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的生态复兴:战争结束后,自然能否得到复苏?

文摘   2024-11-20 14:00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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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正文约3600字,阅读时长约3.5分钟


引言‍‍

本文探讨了乌克兰科学家在战争的破坏中所看到的生态恢复契机。从废弃水库河床上新生的柳树,到战争前线“越来越像保护区”的森林,战争造成的短期环境灾难,是否可以转化为长期的生态收益?为此,乌克兰生态学家认为国家不应该在冲突结束后重建庞大的基础设施,而应该继续让自然进行恢复,即“再野化”(rewilding)。未来的乌克兰,是选择复刻苏联时代的工业梦,还是成为欧洲绿色复兴的灯塔?


在已经干涸的卡霍夫卡水坝中,大片的原生柳树已经扎根
图源:GETTY IMAGES


正文


202366日黎明前,乌克兰聂伯河上的卡霍夫卡大坝被炸毁。这场巨大灾难引起的爆炸迅速排空了欧洲最大的水电站水库,约172亿立方米的水流向下游冲击了近两百公里,一直延伸到黑海。在此过程中,约80个村庄、40个自然保护区被淹没,超过100人死亡。除了对陆地的破坏,洪水还给黑海带去了工业毒素、地雷、农业化学品、沉积物和淡水,导致黑海中的鱼类死亡,并在沿海一带释放出大量藻类。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称,该洪水是“自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以来,欧洲最大的人为环境灾难”,并在灾难后几天内承诺政府将重建大坝。


这场爆炸被普遍认为是俄罗斯侵略者的战争罪行,然而它所造成的生态后果却不一定那么糟糕。原先的水库河床正在迅速再野化,大量本土柳树生长了出来乌克兰的生态学家呼吁放弃新建大坝。他们认为,战争给乌克兰的河流、森林和草原所造成的一些短期的环境灾难,可以转化为长期的生态收益。

卡霍夫卡大坝被炸毁后引发的洪水
(图源:维基百科)

“战争野化”(war-wilding)可以惠及这个仍受苏联时代基础设施束缚的国家。泽连斯基在9月访问美国时表示,战争结束后乌克兰可能获得意外的生态收益,并确保重建工作将环境放在核心位置。

毫无疑问,16个月前卡霍夫卡大坝的毁坏对下游居民而言是一场灾难,许多生态系统也受到了严重破坏。但现在的问题是,自然将如何恢复,以及是否会恢复,尤其是被排空的长达250公里的水库河床。

生态学家最初警告,水库河床上暴露的沉积物将会变成沙漠,并产生含有毒物质的沙尘暴,或者被外来物种入侵。但根据基辅M.G.霍洛德尼植物学研究所的植物学家Anna Kuzemko的说法,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她曾三次实地考察水库河床(其中一次遭到了俄罗斯迫击炮的炮击),发现旧河道中的河流已经恢复流动,鲟鱼溯游到了大坝附近的旧产卵地,水道边缘长满了芦苇,而本土柳树也在肥沃沉积物的滋养下从水库底部生长出来。


卡霍夫卡大坝在2022年6月(左)和被毁后的2023年6月(右)的卫星图像
(图源: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

Kuzemko5月份最新的考察中发现,新生柳树平均高度达到了三米。“难以置信,柳树在以每天一厘米的速度生长。我们在9月的国际植被科学研讨会上宣布,水库河床的新生森林现在已成为欧洲最大的洪泛区森林。”

相比之下,水坝下游的情况则不太明朗。大坝下游的河流位于战争前线,乌克兰军队在西岸,俄罗斯军队在东岸。尽管下游的有毒洪水很快就消退了,但目前还不太可能进行实地考察以检验洪水对生态系统的长期影响。

即便如此,当地生态学家对水库河床的再野化持积极态度。随着最初的灾害消退,乌克兰战争环境后果工作组(Ukraine War Environmental Consequences Work GroupUWEC)的创始人、淡水生态学家Eugene Simonov表示:“下游洪泛区可能会迅速恢复,因为它们已经适应了洪水。”

总之,乌克兰的生态学家们希望重获新生的河流“保持自由”,因为这是一个了解欧洲主要河流自我修复能力的绝佳机会。1950年代苏联工程师修建大坝之前,这片区域被称为“草甸(Velykyi Luh),曾因在考古遗迹、哥萨克历史以及生态学方面的价值而备受关注。Simonov预测,这样一个遍布草原和沼泽的地区将会回归。


位于乌克兰第聂伯河水电站卡霍夫卡水库南岸的大草甸
(图源:Google)

自然保护团体(Ukraine Nature Conservation Group)负责人Oleksii Vasyliuk说:“恢复大草甸将是欧洲有史以来进行的最大的淡水恢复项目,乌克兰有机会恢复其自然和历史遗产——我们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生态学家认为,放弃新建大坝不仅在生态上有益,也会对经济和政治产生好处。1991年之前的苏联时代,乌克兰建造了大量严重损害自然的低效基础设施。其工程师在第聂伯河(欧洲第四长河)上,安装了六个水电站大坝。卡霍夫卡大坝是其中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它建在洪泛区,水库通常只有一两米深的蓄水。

卡霍夫卡大坝淹没了超过2100平方公里的土地,却仅仅提供了357兆瓦的发电能力。它比美国胡佛大坝占用的土地多了不止三倍,但发电量不到后者的五分之一。Simonov计算,与其重建这个“苏联怪物”,不如在25平方公里内的土地上安装太阳能板:只用原水库面积的1%,就能实现同样的能源产能。


一辆乌克兰坦克隐藏在顿涅茨克地区的森林里

(图源:GETTY IMAGES)

乌克兰不应重建大型水坝的另一个原因是,很难保证未来它们不会再被俄罗斯摧毁。德国政府在9月份批准了一项援助计划,向乌克兰提供包括太阳能在内的小型能源系统,以更加分散的电力供应基础设施来降低战争对人民生活带来的毁灭性打击。


乌克兰的冲突为环境领域增加了一个新的词汇:战争野化(war-wilding。这个词是由英国学者Jasper Humphreys创造的,他在伦敦国王学院战争研究系研究武装冲突对自然的影响。他首次想到这个词,是在20222月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战争时。当时乌克兰通过破坏伊尔平河上的科扎罗维奇大坝阻止了向基辅推进的数百辆坦克。此举不仅拯救了乌克兰的首都,还淹没了大坝下游约24平方公里的农田,恢复了河流的自然洪泛区。


现在,像卡霍夫卡大坝一样,科扎罗维奇大坝和重生的伊尔平洪泛区的命运悬而未决。伊尔平城市当局希望重建旧的苏联结构,排干洪泛区,并恢复战前的大规模新住房开发计划。但基辅环境和文化中心称赞伊尔平为俄乌战争中的“河流英雄”,呼吁使其保持自然状态,让水獭可以在河中游泳,水牛能够在洪泛区吃草。这个主张获得了强烈支持。


重生的伊尔平洪泛区

(图源:维基百科)


除了占据最多头条的被破坏的水电站大坝,乌克兰的森林也处于战争前线,为对抗无人机的监视而提供掩护。由于大部分战斗发生在森林周围和内部,它们也容易受到弹药引发的火灾的影响。即便如此,森林也可以从战争野化中受益。


UWEC的科学家估计,在俄乌冲突期间有1000平方公里的森林被烧毁。这听起来很糟糕,但根据乌克兰国家科学院的森林生态学家的说法,这些损失“比和平时期伐木和各种火灾造成的损失要小得多”。事实上,由于不再有伐木活动,一些战争前线的森林越来越像保护区。


乌克兰政府森林保护实验室负责人Valentyna Meshkova表示,森林的战争野化可能会在战后持续很长时间。许多前线森林现在布满了雷区,需要几十年才能清除。地雷对森林中的大型动物(如驼鹿)来说是个坏消息,但它们赶走了人类,为许多小型哺乳动物、无脊椎动物、鸟类和植物保存了栖息地。


切尔诺贝利禁区内的一座废弃城市Prypiat中植被的新生

(图源:GETTY IMAGES)

Meshkova将雷区潜在的生态益处与切尔诺贝利遗址周围的大规模森林再生做比较。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灾难后,遗址周围成了放射性禁区。在没有人类活动的情况下,自然再生使那里的森林覆盖率增加了近50%目前超过三分之二的切尔诺贝利禁区被树木覆盖,成为欧洲第三大自然保护区。


没有人知道战争何时结束,以及乌克兰是否会保有其所有旧领土,但重建计划正在制定中。许多国家的生态学家都认为,如果乌克兰在重建计划中优先考虑自然环境因素,将有助于该国申请加入欧盟。


欧盟致力于在未来几十年实现大规模生态恢复,但尚未确定应如何或在哪里实现。正如Vasyliuk所指出的,“在欧洲,唯一能看到大规模自然恢复的地方就是遭受军事行动的乌克兰。”他说,由于许多地区可能因地雷或弹药污染而在战后几十年内无法进入,乌克兰能够以“迄今为止似乎相当遥远和不切实际”的规模,让自然提供环境收益。


超过三分之二的切尔诺贝利禁区被树木覆盖,成为欧洲第三大自然保护区

(图源:维基百科)


但这远非必然。虽然乌克兰的许多森林可能在战后成为赢家,但人们越来越担心,国家珍贵的无围栏草原可能是最大的生态家。


乌克兰拥有欧洲仅存的许多草原景观,它们是该国三分之一濒危物种的家园,包括深受喜爱的沙地盲鼹鼠。目前俄罗斯军队占领了这些草原的部分地区,包括该国最古老的保护区:位于第聂伯河东岸、占地331平方公里的Askania-Nova生物圈保护区。俄罗斯军队在那里进行了大面积的防御工事挖掘,并引发了大火。


出现在2005年发行的乌克兰硬币上的沙地盲鼹鼠
(图源:维基百科)

流亡中的Askania-Nova保护区主任Viktor Shapoval说,火灾是草原地区的自然现象,他希望草原可以迅速恢复。更大的担忧在于,虽然战争仍在继续,但乌克兰的林业工人们正在这些肥沃的草原上种植树木,以弥补战区中失去的经济林。从战争爆发到2023年底,草原上几乎种植了110平方公里的人工林。Shapoval担心随着越来越多的森林在不久的将来因雷区而无法进入,俄乌冲突的停止只会加速林业工人对草原生态系统的侵占


作为仅次于俄罗斯的欧洲第二大国,乌克兰的生态环境在未来面临极高的风险。从复兴的河流洪泛区,到东部前线的雷区森林,再到十分珍贵但保护不力的草原,Humphreys指出“战争野化的潜力是巨大的”,但很多事情可能会出错。当炮火最终平息、无人机不再轰鸣时,乌克兰将面临一个选择:是重建旧的苏联基础设施,并像从前一样继续前进,还是成为一个更绿色、更可持续的欧洲灯塔?

乌克兰珍贵的草原景观
(图源:维基百科)

原文发表于耶鲁大学环境学院线上杂志《耶鲁环境360》,经授权由维儿巴跨学科自然保护计划译成中文,不代表维儿巴观点。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原文标题:

Ukraine Rewilding: Will Nature Be Allowed to Revive When War Ends? 


作者:

Fred Pearce,英国自由撰稿人、记者,《耶鲁环境360》特约撰稿人。著有《土地掠夺者》、《过去和现在的地球:我们不断变化的世界的神奇图像》和《气候档案:关于全球变暖的真相之战》。


原文链接:

https://e360.yale.edu/features/ukraine-war-wilding



翻译 / 刘骐瑞

图片 / 见图片下方标注

排版 / 黄璐瑞

审阅 / 高煜芳 Emma 黄璐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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