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中,佐野洋子不避讳讲述自己童年时的苦难——
父亲的去世……
但,即便经历了这些苦难,佐野洋子仍旧以温柔的目光观望这个世界,用自己的想象力重新书写自己浪漫的人生。
在熊编看来,这更像是在直面现实与悲痛之后的一种创造。
如佐野洋子自己说的:“只有在充满了堆积如山的不如意、无人羡慕的日常生活中平凡地积累,才能够让我获得想象力。
我们只有直面那些不由我们选择的现实,才会有想象力应运而生。对此我深信不疑。”
事实上,这也是文学阅读的魅力之一。
在喧嚣的时代,文学阅读培育我们的注意力和想象力,让我们重新书写、塑造自己的世界与人生。
所以,编辑部也为女性读者们准备了一份文学书单,选取2024年「谷声熊书房」公众号解读过的所有文学书籍中最受读者喜欢的10本,欢迎大家扫码领取 ↓
(节选)
01 / 关于画画
我哥的心脏长在右边。
我四岁那年他六岁。
因为心脏长在右边,所以哥哥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还因为他有心脏瓣膜病,所以哥哥嘴唇的颜色和其他孩子都不一样。
指甲的颜色也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而这些都曾是我的骄傲。
哥哥很喜欢画画。
他会面对着矮脚饭桌,很投入地,真的很投入地画画。
而我会趴在那张矮脚饭桌上,带着尊敬和骄傲陶醉其中。
渐入佳境之后,哥哥会微微张着嘴,露出好像要用舌头去舔鼻尖的样子。
哥哥用十二色的国王牌蜡笔画了很多很多画,而我在他身边唯有幸福。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画画。
首先我学不来那个一旦着了魔就要半张着嘴用舌头舔鼻尖的动作。
我坚信只有那种可以深陷其中、高度集中甚至神色大变的人才能画出那样的画。
哥哥在他十二岁那年的六月去世了。
父亲有个朋友不知道哥哥已经去世了,还为他买了水彩颜料和调色板做礼物,特意送到我们被遣返回国后在深山里的住处。
在那块小小的、崭新的用本色木材制作的牌位旁边,供奉着闪着光的颜料。父亲的朋友是个身材魁梧的叔叔,他双肩颤抖着揉擦着眼睛。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那颜料过于奢华。
一味崇拜哥哥的我充满自豪地认为,父亲的朋友也一定觉得哥哥的画与众不同。那放在崭新牌位旁发着光的颜料带着冲击性的效果,让暂时还无法适应哥哥已经去世这件事的我,一下子接受了哥哥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
没过多久,那盒在佛龛里闪闪发光的颜料就被送给了我。
我有点不知所措,独自发愁。
我本来就不喜欢画画,更关键的是这让我觉得自己背叛了哥哥。
可是,在那个匮乏而混乱的时代的深山学校里,拥有哥哥那套颜料的我备受瞩目。就因为我拥有那盒发光的颜料,竟然有资格参加写生比赛并获了奖。
我穿上了我唯一的一套高级衣服,坐上火车去领奖。回来的路上吃了人生第一顿炸猪排,震惊不已的同时感到十分幸福。但一想到自己那幅获奖的画,就觉得有愧于哥哥。我看自己的画时,从来都不会产生看哥哥的画时所产生的那种自豪和幸福的感觉。
“因为跟哥哥的画一比,我画的画实在太普通了。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哥哥还是个孩子就去世了这件事,带给我一个被定了格的幻觉。
如果哥哥活下来了,也许最后就长成了一个普通人。可是现在在我心里,哥哥永远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所以,所谓画画这种事,本来就只有像哥哥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去做,这个幻觉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只见他渐入佳境,或呼吸急促,或陷入沉静。他半张着嘴,舌头像起舞的蛇一样扶摇直上,仿佛受到某种刺激,必须要现出原形才行。
这样一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个人最好是心脏长在右边,画是从下一点点往上画的才好。
而我却是心脏长在左边、擅长爬树,成天想方设法骗邻居家小孩的彩纸,并接受对方报复的一个普通孩子。
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一直在画画。
因为六岁或者十岁的哥哥一直在我身体里,所以每当我画画的时候就会更明显地领悟到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的自觉。
青春期时我在读一所画画的学校,朋友中有几个人很明显是相信自己有天分的。
我也许从未拥有过那种错觉或自信。作为普通人坚持画画这件事,几乎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也让普通人都学会了我们都是不可替代的自己这件事。
普通人越来越无限地接近普通的自己这件事,真的非常有趣。
02 / 关于生活
……
03 / 关于创作虚构的世界
上小学的时候,写作文对我来说已不是难事。
随随便便我就能写好几页。
如果得到了夸奖,就会进一步升级,胡乱编造一些故事写进去。
编故事什么的,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还是有一点点内疚的。
虽然心怀内疚,但我的胆子却越来越大。竟然写到我家附近的洞穴里住着一个会拉小提琴的巨人。
老师看着我的眼睛问:“这是真的吗?”我深感羞愧,回到家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又长大了一点之后,我开始随性地阅读书籍。这回我又开始用和我看到的书一模一样的文体写东西了。
小学六年级时我写的作文,和夏目漱石的《草枕》一模一样。妈妈看完之后狠狠地瞪了我,说我是个令人讨厌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妈妈觉得这么干很丢脸,这让我深受打击。
因为我用夏目漱石的文体愚弄了老师。
上初中之后,我每天都记日记。
那绝不能给任何人看。
因为那里面写的东西都太过真实,所以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看。
比起谎言,真实让我觉得更加羞于示人。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十九岁,最大的妹妹十二岁。
因为十九岁的我已经接近成年人,所以我觉得只有十二岁和六岁的两个妹妹失去了父亲非常令人同情。
因为觉得她们令人同情,于是我对她们的态度也变得感伤了。
父亲去世后大概过了一周,我在十二岁的妹妹桌上看到了一封写到一半的信。
偷看妹妹的信让我的良心深受谴责,但它并没有打败好奇心。
那是妹妹写给在冲绳的笔友的信。
她的笔友也是十二岁,是个男孩子。
“我必须要和你告别了。”这是信的开头第一句话。
她把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对方,并描写了自己的父亲是多么的温柔和帅气。她还写道,因为父亲去世了,家里的大房子也只能变卖给坏人了。
在妹妹笔下,我家那高宅大院的院子里,有广阔的草坪,有牧羊犬,还有放置了三角钢琴的客厅。而且那个客厅里还铺着波斯地毯。
“因为我要搬去乡下的废屋住了,所以狗也好,草坪也好,还有三角钢琴,都必须和它们告别了。
“今后就再也吃不到作为甜点的烤苹果了。
“所以,我也必须和你道别了。”
我非常震惊。
我们家住在狭小的教师公寓里,院子里虽然种着黄瓜和西红柿,但连一根草都没有,更别说草坪了。
我都没见过波斯地毯,全家人里都找不到一个摸过三角钢琴的人。
更何况什么烤苹果……
妹妹彻底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不幸中,而且不断升级,直至委身于一段剧情。她在信中过着另外一种人生。
这封信写得颇具表现力,很显然我也读得津津有味。
妹妹一定是自我陶醉在一个可怜女孩的悲惨命运中写下了这封信。
可是,吃饭的时候她一边指向天空一边对更小的妹妹说:“啊,乌鸦!”这样偷走了小妹妹盘子里的菜。为此她还被母亲戳了一下。
另外,两个妹妹变得比父亲去世前更加相互依赖,她们和父亲喜欢的小狗一起嬉戏玩耍。在别人看来,这让人十分心疼。
妹妹只是很努力地活着。活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的生命里,或者说是活在失去父亲的现实里。
她是虚构了一个不同的人生吗?
那封信都是谎言吗?
不,她并没有虚构一个不同的人生,其中的悲伤就是她真实的悲伤。
那封信超越了我的伤感,是那样的顽强、无所畏惧,也是那样的可爱。
我觉得妹妹只是用虚构代替自己,专心致志地活在现实当中。
这就是所谓的谎言吗?
这种充满真情实感的吹牛皮就是谎言吗?
我想起自己上小学时写的那些胡编乱造的作文。
我编造的那些谎言,是多么虚弱,缺乏真情实感啊!
只是一些缺乏欲望支撑的、顺嘴胡说的,被老师一瞪就心虚害臊的胡说八道。
只是让母亲觉得丢脸的夏目漱石山寨版的作文。
如果妹妹知道我看了她写的信,也许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可是,我却从妹妹那悲伤的、滑稽的吹牛皮中学到了创作的原点。
面对扑面而来的现实和悲哀,不选择逃离,而是在其中营造浪漫并铺展开来,建造一个虚构的世界来割裂现实。哪怕作品只是一个伪造的廉价少女小说。毫无疑问,对于妹妹来说,那个谎言中包含着所有活下去的意义。
我的工作就是编造谎言。
我希望自己能像十二岁的妹妹那样,编造那样的谎言。
熊编一直想象,我们的世界不是由事物组成的,而是由我们对待事物的看法组成的。
当我们认为世事悲凉,那么这个世界便真的悲凉;
而当我们认为世事浪漫,能在哪怕满目疮痍的世界里看到美丽的细节,那么这个世界便是真正浪漫的。
所以,先给自己一个温柔的拥抱吧。
接受人生的悲欢离合与喜悦忧伤,然后带着浪漫的想象,勇敢面对自己的生活;
用我们关注事物的方式,重新塑造我们的人生。
各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