蛊惑人心的书名──《我在天堂等你》(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9年12月)。起初吸引我的就是这书名。裘山山说:“一个人写一本书或许会有多种原因,对我来说,被诱惑是原因之一。”我同样要说,一个人读一本书或许会有多种原因,就我而言,读《我在天堂等你》,是因为我经不住这书名的诱惑。我─在天堂─等─你,多么富有意味,多么让人心动,多么令人渴望。

裘山山的叙述是平和的亲切的,但这并未影响故事的撼人动魄。叙述的单纯如同泉水一样清冽,似乎没有技巧可言。相信她找到了契合点,作家与笔下人物、当代女军人与过去女兵之间情感的绿色通道。因而,这部小说中有许多东西是无法诉说的,你只有全身心地融入到这群女兵西征的队伍里,走进她们的内心,才能感知这群女兵行走在天堂之路的美丽,才能触及她们与众不同的心路。

我起程了,带着我的情感和灵魂跟随当代女军人裘山山的叙述,去寻找那在天堂等我的神灵。

这群女兵以她们那个年代最为激昂的形式──宣誓、唱歌道出了心中的热情和向往。她们在高亢激越的歌声中,“一步步走进西藏,走进那神秘与苦难交织的高原,走进了生命的炼狱和灵魂的天堂,走出了一段永恒的英雄传说”。想想啊,纯洁的心灵、花般的容貌、柔弱的身躯和那鲜嫩的脚板,全交给了那个让人无法自制的信仰,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神圣。今天的我们可以不去想象,但绝不可麻木,更不能亵渎。

向心中的圣地进发,她们没有像红军长征那样后有追兵上有飞机前有堵截,但却遭遇了与红军相同的艰辛。恶劣的地形路途,是她们最大的敌人。

在这个世上真正可怕的不是人,而是老天。毛泽东说:“人和天斗,其乐无穷。”我以为,这种快感,可以从胜利的狂欢中获得,在磨难、痛苦的煎熬中,同样可以拥有。许多时候,后者似乎远比前者更能体现生命的价值更能勃发人性的魅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没有苦难的人生,总是有些缺憾的。然而,我们年轻的女兵所承受的一切,已远远超过了她们作为人作为女人的极限。对现今的人来说,她们身负重物,吃不饱穿不暧,却跨越万水千山,涉过冰峰雪岭,真是一个难以揣摸的神话。

她们在天堂之路上奏响一曲人类永恒的壮歌。

白雪梅作为其中的一员,是亲历者和见证人。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病故了,从此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个虔诚的教徒,她却投身了革命。在报名去西藏体检时,她的体重不够,与女友作弊设骗局,终于成了运输队的一员,她真是高兴得要命;后来在又一次检查中,心脏不好的毛病露馅时,她百般地狡辩求情。她的想法十分干净,想尽一切法子要实现去西藏的梦想。

为了实现这梦想,她付出的太多太多。大悲苦、大磨难……从一开始就与她结为一体。因为高原反应,睡觉都能睡过去。那么睡觉也得保持警觉,“必须两个人睡一起,一头一脚,半夜互相踢一踢喊一喊”。

这以后,她遇见的每个人都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终于一生无法忘却。一颗年轻的心灵,不得不终日与死神擦肩而过,不得不常常看着一个个同样年轻的生命随风而去。看看她和她的战友一周的口粮吧,2斤8两代食粉,14根蛋蜡黄,“这两样东西的成分差不多,都是由玉米、黄豆以及鸡蛋粉加上盐合成的。代食粉成粉状,蛋黄蜡则是压缩成了蜡烛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口粮,也不是想吃就能吃的,背在自己肩上,要吃得听从统一的命令。在那个月圆的中秋,每四个女兵领到了一个黑面饼里包着一点白糖的所谓月饼,等待“预备……吃”的口令响起 。

她们是军人,她们是女性,战争可以不让女人走开,但走进军人行列的女性,牺牲会更大更凄美。23的岁苏玉英是运输队的队长,以母性的博大胸怀和柔美的爱心关爱着每一个女兵,至纯至真至美,如天堂一般温馨洁醇。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倒失去了作为母亲该有的责任和母爱,她在向心中的天堂走去,却把儿子留在了藏民家中,这不是人性的泯灭,而是信仰的自然升华。她奉献了爱心、美丽、健康直至大善的生命,躯体被皑皑白雪覆盖,灵魂飞向了一生追寻的天堂。

读了这小说,我仍然在想,到底什么是让活下来的女兵在日后的岁月里无从割舍对西征、对西藏的那份化做血液的恋情?我知道我终究不能体味。这种从生命出发,最终游离生命而独立存在的情感,我再沉湎于字里行间再迷恋这种超然的叙述,也只有咀嚼感动,而不会有消化顿悟。毕竟,我没有那种经历,那种对生命和灵魂的洗涤方式。但我还是把小说读了一遍又一遍,这是因为,除了情感,我真正读懂了什么叫信仰,什么叫人生的原动力。

真想说,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读一读裘山山的长篇小说《我在天堂等你》。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我们需要信仰。天堂啊,物质的、精神的天堂,我们谁不渴望拥有?

文说,不和70年代的人交朋友。我只是听说,并没有看这篇文章,更没有参与这场原本十分无聊的争论。在这里我想说的是,一个时代的人有属于那个时代的特质,但作为整个人类来说,还是有许多相通承继之处的。这方面,《我在天堂等你》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以佐证的文本。

裘山山在内容提要中说:“半个世纪的时空交错,三代人生存环境和观念的巨大落差……”的确,作为军旅长篇小说,裘山山的叙述姿势有其新颖独特的一面,她将今天和50年前拧成了一股叙述的力量,随着一种情绪恣意的跨越,铺展的是一幅三代人的生活画卷。这画卷虽然只是一个横剖面,可给我们的感觉是立体的、全视角的,而又充分人性化的。

然而,我对“落差”一词的出现不以为然。我以为,所谓的落差只是外化的浅层次的。

小说中,欧战军的6个子女和1个孙子的职业,极具时代和社会的代表性──军人、企业管理者、下岗职工、个体户、医生和编辑。走近他们,我们能够发现许多熟悉而陌生的东西。

那就走近他们吧。

木兰是医生,情感细腻,不善外露,淡淡的忧郁成天缠着她。她有医生的冷静和冷漠,也有一颗火热的心和浓稠的情感,这似乎是冷面孔热心肠一类人的摹本。这是一个坚强的女性,被欧战军看成“最省心的女儿”。从她的身上,我们不难发现一种行动竭力与周围的一切抗拒抵触,精神上却努力寻求沟通相融的渴望。这种渴望是隐而不显的,又是那样的强烈和迫切。她是多么盼望栖息于她那个大家庭的精神家园里。

身为编辑的木槿就不同了,敢于追求时代性的生命质量,当她发现丈夫在性上不能给她带来幸福时,毅然选择了离婚。这在大家庭里无疑掀起了轩然大波,与欧战军要对得起老战友的做人宗旨不同的是,她得先对得起自己。我以为,这二者在本质上并无区别。我们常常会被某些光芒所迷惑,因为我们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将心灵的触角弃之一旁。木槿所做的一切,究其原动力而言,是觅探激发人生价值的切入点。

这是一部亲切感极强的作品,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从中寻找到自己的影子。这当然是成长叙事作品最为基础的品质。离开熟悉的环境,进入陌生的新世界,一切从头再来,在矛盾中融合,在泪水中成长,是人生的必经之路。过程也许有区别,遭遇不尽相同,但个中的滋味是相近的。我们的目光循着田轫的足迹,心灵在回味自己的成长之路,在许多时候,田轫就是我们自己。这得益于谭仲池真诚的叙述态度与平和的姿势。新世纪以来,底层叙事成为一个热点,批评家和作家出现了难得的共谋,一些作家以前所未有的热情主动应合批评家的品味。然而,我以为,底层叙事十分的伪性。底层是一个相对概念,因有了上层才有底层,有了如此的视角,我们高高在上地俯瞰所谓的底层,只能是隔岸观火。当底层从我们的心间口中出现时,本身就是对底层的蔑视。所以,我不得不怀疑底层叙事的真诚与真实。幸好,谭仲池是清醒的,至少有着自觉的文化意识和诚挚的人文关怀。他没有否认自己现在身处的地理位置和文化氛围,但他认真潜入到内心,修复记忆,唤醒似乎已经沉睡的情感,以一种自然之心尽可能地走近田轫,走进他的心灵世界,以交流的心态了解和感知这位农村青年。我们能明显地感觉到,谭仲池把田轫这一人物化作了自己的精神镜像,在为田轫也是在为自己倾诉。这与其说是一种创作理想,还不如说是作家真诚的表达。这对当下的创作,是有积极意义的,毕竟如今作家的创作时常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让真诚不在场。当言说失去了真诚的内核,那么再神采飞扬,也是处于失重状态的。没有负重,没有承载的文学,根本就不会有生命力,最多只有一时冲动性的张扬。


用途。

可以这样说,曹文轩将少年成长的那种痛演绎到了极致,但又没有夸张痛苦,因而《红瓦》呈现给我们的无尽的悲悯情怀,我们完全将此可以推及至人的整个成长历程。虽然,不同的生命阶段,成长的形式不同,痛的外化各有其表,可去尽表层之后裸露的核是同一个。                        人是在痛的伴随下成长的,没有痛,就没有成长,因此,我们并不会因为怕痛而拒绝成长。回忆是对生命的过滤,是重新上路的准备,所以《红瓦》有了这样的结尾:“黄昏时,我已背起铺盖卷,走上了静寂的白杨夹道。在我的身后,是红瓦房和黑瓦房,是永远的红瓦房和永远的黑瓦房。”                                    

                            


摄影:Herbert List


用一个纯粹诗人的名义给诗歌命名

——评蔡建旺诗歌

陈啊妮



蔡建旺是个创作欲望强烈的诗人,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他诗歌情感的多汁和精神的重量,以及他对世界认识不竭的惊奇,和力求往深处叩问的力量。因此,读者能够从中读到的,是一种已然艺术化或诗性的情感、经验和智识。诗人可以仰望天空,也可以潜伏于低处,更善于与周身的万千事物,默默对语,进入属于诗人自身的幻化状态——复杂的感受力,从而让他的诗具有既明亮又神秘的语言纹理。诗人是至诚的,热切的,但所表达的个人灵魂的关切,又是审慎的。我们不但为蔡建旺诗歌的完整性所欣赏,也为他的描绘与叙述的精确性所叹服,我想最为重要的,是诗人不是为诗而诗,而是生命意义的倾诉,个性化的感受抒发和灵魂体察。当然他不可能满足于对事物浅表的认识或大众的普遍认识,从普泛的人类感受中提炼属于诗的原料,可能是诗人在真正下笔之前做得最多的,这当然不仅是思想和艺术境界的问题,针对一首的切入方式和打开节奏,也都是他小心掂量过的,所以,我能从诗人看似信手拈来的题材上,感觉他笔锋的微颤和进退踌躇——冷酷的现实观感和艺术美感经验的对峙、又平衡的一种游戏。蔡建旺诗歌的“分寸感”,把握事物矛盾的端持的水平,而暴露生活和生命鲜润传奇的一面,也应是一大特色。


比如《身处波澜不惊的大海》,写的是词典中的大海,是生活中的大海,也是生命中万千形态的另类大海,诗人的任务,不是把我们日常所见复述一遍,而是他把通过心灵所观察的“意象中”的大海,很真诚地告诉我们:


“与我想像的

与我看到的其他大海

并无不同,并有秘密的通道

一样深不可测,一样

纯静湛蓝,一样

波澜不惊。”

        ——节选自《身处波澜不惊的大海》


再看《失语》这一首诗。针对一张白纸,诗人展开了一系列思考,每写一行,就是一次诗性跳跃或深入。诗人没有苍白地“说理”,他只是带着语言一步步掘进,或被语言自身推动着一层层感动。诗人是从一张白纸上“起跳”的,又是从最简单的一个动作:“折叠”而生发疑惑的,但全诗荡漾着一种活力,一种“痛又快”的折磨和追问,直至“失语”。这里的“失语”,并非思虑的中止,而是默默然宇宙观的一种自然寂静:“一句沉默/点燃多少次/化为灰烬/或者/撕开/或者接近真相”,抑或是短暂的一种妥协。从这首诗中,我始终被默默无声所笼罩,包括“一个人/在热闹的/渲泄的人群中/在黑夜/熄灭多少根烟/或者/回望多少年/才能让寂寞拥入怀中”,诗人“追求”的也是那种“孤独的自由”与“难言的空寂”——寂然无声也是一种声音,但是诗的声音;失语也是一种语言,但是诗的声音。从这首诗中,我感觉蔡建旺对题材的取舍,不是应景式的,而是那些值得经由他作诗化处理的事件,但又不是浮光掠影般呈现,而力求占据事物内在的节律,去观摩,去扰动,让自然的本质在一首诗里醒来。《失语》就是“春天来临了,那个前夜”,诗人发现了岁月倥偬和万物荣枯,无言以对。


蔡建旺和自然之间,是一种对视和互语的关系。同样,诗人追求的,并不是故意要告诉读者什么道理,而是貌似漫不经心的“揭示”。人与自然之间一旦处于相望状态,诗就有可能到来。如《在迷雾中,望见清澈的自己》,诗人沉入或透过雾气看到的,并非当下朦胧的乡野,而是“当年乡村图景/以及当年的嫩嫩的柳树”,后来,诗句发生了神奇一跃:


“绿了
悄无声息
一阵阵风,吹过耳际
吹过身体
我,听见了,自己的
问候,寂静的
对话,安祥的
我,望见了,内心的
视野,辽阔的
思想,澄澈的”
      ——节选自《在迷雾中,望见清澈的自己》

穿过迷雾,诗人回望过去,看到昨日的自我,“雾”在此如回忆之幕。迷茫的现实和澄明的过往,在此有一种巧妙的对比和互衬关系,如一把锋利的腰刀放置于黑色鹅绒布上。而往日之澄明,正是因为当下之迷茫,一步步从内心折射出来的。正如多年后,我们突然明白了谁说过的一句话,发生的过节,某个结局,不都是必然的吗?蔡建旺写了许多借自然物之身寄托自我、为“我的经验”命名,也为物、为自然物像命名。如《给一片落叶写一封信》,诗人看到那片落叶的瞬间,也仿佛观照到了某种命运:一种难能融合到炎凉世象中的卑微。诗人的可贵之处,不止为物提供了本真自然的美的形态,更将之作了陌生化处理,使之有了喑哑的呼吸和纯粹的情绪——需要诗人平素的留意和反复观察,在某一瞬间,抵达物的心脏。

蔡建旺诗歌的迷人之处,不可忽视他向“现象”打开又能统揽入怀的能力。现象可能来自自然,或人世间,但诗人更多关注的,是他独自相处时,对自然突然的感动。这是可以理解的,诗人繁忙于日常工作,整天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处理各种现实问题,应冷静、客观、稳妥,脱离“诗性”是他的必然选择;而只有在工作之余,或奔赴某现场途中,才能和自然之事物“面对面”,此刻他是一个诗人,或在一瞬间,他只属于诗。比如《致“我们”:思想的雨滴》,很可能就是诗人行进中的“灵光乍现”,他看到了天空和远处的“雨”时,却想到“卑微的/善良的/坚韧的/思想的雨滴”,诗人为何把“雨”和“思想”嫁接?对于读者,会永远是个谜,但对那一瞬间的诗人,是明晰的,他迅速洞穿了两者,并发现了“思想的雨滴/一滴一滴/坚实落在西湖/激荡成/"我们"的思想/蔓延/以苏堤白堤杨公堤的长度/默默陪伴城市向好成长”。说实话,“思想”这个词在一定的时代语境里是个冷硬的敏感词,和落入西湖的雨水,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但诗人乘坐G7568次高铁的那一刻,脑中“下雨了“,如同一场温和的思想风暴——或许,我们有机会更接近于这首诗。


诗人很衷情于沉静,这在他好几首诗里,皆能看出端倪。也许独自一人在繁杂的工作之余,他的内心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从而开启他精神深呼吸模式。诗歌此刻会成为最好的慰藉,和心灵最佳的松驰,也是绝妙的“伴侣”。他此刻只想静静的,万物静默,包括他自己,放匀呼吸和心跳,卸下一身担负和装饰。《沉默的》这首诗,也只有理解了这一背景后,能让我们一窥诗人的“难言之隐”,也折射出一种复杂情结:

“高处的月亮是沉默的
飞行的飞机是沉默的
远处的建筑森林是沉默的
奔跑的高铁是沉默的
身边的绿色植物是沉默的
欢唱的鸟群是沉默的
露台的铁铸楼梯是沉默的
花园的流水和鱼是沉默的
客厅的电视是沉默的
书房的书本是沉默的
此刻。离地近百米
我也是沉默的
周遭是沉默的
内心的汹涌
是沉默的”
 

过于简单的解读诗人忙于日常公务,而企求宁静,就忽视了蔡建旺的诗人身份。沉默,是他心灵对万物的投射——正相反,所有那些事物,没有一样是“沉默的”,它们在鼓噪、跳跃、闪烁和膨胀,沉默在于诗人的内心,这或许就是诗人的一种“对峙”的态度。在另一首诗《四月,请让一条路开口说话》,则是蓄存于诗人心口的“吼声”,但仍是“让沉默覆盖沉默”。从这首诗,读者领略到诗人激越的一面,语言尖利的一面,但并不失态,而是一如既往的准确和扎实。


蔡建旺的诗,绝大多数写的是家乡的山水人情,但他的诗总能从凡俗的“乡愁”气息中走出来,而呈现勃勃生机和活力。可以判断,生活和工作中的诗人,可能也是个干劲和冲力极强的人,还可能表现出亲和和风趣。《城市阳台,瞬间成为悬崖》是一首很特别的诗,他站在“城市阳台”上,凝视瓯江之水,突然产生的幻觉:

“在此刻
风停止喧哗,潮水停止喧哗
我孤独地凝视着这辽阔湖面
对面的群山却呼啸而来
在此刻
城市的建筑在迅速撤退
城市阳台
瞬间
成为

崖”
      ——节选自《城市阳台,瞬间成为悬崖》

应该说这不是简单的“幻觉”,城市和乡野的“对崎”。城市的疯狂生长,必然会遭至自然的一种“挤迫”,而这也只有诗人,尤其是立于城市阳台上,悬空俯视或对望,会有一种自然力“呼啸而来”。这是诗人近于梦幻的体验,也是一种“灵感”,但让人心惊。

我们通过读诗,一步步加深印象的,是诗人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尤其是作为激情的诗人的可爱好玩的地方,诗中有常人的爱,恐慌和忧郁,也有常人对岁月时光的感喟——但他从中提炼了诗,用心写成了诗句。《献诗系列:生活》是诗人对生活的咏叹,以及生活和诗歌间特殊的关系,生活的庸常是损伤并冲淡诗意的,但内心的丰饶能拯救这一切,爱能让诗性生长:

“朴素的爱人,今夜,我在深圳一次次
想起家中花园,我们种下四季花苗
他们商量在阳光和雨水伺候中
如何各自交替成为四季的王”
      ——节选自《献诗系列:生活》


诗人甚至为“女神节”定制礼物而写了《如何在女神节定制礼物》,可见其性情开朗和活泼,亦反映到诗行中的夫妻生活乐趣。这样的题材入诗,当然是一种历险,弄不好会流于俗味陈述或段子式幽默,但蔡建旺牢牢锁住诗性的框构,让生活的微澜自行消解,不唯情感,更看重连贯的智性和跳跃的细节,既维系了总体的不露声色和沉着,又插入了突然的迅疾和意外、“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寂静和晕眩:

“怎么让
爱人满心欢喜定制的礼物
给门口两双女鞋
颓废的、风尘仆仆的鞋
上鞋油,搓个澡,亮精神
然后,热杯牛奶
安静做个听众
欢喜地聊上一晚,把黑夜拉长”

诗人是写实的,又是写虚的,这种虚实兼容的况景,正好布置爱情,或夫妻间相濡以沬的吟述。


蔡建旺的诗屡屡出奇,得益于他天然的个人化诗意空间的构筑功夫。《我的黯淡,比星光更灼人》,正如前述他对“沉默”的“偏爱”,他又把整个身体浸泡于黑暗。和“沉默”的定义一样,我们反复读这首诗,也希望从中探究“黯淡”的更深更远的内涵——也许这是读诗的意义,如询问和打量,和一首诗“面对面”,而诗人是侧身一旁的观望者——多么有意思的事,能参悟到这一点,是读者的快乐和兴奋,仿佛他能够在这首诗身上动手动脚似的。俄顷,诗中的“我”,会成为读者本人:


“院子是黑暗的
植物是黑暗的
静寂是黑暗的
声音是黑暗的
离地一百米。我站着
或者坐着
我的黯淡是光明的
我,黯淡有光
手中的火苗,在黑暗中
引导。远方的星光说
我的黯淡比星光更灼人”

如诗人写到的沉默,也是一种声音,这里的黑暗,也是一种光。这当然是诗性逻辑,却又有几份哲学或逻辑内涵。蔡建旺忠实于生活本真,但又更倾向于从更高更远处观望生活,企图从外在的寂静中听内在的涛声和鼓点,从迷茫昏暗中拨出光点和火星。这首诗中诗人“离地一百米”,很可能处于高层楼宇的阳台,在这样的高度看外界、看街面巷道、看人流,他描述的“黑暗”激活了读者的想象力。比如,当“我”一层层从高处走下来,会发现越来越多的亮光和嘈声,及至地面小区花园,可能正在举行灯火游园活动,但在高处怎么就看不到呢?因此,从蔡建旺诗中,我们经常能读到一种假象,或真相,两者也是兼容互换的。值得注意的是,蔡建旺从来不想通过一首诗,明确告诉你黑与白、美与丑、真与假,他更感兴趣于引发读者自觉叩问,启迪超越经验的审美想象,所以读蔡建旺的诗,尤其要关注其隐喻和转喻的部分,以及他的欲言又止,说了一半的话,他的突然沉默和转身消失。比如《每一步的坎坷,都心存敬畏》,诗人漫不经心的叙述,其实一步步巧设“心机”,如把读者带入“迷宫”,又能让人处处留连而不焦虑于返途。这首诗应是诗人真实的一次或多次经历,却揭示了生存和生活的核心,流留于光景的同时、也正是每一个征夫的归程。可以说本诗挖掘了语言幽暗、无声但纤敏的原始力,或“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发现:


“今夜,有小雨
加上封道。告别老兄
我独自前行。山城
愈来愈美好
我知道直径五百米
却找不到出路
迷宫中,我发现
每个城市的美好
就像今夜
每滴细雨,吻过
我的脸颊
我有多欢喜
回家的路上
一颗简单的心
把夜路走好
把自己安全送回家
泥泞的路上
我感觉到大地的
真实。一步一步
坚实地走过。哪怕
都是湿润的
泥土。这一路上
我只有一个信念
每一步的坎坷,都心存敬畏”

如一个人平平安安过一生,如果意识到了“敬畏”,危险自然就会少很多。 


蔡建旺诗歌往往能够给予读者不一样的东西,或更新一点的内涵,积蓄在他内心的,是另一种酸甜苦辣,可能很现实,也很骨感,但他必要“诗化”它们,用一个纯粹的诗人的名义,面对复杂的生命体验、生活观察,努力探寻语言的奥秘,退居幽静、孤独和黯淡,还原一切事物的真相,给诗歌命名。

(2023.06   西安)



蔡建旺诗歌


身处波澜不惊的大海

大海。在词典中,一直是静止的
潜伏在汉字的大海里
如同阳光、风暴、船只、沙滩
海鸥,这些事物
形影如随。与大海一样
容纳百川。春天
在洞头,望见
这片海。与我想像的
与我看到的其他大海
并无不同,并有秘密的通道
一样深不可测,一样
纯静湛蓝,一样
波澜不惊。这是春天
大海给予柔软的幻像
在春天,大海,一样有她的
愤怒,一样有她的觉醒
一样有她的潮汐
身处一片波澜不惊的大海
在春天,在我身前
海风引爆寂静  大海跃出词典

2023.3.28



失 语

一张白纸
折叠多少次
会消失,或者
失去重量
一句沉默
点燃多少次
化为灰烬,或者
撕开,或者接近真相
一个姗姗来迟的
春天,被寒冬
围剿多少次
才开出凛冽的花朵
一个人,在热闹的
渲泄的人群中
在黑夜,熄灭多少根烟,或者
回望多少年
才能让寂寞拥入怀中

春天来临了,那个前夜
失语,我,彻底的
2023.3.7





细数过往的细节
错误,以及车祸
一切。都是这杯子
续满一杯,还在念念不忘
下一杯。所谓的贪杯
就贪杯了。但这特制粮食和水里
盛满了荆棘
只有芬芳,却没有玫瑰
醉就醉了。事故还是会有
不管不顾,小事故,还是
大事故。平日累积
好脾气坏脾气
温和的和气生财的团团圆圆的
脾气。在黑夜
一种酒精遭遇一种酒精
而已。点燃了
那些怯弱卑微人生中
残留了我们作为
一个人

血性

酒,只是药引而已



沉默的爱可能是一种伤害

每次地遇见
都是从沉默中开始
每次地再相遇
都是从注视中结束
你说,山野行走
你眼中,关注都是
龟湖的每个
泰顺石。哪怕她流浪于
猪圈,哪怕她风尘于世
沉默终于寂静。沉默始于裂变
八年学工,八年后重生
沉默中。每块泰顺石头
都会说话,也会对话。他们的灵魂
都在沉默中燃烧。石头开花
泰顺石焯出石雕艺术
因为你晓得
与每块泰顺石相遇
注定是一场
刻骨铭心地爱
也是一场沉默的爱,而这沉默
可能就是一种彼此伤害

2021.3



在迷雾中,望见清澈的自己

推开窗户,又是迷雾
层层叠叠的一天
从层层叠叠的迷雾中
开始。对面的楼宇
海市蜃楼。不在。回想起
当年乡村图景,以及
当年的嫩嫩的柳树。绿了
悄无声息
一阵阵风,吹过耳际
吹过身体
我,听见了,自己的
问候,寂静的
对话,安祥的
我,望见了,内心的
视野,辽阔的
思想,澄澈的

2023.3.27



给一片落叶写一封信

城市的马路,像工厂流水
不同品牌的汽车,不同岗位的人
贫穷,或者富裕
都是工业时代制造的产品

拥堵。没有丝毫前进意思
我看见一片落叶,坠落
从人行道的树枝身上
那么轻,那么轻,落在
城市坚硬水泥地上

此刻,我的悲伤涌现
为一片落叶的命运
秋风中,我给落叶写一封信
有什么样经历,有什么样坚硬
为什么没有泥土相伴
为什么不能融入泥土

落叶不再伤感
坠落不是死亡
这个城市坚硬,冰凉
这个城市没人在意一片落叶的
安静且妩媚地死亡 

2014.6




致“我们”:思想的雨滴

我曾梦见思想。高处,或远处的
思想。梦见纤弱,精致的思想
"我们"的思想。像冬日第一滴
知性雨滴温柔敲打西湖
宁静,安祥,无需喧哗

我遇见城市思想者,今夜
卑微的,善良的,坚韧的
思想的雨滴。一滴一滴
坚实落在西湖,激荡成
"我们"的思想,蔓延
以苏堤白堤杨公堤的长度
默默陪伴城市向好成长

我是城市思想者吗?
我是生活品质的"我们"吗?
我曾在梦里遇见西湖的思想吗?
我在遥远城市,一个温暖的城市
我坐G7568高铁,奔向钱塘江
一路载着西湖雨滴,渺小的雨

2013.6



在春天,我与阳光握手言和

鸟鸣声声中,独坐
我在屋顶花园
绿色植物簇拥。碰碰香
我低头。与之交谈,与之
握手。赠草温情,留有余香
这是春天,一年中最好的
时光。也是一年最粘人的
阳光。搁张躺椅,泡杯春茶
晒些衣服,打扫庭院
给植物们喂些食物
包括水,以及天空馈赠的阳光
这些琐屑的事情呀,也是
一年中幸福片断
阳光,一如既往
如山谷里的小溪流
缓缓流淌。从清晨至黄昏
这一束束,一层层的
阳光。落在我
翻开的一本历史
书。写满喜剧
在春天,我与阳光握手言和

2023.3.28



黑夜只是一个弹性的黑点

漫长的黑夜,短暂的黑夜
并无不同。取决于四季
更替。黑夜,在硕大星球上
只是一个黑点。我这么理解
黑夜。一个弹性的黑点
风,不知何时何处潜入屋中
黑夜中,门,哐哐作响
我起身,去花园寻找风的
来处。在夜色中,在视线内
河的两岸,道路的两边
那些不明不灭的灯光
簇拥着明亮。黑夜中
孤独的行人,以及夜行的航船
都在出发,都在成为黑点

2023.4.8



沉默的

高处的月亮是沉默的
飞行的飞机是沉默的
远处的建筑森林是沉默的
奔跑的高铁是沉默的
身边的绿色植物是沉默的
欢唱的鸟群是沉默的
露台的铁铸楼梯是沉默的
花园的流水和鱼是沉默的
客厅的电视是沉默的
书房的书本是沉默的
此刻。离地近百米
我也是沉默的
周遭是沉默的
内心的汹涌
是沉默的

2021.11



四月,请让一条路开口说话

四月,请让一条路开口引导

先让一组词语撤退吧
趁太阳落山,星星点灯之前
让他们从城市高楼中
隐居于连绵起伏的群山
让沉默覆盖沉默
让这些词语,比如良心,良知
比如良民,良言,良策,良方
再比如良缘,良图,良辰
直至自已良愈。这些绿色植物
群山之中的珍宝呀

再让一组词语沉没吧
趁太阳升起,月亮离开之前
让他们从文明辞海中
深潜于波澜不惊的大海
让汹涌压迫汹涌
让这些词汇,比如理想,梦想
比如遐想,畅想,怀想,遥想
再比如冥想,玄想,噫想
直至痴心妄想。这些蓝色生物
大海之中的魂宝呀

四月,请让一条路开口说话

2023.4.10



站在时光碇步上的女子

流水的声音。来自空旷山野中
在溪水中,与千年沉睡中石头
欢喜遇见。这种深情拥抱
凝视成碧绿的存在。视线中
顺水而下的一叶扁舟
一位女孩翩翩起舞。她,是
大自然的舞者,抑或王后
琴桥碇步上,很多大自然的女子
她们在碇步上行走,或者
洗着家里的衣裳。或者
嬉戏。无忧无虑,在溪水中
做一次清澈的解放
让身体与灵魂做一次洗涤
她们回归生活和自然的状态
演绎出最美的舞蹈。我们
这些在岸上集贤亭观看的人们
思想已经退到遥远,那些我们
爱慕的车马慢的时光,慵懒的
时光。而我,却望见眼前溪滩上
茂盛的水草,风一阵阵吹过
她们谦卑的样子,以及时光里的
她们。琴桥碇步边,在水中
一跃而起的野生溪白
宛如碇步桥上的女子
灵光乍现

2023.5.21



每个人终点都是一样

每个人终点都是一样
是的。我慌张说出这句话
不可理喻。四月,本是清明时节
雨纷纷。今年雨水稀释。夕阳
堕落。还有那廖廖的晚霞
赶在月亮之前,扬起头颅
挥毫泼墨,在暮色中
写下每个人的墓志铭
我们,也在黎明来临前
在墓碑上,安了一块芯片
是风,每天在存储寂静
是时间,每天在储存过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是的。我必须诚实说出这些话
只为良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块墓地
每个人河流的尽头都是终点

2023.4


原乡诗刊
遇见诗,遇见美好!我们只关心好诗!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