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明
一个人心中的风景藏得太久了，就会像美酒一般，历久弥香。我心中的风景就是高邮东北乡的小葛庄，这个距离兴化并不遥远，但属于高邮临泽管辖的村庄，曾以其漫天蔽日的芦苇荡、还有金风飘逸的稻花香而享誉里下河。并吸引众多渴望洗涤烟尘的过客，他们会偶然前往或路过前往小住一晚半晚。
而我不同，总是既来则安之，是这里常客。在我眼里，这里的风景美轮美奂，并非因为我外公外婆家在这里，更是因为这是一座写满红色故事的村庄，而那时我外公家房子就是这红色故事的源头。
在抗日烽火连天的岁月里，转战在小葛庄一带的新四军，出于对敌斗争需要看中了这里草荡子的天时地利，看好了外公家深宅大院。外公家房子坐北朝南，是座品字头山墙、青磗黛瓦的明清式宅邸；此院前后两进十间房，离围墙不远的天井东面长了棵五六米高的玉兰树，天井西面则土垒砖砌了个3 尺多高的大花台，花台里分别长了棵四米多高的栀子花树和一棵较九架梁正屋檐口高出1米多的黄杨树。大门外西边河坎下就是条活水流通、可停船的夹沟，南北向直通南面汪洋浩渺的大河，下荒田。而庄子南面正是势连天际的官垛荡，望北流淌的六安河流经我外公房子前呈七字形转向西近百米不到，便又折向北通庄外，与到董潭、临泽的大河连贯；所以我外公家门前西边的河滨码头是个有舟楫之利、进出自如，南可达荒田草荡、北抵董家团、上临泽的好河口。
这在当时小葛庄无疑是一座风景独好、酷似北方民居的四合院。外人一看便知这是一户家底殷实的大户人家。说实话，那庄上瓦房少、草屋多，也有人说这宅邸远望像庙堂。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我们这一家葛姓实际上并无多少风生水起，数代单传、人丁不旺。外公自小多病，被太爷爷先后寄养在外庄和临泽的大庙里生活多年，伴着晨钟暮鼓，可他回家后农活却干得不在行，所以人称“大和尚”。一家三口、若大的宅邸，好多不知就里的人还真以为这一家是还俗的和尚家，瓦房是公产呢。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的一天，妈妈至今还记得外婆的姨兄、时任我方抗日基干队长的瓦仓陆志城与本庄葛怀元、陆岳年及几位不速之客来我外公家商谈借用房屋一事。因是自家亲戚陆志城和本庄人带来的客人，外婆外公也爽快答应了，傍晚不到他们就谈好走了。没等几天河边码头上就驶来两条大木船，一下子来了许多人，当时我妈只十岁，从没见过这阵势，只见他们这行人中间，有背枪的也有不拿枪的，还有挑担子的，当中有一位比我妈年纪大点天真烂漫的姑娘。后来我妈得知：这是从荒田荡里搬来的新四军修枪所，女孩一人跟着这些大人转了许多地方，荒田里睡过、牛草棚子蹲过，她识字也摸过枪，名叫罗秀英；没几日她俩朝夕相处成了好朋友。后又有两位大姐常来住但不固定，一个叫吴大珍好像是蛮子，还有个大姐是从南面三郎庙那边来的，姓钱，单名记不清了。
到了第二年夏季的一天，家里很热闹，来了很多很多人，其中有人戴眼镜，有几个年纪大点、我妈的姨舅瓦仓陆志城带着他弟弟陆志美也来了，葛怀元、陆岳年他们还有董潭几位姓史的（外公外婆都认识），但他们很快就散到外面去了；陆志城上了船并撑出去好远，而他弟陆志美则和几人到了庄上大庙那边，庙里庙外都是我们的人。那天午后大家在外公家天井内开会，后进房子的前面有一人面南背北地站着对坐在櫈上、蹲在地上或站着的人讲话，高高的玉兰树和西边的栀子花树上分别爬上去了几位拿枪的战士在放哨，那天还放了鞭炮。晚饭前人们散去，我妈的两个姨舅也都走了。只有下午在前面讲话姓江（江涛）的和一个大家称他叫老会（惠浴宇）的人，还有几人留下来住了三五天。当中有位名叫潘振秋的人住的时间最长，此人斯文很和气，经常教罗秀英和有那位钱姓大姐识字，每次都把我妈叫过去一起识字。
听庄上前辈讲，那天是个喜庆日子：在我外公家公开举行大会，是宣布并庆祝高邮县抗日民主政府成立。据说此前，高邮县抗日民主政府已在荒田荡里成立，因敌我斗争形势严峻，未来得及开会志庆。外公家的大桌子、小桌子由此成了见证新四军他们议事开会的物件，而我妈则是那次盛会唯一的小房东。
修枪所后来撤走前，潘振秋想把我妈带走参军，那位吴大姐和罗秀英拽着我妈跟她们走，我外公外婆硬是舍不得独生女儿离开身边。从此那些为革命浴血奋战的新四军战士远走天涯与外公外婆天各一方，妈妈的一生就此改变。
外公家的木头大床自修枪所入驻后就一直拆下围板，挪开榻板让给战士们睡，只几个铜匠、铁匠是打地铺。那位罗秀英有时与吴大姐、钱大姐一起睡榻板，如她们没来，就是我妈陪她睡榻板，这主要是方便一有动静他们就能够很方便地冲出去。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外公家的大床、大桌子、小桌子门板，凳子等老物件的背后还有这么多的红色故事。
这段历史是外公外婆一生最为辉煌的时候，也是我妈引以为荣耀的谈资。
【作者简介】李爱明 笔名“姜公”，1958年出生于高邮小葛庄外婆家，现居兴化。因家学渊源，擅文字写作，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江苏、泰州两级诗协会员，兴化诗协副秘书长，兴化历史文化研究会、垛田研究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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