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事务｜格鲁乌间谍如何变身西班牙人潜伏进俄罗斯反对派圈子？

帕布罗·冈萨雷斯(又名帕维尔·鲁布佐夫)与其他七名俄罗斯公民于8月1日一同抵达莫斯科伏努科沃机场。西方国家作为史无前例的战俘交换的一部分释放了他们。这位42岁的男子身穿印有“你的帝国需要你”字样的《星球大战》T恤，走下飞机，与普京握手时面带微笑。

与其他返回俄罗斯的俄罗斯人不同，冈萨雷斯没有抓住机会向总统说几句话。他刚刚从波兰获释。2022年2月28日，俄乌冲突爆发的第四天，波兰情报人员在边境小镇逮捕了他。冈萨雷斯被指控为俄总参情报总局工作，在单独监禁中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但他始终坚称自己不是间谍，声称自己当时正在为西班牙媒体拍摄关于乌克兰难民的报道。

在马德里记者、欧洲智库成员和俄罗斯反对派成员中，冈萨雷斯并不是作为为俄当局工作的“非法人员”而为人所知，而是作为西班牙记者和政治分析家。事实上，他的故事比交换中返回的其他间谍的故事要精彩得多。

在交换囚犯期间，冈萨雷斯在安卡拉机场登上飞往莫斯科的飞机

冈萨雷斯——或者说鲁布佐夫不必假装自己是西班牙人——他实际上出生于一个来自西班牙的移民家庭。他的祖父安德烈斯·冈萨雷斯·亚古埃在西班牙内战期间来到苏联，当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亚古埃的女儿玛丽亚·埃琳娜·冈萨雷斯后来嫁给了苏联科学家阿列克谢·鲁布佐夫。他们的儿子帕维尔·鲁布佐夫于1982年出生在莫斯科。

长期关注俄罗斯安全情报口的调查记者伊琳娜·博罗根表示："这种家庭一直是苏联和俄罗斯情报机构的关注对象。由于他们的出身，他们会说外语,在国外有亲戚,因此非常适合被招募来从事此类工作。"

苏东剧变后，已经离婚的玛丽亚·埃琳娜·冈萨雷斯带着儿子搬到了西班牙，并将儿子的法定名字改为帕布罗·冈萨雷斯·亚格。冈萨雷斯·鲁布佐夫后来隐瞒了自己从小就有两个名字的事实。他于2016年获得了俄罗斯护照，但同样对此保密，尽管他定期去莫斯科看望父亲。

2008年帕布罗·冈萨雷斯和父亲阿列克谢·鲁布佐夫在伦敦

"美杜莎"采访了冈萨雷斯的几个熟人，他们都没有怀疑过什么。被捕后，他的西班牙同事和他三个孩子的母亲奥伊哈娜·戈伊琳娜都坚持认为他是无辜的。甚至大赦国际和无国界记者等维权组织也为他发声，呼吁华沙进行公正的审判。

波兰当局指控冈萨雷斯从事间谍活动并拘留了他。据波兰官员称，冈萨雷斯利用“记者身份”前往“存在军事冲突”和“政治紧张局势”的地区。调查记者博罗根解释说："他的故事毫无破绽:一个在俄罗斯长大、移居西班牙的双语人士。这样的人不会失败,因为他不需要学习西班牙语和巴斯克美食——他已经很了解这些了。"

返回俄罗斯后，冈萨雷斯尚未发表任何公开声明。"美杜莎"通过其父亲提出采访请求，他也未予回应。

冈萨雷斯作为记者的名声和在俄罗斯反对派圈子中的关系，让他得以接近至少两名政治犯，他们最终成为了交换的筹码:伊利亚·亚辛和弗拉基米尔·卡拉-穆尔扎。正如他的一个熟人所说，冈萨雷斯“偏爱黑暗势力”，甚至在他的小腿上纹了《星球大战》中的"黑勋爵"达斯·维达。

冈萨雷斯在巴塞罗那学习新闻学，并获得了斯拉夫语硕士学位。多年后，他利用自己的学位向反普京的反对派朋友解释自己流利的俄语。

他把自己定位为东欧和巴尔干半岛问题专家，作为一名记者，他报道了苏东剧变后出现的冲突和分裂地区，从德涅斯特河沿岸和科索沃到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和乌克兰东部的"人民共和国"。他最终创办了自己的媒体Eulixe，但在被捕后不久就关闭了。

Eulixe很可能是因为资金耗尽而关闭。据波兰情报部门称，在冈萨雷斯的设备上发现的报告显示，他曾要求其联系人资助一家媒体。消息人士透露，这是一个“他创建的网站，反映的是正确的信息”——换句话说，是俄当局的叙事。例如，有一次Eulixe发表了一篇关于Bonanza Media新闻发布会的文章——Bonanza Media是一个由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控制的、为俄罗斯在击落MH17航班事件中的角色洗白的网站。

冈萨雷斯还把自己定位为政治分析师,利用自己在后苏联国家和巴尔干地区的“专长”打入马德里专家圈。他还设法渗透到欧洲委员会议会大会(PACE)，在那里他以记者的身份获得认证。

2019年搬到华沙后，冈萨雷斯与许多驻扎在那里的外国记者成为了朋友。尽管他在西班牙合法结婚，但他开始与一位名叫玛格达的当地女子约会。记者叶夫根尼·邦特曼告诉Meduza："他们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一次活动中相识。”

冈萨雷斯向他的上司发送了一份关于新女友的详细档案。博罗根指出，“利用女性是俄罗斯'非法移民'的惯用伎俩。单身男人总是容易引起怀疑，但与当地女性交往，你就能融入任何地方。'那个可疑的家伙是谁?他是玛格达的男朋友!'“博罗根承认,即使她也没有怀疑冈萨雷斯是一名间谍。她回忆道：”我必须承认,他立刻赢得了我的信任,因为他表现得非常自然,就像一名战地记者。”

2018年，博罗根和冈萨雷斯在布拉格相遇，当时他们都在涅姆佐夫基金会暑期班授课。(博罗根和她的合著者安德烈·索尔达托夫(Andrey Soldatov)就间谍案件报道进行了演讲，冈萨雷斯则就战争报道进行了演讲。)博罗根表示:“他经常开玩笑,从不问任何引导性问题。”他的政治立场似乎与俄罗斯反对派一致。"他完全同情乌克兰方面,不支持（俄罗斯支持的）顿巴斯分离主义者。”

然而，在与其他与会者的交谈中，冈萨雷斯表现得没有那么克制，他强调自己来自“自由的巴斯克地区”，该地区曾为独立而战，并表示他“理解想要自决的顿巴斯人民”。

冈萨雷斯与涅姆佐夫的女儿詹娜·涅姆佐娃

2016年，凭借欧洲委员会议会大会认证,冈萨雷斯成功打入涅姆佐夫基金会。“当时，该基金会正在欧洲委员会的场外组织一场活动，呼吁任命一位关于涅姆佐夫谋杀案的欧洲委员会议会大会特别报告员,“一位接近该组织的知情人士称，冈萨雷斯"就这么走过去，用一口流利的俄语向詹娜(涅姆佐娃)提出采访请求”。

涅姆佐夫基金会将冈萨雷斯列入了各类活动的通知名单。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得以接触反对派政治家伊利亚·亚辛和弗拉基米尔·卡拉-穆尔扎、俄罗斯前总理米哈伊尔·卡西亚诺夫以及著名律师伊利亚·诺维科夫和瓦迪姆·普罗霍罗夫。他甚至设法从鲍里斯·涅姆佐夫的女儿的笔记本电脑上复制了他的信件。

冈萨雷斯与所有采访对象保持联系，在社交媒体上给他们发送消息，并评论他们的Instagram帖子。他在Facebook上联系了博罗根和索尔达托夫，以获得转载他们文章的许可。俄罗斯作家阿莉萨·加尼耶娃说，她在柏林的涅姆佐夫基金会活动中认识冈萨雷斯一年后，他继续与她通信，"谈论达吉斯坦和高加索地区——那里的情绪、宗教、是否存在分离主义情绪以及对一位拳击运动员的态度"。

冈萨雷斯通过足球与伊利亚·亚辛找到了共同语言。这位反对派政治家出狱后说道："你可能觉得好笑,但几年前,我和这位格鲁乌特工同时来到马德里,并在一场马德里竞技队的比赛中度过了愉快的时光。”

俄罗斯反对派成员认为冈萨雷斯“外向、友善、机智”。但与此同时,他一直在撰写关于朋友和熟人的详细报告，为他的上线收集从著名反对派人物到涅姆佐夫基金会暑期学校普通学员的信息。(冈萨雷斯怀疑其中一人为中情局工作)

接近基金会的消息人士回忆说，在某个时候，冈萨雷斯开始“与他的学生一起出去玩并酗酒”。年轻记者和学校的志愿者们记得他“是一个肌肉发达的秃头大胡子”，有时会散发出“过度的魅力”。

一位志愿者告诉Meduza："他还是一名摄影师，他为整个团队拍摄照片。现在，这些照片的去向已经明了。我的朋友圈里有个间谍。当然，这不是你想要获得的成就。"

据调查机构Agentstvo透露，冈萨雷斯的报告通常包括三个部分:联系人描述、成本评估(附带资金要求)以及未来计划概要。例如,他提到计划与弗拉基米尔·卡拉-穆尔扎(Vladimir Kara-Murza)会面(冈萨雷斯在2017年9月这位反对派政治家第二次中毒后采访了他)。

为了向他的上级证明他获得了与俄罗斯反对派人物接触的独家机会，冈萨雷斯详细描述了他建立联系的努力，并附上了关于他的对象的冗长观察。亚辛在YouTube广播中说："他写的关于我的报告更像是试图建立我的心理画像。"

然而，这些报告似乎并未包含任何对俄罗斯情报机构有用的信息。冈萨雷斯接触到了"反对派人士"，但并不了解其组织结构，也不了解某些不太知名人士的重要性。一位熟人告诉"美杜莎":"他显然不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

亚辛也认为冈萨雷斯“没有造成任何损害”，称他是“间谍的典型”。但博罗根和索尔达托夫认为，冈萨雷斯收集反对派信息的工作实际上对当局很有用，这些反对者后来被下毒或投入监狱。他们还担心，冈萨雷斯-鲁布佐夫案证明俄罗斯"极具侵略性"的军事情报机构现在已将目光投向了反对派。

索尔达托夫解释说："像冈萨雷斯这样干员的任务之一就是识别可以招募的人，并了解他们的个人生活。他们不会根据观点（或）直接说,‘你支持纳瓦利内,你想为普京工作吗?’当他们发现你的母亲生病了，你需要帮助处理医院事务时,他们会接近你。”

在俄乌冲突爆发之前，冈萨雷斯返回了乌克兰。2022年2月6日，他正准备在阿夫迪夫卡附近的军队检查站前拍摄一档电视直播节目，这时乌克兰士兵要求查看他的证件。两个小时后，他接到乌克兰安全局的电话，要求他前往基辅接受问询。之后，他告诉朋友兼同事胡安·特谢拉，乌克兰安全局认为他是间谍。

在西班牙情报人员拜访了他的妻子、母亲和一位朋友后，冈萨雷斯前往西班牙。据特谢拉称，西班牙特工后来问他："你知道你家有个俄罗斯间谍吗?”

2022年2月28日，冈萨雷斯在波兰边境小镇普热梅希尔的一家酒店被捕，随后他打电话给他的妻子，让她通知他的律师。他的律师贡萨洛·博耶还代理了逃犯、加泰罗尼亚前总统卡莱斯·普伊格蒙特的案件。普伊格蒙特因涉嫌与俄当局有联系而受到调查。博耶还涉嫌与俄罗斯犯罪集团头目进行会谈，旨在秘密向加泰罗尼亚分离主义者输送资金。

在接受RT采访时，博耶抱怨说，西班牙情报机构没有设法帮助冈萨雷斯出狱，反而与波兰调查人员合作。据这位律师称，只有俄罗斯在帮助他的当事人。他还坚称，冈萨雷斯是被“误捕”的。

与此同时，冈萨雷斯被关押在一间没有窗户的牢房里，接受不间断的视频监控，每天还要被脱衣搜身多次。他在西班牙的支持者开始将关押他的波兰监狱称为“欧洲关塔那摩”。

在俄罗斯社交媒体VK上，冈萨雷斯的父亲写道，他儿子被拘留的唯一"理由"是"一张借记卡，卡上署名的是我的名字——阿列克谢·鲁布佐夫，是我给他的"。在给上级的一份报告中，冈萨雷斯写道，出于谨慎，他只使用银行账户和亲属名下的银行卡。鲁布佐夫每月给儿子汇350欧元——波兰情报部门认为这是冈萨雷斯是俄罗斯特工的证据。他的妻子声称，她的公公只是想补贴儿子自由撰稿不稳定的工作收入。

在交换囚犯的那一天，阿列克谢在VKontakte上写道:“我的儿子要回家了。”当记者问他是否知道儿子的间谍活动时，他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