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树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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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死之人
□ 梁利根
走进老林子，心里有一种恐惧感。我明明知道，像这种深山老林，是不会有可作盆景的树桩挖的。倒是那些荒山野岭，人砍伐，牛践踏，山火烧，树木扭曲，万年长不大，那才是上等的盆景素材。
我把柴刀握在手里，心里徒增了几分胆气，好像没有刚进山时那样害怕了。我问自己，害怕什么？是老虫吗？肯定没有。是毒蛇吗？它们早己冬眠。那就是鬼！谁不怕鬼，是人都怕鬼。但白天是没有鬼的，鬼的出没，有两个时间节点，一个是天断黑时，一个天将明时，再有是，阴历七月半。
这山也太大了，太深了，太高了，树木太茂密了。幸好，树脚空了，没有葛藤，没有剌蓬，没有冬茅，一眼能看十几丈远。这一看，看到了什么？一条红纱巾，一条女人用的红纱巾！
我用柴刀挑起红纱巾，看了看，很干净，没有泥，没有尘，没有叶屑，这应该是刚落在这里的。我心想，这女人怎么这么粗心大意，连脖子上的纱巾掉了，也没觉察到，真是！
我没有找到可用作盆景的树桩，却发现了一条女人用的红纱巾。我把红纱巾挂在树枝上，以便让掉纱巾的女人，回头寻找时，容易找到它。
我继续往上爬去。山路很陡，落叶很滑，爬起来很吃力。不知爬了多久，突然听见女人的叫声，一种不连贯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我想起了那条红纱巾，猜想，红纱巾可能是那女人掉的，她才叫喊着埋怨自已怎么不小心点。我不如作个顺水人情，给她捡了那玩艺儿，还给她。
我没想到这深山老林内，竟有这么一块平坦的地方，足有亩多宽，背面是悬崖，流出一股清泉。平地中央有一茅棚，竹篱笆门，低矮得只容得下一两个人。这个茅棚，可能就是那个发出叫喊声女人的家。但这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一片可怕的寂静。
有人吗？
我走过去，喊了一声。没有听见回应。我想推开柴门，进去看看，但不敢轻举妄动，怕惹一身麻烦。柴刀一直没有离手，这是应急自卫武器。虽然每年冬季，上山挖树桩，其实也没有碰到侵犯我的人和事。我来到茅棚后面，捧了几捧泉水，喝了下去，感觉泉水有一种淡淡的甜味儿，真应了高山有好水那话儿。
我从工具袋内掏出那条红纱巾，挂到柴门上，就势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看不打紧，这一看，让我倒吸一口冷气，头皮发麻，毛发倒竖。一阵冷战哆嗦过后，我麻起胆子，走进了茅棚。
我看到了什么呢？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不过，没关系。还是先救人吧。
你别过来！
你没死？
我是将死之人。
我吁了口气。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面貌清瘦，胸脯却一点都不瘦，两个大奶差点儿都把羊毛衫顶破了，凭这一点，却也不失为红颜。至于她为什么要把自已吊在那根横树杆上，还得有待进一步调查。
我取下柴门上的红纱巾，问，这是你的吗？她点了点头，说，刚才，买食品回来掉的。我想，她围上这条红纱巾，会更加漂亮。我走过去，把红纱巾围在她脖子上，她配合我，没有拒绝。我解绳子的时候，她竟踹了我一脚，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你为什么要寻短见？
谁寻死路了？
那你吊什么吊你！
我这是戒毒......
我没有吱声。她刚才的叫喊声，原来是毒瘾发作了，受不了了，才大喊大叫，才把自已吊起来，我还以为她想寻短见呢。我瞅着她，她的目光虽然被毒品折磨得如死鱼珠子，却也不乏那戒毒的勇气和毅力。她告诉我，因自己吸毒，被丈夫抛弃了，女儿也归了夫家，她被扫地出门，一无所有。临走，闺蜜给了她一笔生活费，叫她一定把毒戒掉，别的什么都不要去想。她于是远离闹市，来到这深山老林里戒毒。她做了两手打算，能把毒戒掉，更好，万一戒不掉，就死在这里，反正有青山做伴，百鸟唱和，也好。
我相信你的勇气和毅力。
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
你那闺密没来看你？
我没有手机。
我解开绳子，把她放下来，她没有反抗。她那两个手腕被绳子勒得红肿了，也没叫疼。她留我吃中饭，我没有答应。面包，矿泉水，创伤贴，我都带齐了。
你上山挖草药？
我挖树桩作盆景。
好雅兴。
她走出茅棚，闭着双眼，静静地躺在铺着落叶的土地上。冬阳很好。这时她的心灵便紧了大山的心灵，不动也不想，好好地听一听鸟叫吧。
她在我眼里成了一片风景，但愿这片风景，不要成为这深山老林的永恒。上帝，救救这个可怜的女人吧，让她早日脱离毒品这个苦海，成为一个正常人，过上正常人该过的日子。我把身上仅有的三百块钱，悄悄地放在她的身边。转身走了。
有天晚上，我去跳舞，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喂喂喂地，喂了三声。我转身一看，愣了。
你不认识我了？
你把毒戒了？
感谢你的支持。
恭喜恭喜！
她朝我递过来一叠钞票。是接，还是不接，我犹豫着。她告诉我，春节过后，身上再无毒瘾了，觉得这毒戒得差不多了，就下山了。回城后，她在城中村开了一家小餐馆，生意还不错。
她说，你是个好人，临走，你给我留了三百块钱，我醒来后才发现。
我说，小事小事。
她说，我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这钱就无法还。今夜，老天安排，总算碰到了你。对了，你这是去跳舞？
我点了点头。
我觉得她是个讲认真的女人，是个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的女人，这是一种品格和姿态。我于是从她那叠钞票中，抽出三张红票子。这样好，两不相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