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大家好,我们是四位来自上海和深圳的高中生黄承钰、徐梓瑜、李嘉桐、张晋瑞,来到青海省研究当地人和棕熊的关系。
在青海的我们四个(站着的从右到左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青海的风景
为什么选择研究人和棕熊的冲突与共存?
黄承钰:
我这次想研究人和棕熊的冲突,有少部分原因是我本身对动物的兴趣,更多是因为我对人和动物的关系很感兴趣。
所以我就决定来到三江源,研究当地人和棕熊的关系。因为目前在很多人眼中,三江源的人和棕熊正处于冲突关系。我想去看看人和棕熊之间发生了什么,探究冲突的来源究竟是什么,并且寻找减缓消除冲突的解决方案。
徐梓瑜:
我希望通过我们的调研,可以做到:
1. 促进生态保护:通过深入研究人熊冲突问题,制定更加科学合理的生态保护政策,保护棕熊等珍稀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维护生态平衡。
2. 促进可持续发展:通过探索人熊共存策略,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促进当地的可持续发展。
为此,我们采取的研究方法主要是访谈当地牧民,以及搜集其它文献。在三江源的那索尼村,我们访谈了一共十二位当地居民,其中有三位年轻人,七位中年牧民,还有两位年长牧民。这些受访者中,有十位男性和两位女性。其中还有两位僧人。
牧民/受访者
在牧民家中进行访谈
棕熊对人
在三江源地区,棕熊肇事分为三种,棕熊入室、棕熊吃家畜,以及棕熊伤人。最常见的棕熊肇事事件就是入室,其次是伤害家畜,很少会有听说棕熊伤人的事件。
每户人家平均每年都会有一到两次棕熊入室的情况发生, 通常是夏天,棕熊入室觅食;其次就是六月初到七月底,在挖虫草时遇到棕熊来觅食。
当地一些青年常常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关于棕熊伤人的报道, 他们口口相传,使越来越多的牧民都听说了这些故事。这让大部分牧民都对棕熊有着深深的恐惧,有些人甚至对棕熊有恨意。然而,青年其实并不能确定这些报道究竟是真,还是被夸大过的传言。
年长牧民讲述他与棕熊的故事
人对棕熊
三江源人对棕熊的感情态度
在十二位受访者中,有七位怕棕熊,三位不怕棕熊,两位仅在特定情境下怕棕熊。
怕棕熊的牧民给出的理由,多数是他们在社交媒体上看过棕熊攻击人的视频,少数是他们从长辈朋友处听说过棕熊伤人的事。其中多位中年牧民说棕熊是他们眼中最怕的东西。受访者说,若独自在山中行走时遇上棕熊,它就非常可能会攻击人;另一位女性受访者表示,她曾隔着帐篷听见了棕熊的呼吸声音,她说棕熊的呼吸声音非常恐怖,令她十分害怕。
不怕棕熊的牧民更有意思了,他们给出的理由多种多样:有的人基于当地的佛教信仰说棕熊是山神派过来惩罚他们的,他们畏惧的是山神,而不是熊。还有人在棕熊偷吃被关进房子后,在房外逗棕熊,发现没事,便觉得熊不足为惧。此外,由于那索尼村确实从没发生过任何棕熊伤人事件,所以当地年轻人即使在网上看过棕熊攻击人的视频,现实中也并不怕熊。
对于时怕时不怕棕熊的牧民来说,距离、人数等因素决定他们的态度。有一位认为棕熊在远处时不需要怕,只有棕熊很近的时候才会怕;另一位牧民觉得只要人多就不怕棕熊。
三江源的人如何看待棕熊
有些当地人相信因果轮回,认为是人们先对山神不敬,才激怒了山神,导致棕熊到来。他们对棕熊的态度总体比较宽容,大致有以下三种想法:
①山神信仰,因果轮回。
有些三江源人认为棕熊入室的原因,是山神把棕熊派到人们家里来了。他们相信因果轮回,认为是人们先做了对山神不好的事情,才激怒了山神,导致棕熊的到来。
②棕熊饿了,牧民包容。
除了佛教信仰的影响,在所有的采访对象中,几乎所有人都认同棕熊入室是因为饿了,需要寻找食物。我发现部分牧民对棕熊的包容度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他们认为对棕熊来说,入室寻找人类的食物可能比在野外挖并捕旱獭要方便和简单很多。
大多数中年牧民面对棕熊入室十分无奈,但他们无力改变现状,只好接受并承担棕熊入室带来的损失。部分年轻人则不介意棕熊入室,可能因为入室带来的后果和负担和压力没有直接压在他们身上。
②出于对法律后果和因果报应的忌惮,不会伤害棕熊。
三江源的人如何应对棕熊
①防熊措施
经过采访与观察,我们发现在那索尼地区的主要防熊措施有:用铁板/木板加固房屋门窗、建电、铁丝、水泥等材质的围栏、养狗防熊、放感应灯(提醒人棕熊来了,也可以吓退一些棕熊)等。
防熊屋
②家畜保险 / 房屋保险
经过采访,我们发现实际上知道保险存在的牧民很少,可能只有受访者的一半。在当地,保险主要用于覆盖家畜在养殖/放牧过程中可能遭遇的风险和损失(比如被棕熊等野生动物伤害)。
通过购买家畜保险,牧民可以获得经济补偿。买了家畜保险的牧民们会得到相应补贴,大约平均每头牛25元/年,死亡一头牛补贴2400元。
此外,当地没有人买房屋保险。因为定损很难,牧民的家具都是自己手工制作、雕刻的,并不参与流通,市面上也没有市场价格,因此很难得到赔偿。
三江源的人如何看待目前政策
对政策满意的牧民认为应该保护动物。我们推测,这可能是因为棕熊对他们的生活影响不大,且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对政策不满意的牧民持以下观点:
1. 他们被棕熊伤害很多次,受损很大;
2. 虽没有被伤害过,但是认为人熊关系不平等(有人说:法律上,一只棕熊需要杀死6个人才可以被合理地杀掉)。
三江源的人希望可以有哪些政策
我们了解到,当地人希望能恢复打猎政策,使人与棕熊的关系达到一种平衡,从而吓退棕熊,使其不敢靠近人。
我们在草地上访谈牧民的情景
人与棕熊
我们询问了十二位受访者对人熊关系的看法,其中有三位认为现在人熊关系是好的,有九位认为是不好的。
在三位认为现在人熊关系较好的人中,有两位是从未遭遇入室或者遭遇次数极少的中年牧民,还有一位是对棕熊包容极高的年轻人。而九位认为人熊关系不好的受访者,他们大多经历过多次棕熊入室,最多是一年六七次。
此处的分歧出于棕熊入室的频率与其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所以人熊冲突在那索尼村的有些山存在,有些则并不存在。
另外,对于人熊关系是否平等的问题,来到三江源之前,我的预先猜想是否定的:棕熊想要靠近人,而人想要远离棕熊。但到到三江源之后,我听到了当地人对人熊关系的其它解读,观点亦产生了转变。
有一位僧人说,棕熊破坏房屋并吃牧民的食物,而牧民不伤棕熊,所以人熊关系的现状看似不平等。但是,他也会认为这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再加上出于佛教众生平等的观念,他内心仍然认为人熊关系是平等的。
我们在寺庙外访谈僧人
除此之外,还有当地人拿以前跟现在的人熊关系进行了对比。他说以前人和棕熊是平等的,棕熊可以伤人,也可以不伤人;同时由于允许持枪打猎,人可以选择是否打伤棕熊。然而现在人和棕熊的关系显得不平等了:由于法律规定棕熊是重要的保护动物,因此无论棕熊是否伤人,人都不能随意伤害棕熊。在法律的作用下,生态和棕熊恢复得很好,只不过此时牧民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弱势群体”,也需要被一定程度地保护。
在被问到他们眼中理想的人熊关系是怎样时,绝大多数受访者的回答是,棕熊不伤人,人也不伤棕熊,就是理想关系。
在进一步的访谈中,我们发现不同人对人熊关系的感知和看法还是有不小差异的。有牧民认为棕熊伤人是早晚的事,只是现在很侥幸,伤人事件还没有降临——总体来说,人熊关系接近冲突。还有更大一部分牧民说,他们认为现在的人熊关系的确不好,但是没有到达冲突的地步。因为他们认为棕熊伤人才算冲突,如果是棕熊只是入室或者吃家畜,没有伤人,则大部分牧民不会认为这算是冲突关系。在采访到的当地人中,还有少部分没怎么被棕熊影响到的牧民,则认为现在的人熊关系就是理想的。
尾声
对那索尼村人熊关系的未来有何展望?
徐梓瑜:
通过采访,我们总结了一些当地人希望实施的措施,如下:
一位僧人说,希望可以恢复1990年代前的打猎制度。他认为人熊关系严重不平等:人虽然比棕熊多,但棕熊的力量远大于人。并且棕熊还是保护动物,人们基于信仰与法律,不可能轻易伤害它们。因此,如果可以恢复打猎制度,或许可以使人与棕熊的力量变得相当了。
GPS监测系统——大部分牧民表示希望有GPS系统,可以让他们实时看到肇事棕熊的位置的话,以便更好地保护自己的人身和财产安全。这个监测系统可以在一些经常肇事的棕熊身上安装定位系统并联网,使人们对棕熊的位置一目了然。局限性在于,也许不能定位每一只肇事棕熊,可能会漏掉某些棕熊从而导致意外。
打熊机器人——一些保护者认为棕熊入室的根本原因在于它们并不知道房屋是人类的地盘。就好比它们以前靠捕食为生,现在它们认为去人类的家里觅食是更轻松简单的打猎方式。所以,有些人认为可以在家门口装一个警示性装置,告诉棕熊这不是它的地盘,比如在门口安装机械臂,和扫描功能,识别到棕熊就挥机械臂。局限性是政府大概率不会允许这种“伤害动物”的行为,并且很难获得资金资助。
初次来到牧民家中访谈
在这次调查实践中收获了什么呢?
徐梓瑜:
对于我个人来说, 我更全面地了解到了人和棕熊的冲突问题, 以及当地牧民面对棕熊的各种心理。值得一提的是我还收获了同学们分享的采访技巧,怎么缓解尴尬、怎么与素未谋面的受访者“套近乎” 等等。
另外就是收获了自己的成长。来到那索尼之后, 我成功地摆脱了手机,开始认真地欣赏大自然,也被当地向导老师的热情深深感染。我的倾听能力也更强了, 我变得越来越有耐心,乐于花几个小时聆听受访者讲述他们的经历。
青海的山和牦牛
调查中,有什么难忘的事想与大家分享?
李嘉桐:
我觉得最难忘和意外的,大概就是当地人对山神信仰的坚定不移。因为之前并没有接触过神、信仰之类,所以我在与牧民接触后,更为他们的观念,包括对熊的或多或少的包容与忠于神的态度感到惊奇。
信仰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通过它感受到了文化的多样性和当地人坚定的信念。
黄承钰:
趣味经历:我们在那索尼村的第五天,早上突然接到了通知说可以赶到杂多看棕熊。遗憾的是那时我还在沉睡。听说在杂多,有一只棕熊妈妈带着她的两只幼崽入室偷吃食物,可是熊妈妈的头不小心卡在了装食物的桶里。最后,还是公安将棕熊的头从桶里拔了出来,将她放回山里了。
小小遗憾:这次田野调查遗憾的点在于,那索尼村应该不是人熊冲突问题最显著的地方。根据当地人的说法,那索尼村没有过棕熊伤人的事件,牧民听说到的棕熊伤人发生在三江源的其它地方,所以我们这次田野调查可能更多采访到的是有受人熊冲突影响的人,而没能采访到在人熊冲突问题枪口上的、受影响最大的人,这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另外,我还有一些想与大家分享的思考。多数当地牧民都如此惧怕遇见棕熊并受到攻击,于是我决定后期做一个《遇到棕熊怎么办》手册。我搜索了很多资料并总结出了以下手册,希望能帮助当地牧民更好地应对遇到棕熊的情况。
《遇到棕熊怎么办》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