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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这篇文章讨论了科学界是否应该更改具有冒犯意味的物种名称。一些科学家主张替换那些以具有争议的人物或具侵犯性的词汇命名的物种学名。支持这一提议的人士认为,这些名称反映了西方帝国主义和种族主义的黑暗历史。反对者则认为进行大规模的更名不切实际,会分散有限的资源,阻碍生物分类学的进展。
正文
几年前,Tim Hammer突然意识到,他的研究遇到一个麻烦。Hammer是一位植物学家,刚开始在阿德莱德大学从事博士后工作,主要关注被称为“几内亚花”的束蕊花属(Hibbertia)。Hammer发现,这个属比科学家们之前理解的更加多样化,很快他就描述了数十个新物种。
Hammer好奇这个属是怎么命名的。它来自一位名叫George Hibbert的英国人,植物学文献将他描述为植物学的“金主”。然而Hibbert除了曾慷慨赞助科学事业外,还曾是一个奴隶主,并且作为英国议会的一员反对废奴运动。Hammer认为,一个奴隶主的名字仍然出现在这么多人——至少是植物学家——面前,是不合适的。他认为这些植物值得更好的名字。“这个属如此有意思,”他说,“但它恰好是以一个非常可鄙的人命名的。”如果能像驱魔一样,把他的名字从植物学中除掉就好了。
束蕊花属以英国奴隶主George Hibbert命名
图来:James Ward; Tony Marsh
过去几年,倡导社会正义显得越发重要,科学家们也开始好好钻研各类生物的学名。一些学名所纪念的人物,例如Hibbert,做过的事或持有的观点在现代看来不太光彩。还有的学名有种族污辱的暗示或使用了冒犯性的词汇。几乎所有这些名称都反映了现代分类学起源于西欧的事实,那是一个由男性主导、处于殖民统治顶峰的社会。
各研究团体提出了解决办法。一些是对生物命名的规则进行微调,另一些则是更大规模的行动;最近的一个提议要求重新命名超过20万个带人名的物种。为了根除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行动,包括拆除雕像、替换不合适的运动队名称等,不可避免地会遭到另一些人的强烈抵制。有的科学家从哲学角度反对,认为保留过去的错误可以让现代和未来的人们从中学习。其他人指出这些提议不切实际,认为在气候变化加剧、栖息地破坏和全球化的时代,分类学——分类、发现和描述世界生物的科学——越来越成为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竞赛。将资源转向大规模重命名已发现的物种将是“一场灾难”。
分类学家用来给生物命名的系统方法起源于18世纪中期。当时,瑞典植物学家林奈(Carl Linnaeus)提出了一种新的分类方法,从界(kingdom)开始,依次为门(phylum)、纲(class)、目(order)、科(family)、属(genus)和种(species),后两类构成了物种的拉丁学名。学名可以但不一定要描述这个物种的特征,它是一种“人为记忆”,看到名字就知道在说的是谁,而无需冗长的描述。
分类学家林奈
图源:Karlotta Freier
林奈提出的命名方法比之前的任何系统都好用,于是欧洲的博物学家们马上跑到全球各地用双名法给他们找到的生物命名。
但很快出现了一个新问题:他们常常重复命名已经有名字的物种。有时是出于无知,有时则是因为不喜欢原名。例如,1834年,一位仅属名S.D.W.的博物学家提议将林奈在1758年命名的普通红腹灰雀(Loxia pyrrhula)改名为Densiróstra atricapílla,并建议其新的俗名为“煤头”。
普通红腹灰雀
图源:Francis C. Franklin
虽然听起来是一个小变动,但这将破坏整个分类命名系统的基本原则。分类系统意味着不管是谁在哪里,只要用的是同一个学名,就能确定各人指的是同一种生物。随意更改名称会威胁到这一彼此理解的目标。
当时的博物学家呼吁同代人制定一套命名生物的规范,包括什么情况下可以更改这些名称。这些规则最终演变成现在的三个国际命名法规,分别针对:动物,微生物,以及植物、藻类和真菌。这些法规冗长且法律化,但其核心是一套基本原则,其中关键的是“优先原则”:除极个别情况外,一个物种最早获得的学名将被延用下去。
世界最长的拉丁文学名共73个字母,图为该村庄的地标
图源:scientistseessquirrel.wordpress.com
优先原则维持了秩序,但也留下了许多不怎么样的名字。有些学名只是不方便,例如以威尔士村庄命名的捕食性土壤细菌Myxococcus llanfairpwllgwyngyllgogerychwyrndrobwllllantysiliogogogochensis。
路边的一棵南非刺桐(Erythrina caffra),caffra这个词带有种族仇恨的意味
图源:Kat Sicard
其他名字则更让人感到侵犯,例如许多非洲生物的学名中包含了caffra、cafferiana、caffrorum等词,这些词源自阿拉伯语的“异教徒”,如今是大不敬的种族侮辱,在南非被视为仇恨言论。2021年,有植物学家提议更改植物学命名法规,以取代这样的名字。
还有许多生物的学名则与有争议的人物有关,例如希特勒甲虫(Anophthalmus hitleri)。还有一些生物是以杀人犯、强奸犯、恋童癖命名的。
文章开头的植物学家Hammer在了解奴隶主Hibbert的背景后,询问他的博士后导师:
“有没有任何植物学命名法规的条款允许基于道德理由改名?”
“没有。”
在1937年被命名的”希特勒甲虫“
图源:Michael Munich
在2021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Hammer和他的导师提议修改法规,以创建一个替换令人不适的学名的过程,并设立委员会来监督这一过程。Hammer表示:“继续延续帝国主义、剥削、奴隶制这些黑历史对整个科学界都是有害的,也不是我们所支持的。”
优先原则还保留了对原住民知识的漠视。在18和19世纪,博物学家们用林奈式的希腊和拉丁语为全世界的生物命名时,大多忽略了这些生物在数百或数千种不同语言中已有的名称。例如,在新西兰约8万个本地物种中,只有不到1300个的学名来源于原住民的毛利语或莫里奥里语。
新西兰的巨树
图源:Rob Suisted / NZ Geographic
“忽略原住民已有的知识,再硬生生创造一个新名字,这对我而言是一种殖民主义的意识形态。”新西兰奥克兰理工大学的保护生物地理学家Len Gillman说。在2020年的一篇论文中,Gillman和同事建议修改动物学命名规则,允许原住民提交早期的物种名称,从而取代1758年(林奈《自然系统》第十版在这一年出版)之后的科学名称。例如,新西兰树种Prumnopitys taxifolia可能会改为毛利语名称Prumnopitys matai。“我们可以改变对 ‘优先’的定义,原住民的知识也可以被优先肯定。”
然而,许多分类学家并不同意这些提议。有人认为,几乎不可能确定哪种原住民文化的物种名称更古老。其他人担心,虽然希特勒等历史人物的恶行如今毋庸置疑,但人无完人,怎么可能认定哪些人的举止得当到可以用他们的名字来给物种命名?还有人认为,命名法则中根本没有规定可以按照这些提议来更改物种名。
因”身手矫健“,身为成龙影迷的印度科学家命名这一新种为“成龙壁虎”(Cnemaspis jackieii)
图源:Saunak Pal
2023年3月,有人提出了更具颠覆性的提议:与其只用绝对受到尊敬的人物来命名物种,不如干脆不要再使用任何人的名字。波尔图大学生物多样性与遗传资源研究中心的保护生物学家Patrícia Guedes表示,这是社会自然发展的结果。
她在非洲工作时,越来越反感使用以欧洲白人男性命名的物种名——非洲大约1500种陆地脊椎动物中,绝大部分都是如此命名的。她和其他文章合著者还建议重新命名现有的以人名命名的物种,据估计这占所有生物学名的20%。此提议引发了巨大争议,除了实际执行的艰难,也有学者认为这与自由主义相悖。
在几内亚比绍,Patrícia Guedes正手握一只以荷兰探险家命名的榛睡鼠(Graphiurus kelleni)。她呼吁废除这种用人名给物种命名的习俗。
图源:Raquel Oliveira
持怀疑态度的人不确定对物种学名的修改能否实现其目标——使生物分类学更公平和温和。斯里兰卡两栖动物和淡水鱼分类学家Rohan Pethiyagoda认为,这些建议大多是由说英文的欧洲裔白人提出的,实际上只展示了他们的政治正确。他认为,大规模重命名生物只会给分类学家带来更大负担,生物多样性丰富的热带国家的科学家已经面临资金短缺的问题,这些地方可能有数百万的物种有待描述,其中许多受到气候变化和栖息地破坏的威胁。Pethiyagoda说:“要让我们从命名和保护物种、景观和生态系统上转移注意力,开始关注词源,这太荒谬了。”
从左至右:以泰勒·斯威夫特命名的马陆;以查尔斯王子命名的蛙;因“发型”酷似而以特朗普命名的蛾
图源:Hennen et al.; Andreas Kay; Vazrick Nazari
虽然最彻底的提议不太可能实行,但变化在悄悄到来。2023年11月,美国鸟类学会对修订学名进行了“预演”,并宣布为了“纠正过去的错误,让更多人参与到享受、保护和研究鸟类中来”,学会将更改以人物命名的北美鸟种的俗名。
“国际动物命名委员会”不打算对动物命名法规做出任何改变。委员会主席提到法规已经包含一套非约束性的伦理准则,其中包括:“作者不应提出(在他/她的知识范围内)可能会在任何情况下冒犯他人的物种学名。”
以纪念影星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他的母亲Irmelin而命名的食蜗蛇(Sibon irmelindicaprioae)
图源:Jose Vieira
2024年7月,国际植物学大会将在马德里召开,讨论多项植物命名法规的修改建议,包括是否流程化对带有冒犯性质的学名的修改方式,以及是否在法规中增加免责声明,警告使用者这些生物学名“反映了科学探索和生物命名的丰富但也有争议的复杂历史。”使用这些学名“不应被视为对任何文化、宗教、政治、社会、种族或其他可能被一些个人或群体认为有异议、冒犯或不合适的观点、概念、偏见或意识形态的表现、支持或认可。”
”
原文发表于耶鲁大学环境学院线上杂志《耶鲁环境360》,经授权由维儿巴跨学科自然保护计划译成中文,发表于维儿巴公众号。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原文标题:
When species names are offensive, should they be changed?
作者:
Zach St. George是一位居住在美国巴尔的摩的自由记者,著有《树木之旅》。
链接:
https://e360.yale.edu/features/renaming-species-offensive-names-taxonomy-nomenclature
翻译及审阅 / Emma 高煜芳
图片 / 见图片下标注
排版 / Em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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