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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智宇
1936年3月，喜剧大师查理·卓别林（Charles Spencer Chaplin ）携《摩登时代》女主演宝莲·高黛（Paulette Goddard）等游经上海。卓别林与梅兰芳相隔6年后重逢，成为轰动一时的佳话。他俩握手的照片也被视为“跨国情缘”的象征而广为传播。人们都认为这幕感人的情景发生在国际饭店举行的茶会上，不少报刊文章甚至学术著作也附和此说。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位名人实际上是在离外滩不远的圆明园路一个画展上相会的。
（卓别林与梅兰芳在画展上握手寒暄）
名家新作纷呈的画展
（1936年2月24日《申报》报道圆明园路55号国际艺剧院将举办中国现代名画展览）
为筹备这次画展，国际艺术剧院总干事弗利士夫人（Mrs. Chester Fritz）从1935年起在上海征集画作，共汇集了30余名画家的150幅国画、油画。其中，刘海粟、王济远参展作品最多，均超过10幅；父子、夫妇联袂参展为一大特色，如王一亭、王季眉父子（各4幅国画），庞薰琹、丘堤夫妇（各3幅油画），刘海粟、成家和夫妇都有佳作；七旬老画家黄宾虹（2幅国画）和女画家潘玉良（6幅油画）、郁风（5幅油画）的作品为画展增色不少；梅兰芳擅长水墨丹青，他的一幅国画特别受人瞩目。展出画作全部标价出售，庞薰琹的油画《地之子》标价最高，达800元；刘海粟、王一亭、潘玉良、王济远、倪贻德等画作在200元上下。
【 画展开幕日部分画家在展厅合影，前排左起：庞薰琹、刘海粟、郁风、潘玉良、成家和、王济远；后排左起：张弦、陈人浩、周多、倪贻德、刘抗（载《礼拜六》1936年总第630期）】
上海市长吴铁城为画展揭幕，弗利士夫妇及刘海粟、王济远、倪贻德、庞薰琹等在现场招待来宾。展览会编印了作品目录。蔡元培作序称：“画展深足以代表中外文化之合作，此种合作精神，若能不断扩大普及于其他中外关系，是所厚望焉。”由于展出的大都是名家新作，每日参观者络绎不绝，不仅有中外文艺界人士、各国驻沪外交官，上海美专、新华艺专的学生也来学习观摩。画展原定3月10日结束，后延期两天。
欣逢梅兰芳和胡蝶等明星
画展闭幕前三天，卓别林来到了上海。3月9日下午，卓别林和高黛及母亲搭乘的柯立芝总统号邮轮驶进黄浦江。家喻户晓的“流浪汉夏尔洛”来了！中外新闻记者蜂拥而至，争睹世界滑稽大师的丰采。卓别林一行摆脱了记者的围追，参观了城隍庙等地后，于5时30分来到圆明园路。
国际艺术剧院为卓别林举办了茶会，《良友》画报作了详细报道。茶会由医学博士施思明主持，100余位文化名人参加。简短的介绍和致欢迎辞后，便是自由交谈和参观画展。
【《良友》画报（1936年总第115期）对卓别林参观画展作了详细介绍】
卓别林与梅兰芳亲切叙旧。他双手搭着梅兰芳的双肩，笑着说：“这真太不公平了！几年前我见你的时候，我们的头发都是黑的，现在我的头发白了，而你还是全黑的，甚至没有一根白发！”卓别林问梅兰芳：当天有没有演出？梅兰芳抱歉地说，最近没有登台，不过京剧名角马连良在新光大戏院有精彩的节目。
【 卓别林（左一）、高黛（左三）与胡蝶（左二）在展厅交谈】
卓别林看见了胡蝶，与她热烈握手，说久仰她的艺名，“过去没有看过你主演的电影，以后再来上海一定先去看。”胡蝶觉得卓别林与银幕上的形象有些距离，尽管谈吐幽默风趣，但绝不轻浮，更没有油腔滑调，便好奇地问：“卓别林先生，我原来以为你一定是很滑稽有趣的。”卓别林眨了眨眼说：“听说你在摄影棚里和导演合作得很好，你所主演的片子也大都是很严肃的，那么在现实生活中你又是怎么样的呢？”胡蝶脱口而出：“卓别林先生，你真会说话！”
好莱坞影星艾琳·麦克马洪（Aline MacMahon）游历南洋，正好在同一天抵达上海。她主演的《荒野情》不久前在上海放映，因而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她与卓别林在茶会上不期而遇，两人都感到意外的惊喜。
（卓别林与女画家潘玉良握手，中间戴眼镜者是刘海粟）
众人团团围住卓别林索要签名，还争相与他合影。卓别林首先拉着梅兰芳，“让我和老朋友先拍一张。”卓别林喜欢与中国女子合影，赞美她们的漂亮,像展览的画一样精致。他说：“我爱中国，中国的女子很可爱！”
【 卓别林 （左六）、高黛（右一）与胡蝶（左五）等名媛合影】
对中国画有敏锐洞察力
因忙于应酬，卓别林没有时间仔细观看展厅内的画作。然而对于中国画，卓别林表现出了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有一幅仕女图，用中国画笔法绘制，还有中国式签名。卓别林目光如炬，只瞅了一眼就说：“这张画大概是一个外国画家的作品吧？”众画家惊愕不已，这幅画确实出自在上海学中国画的德国人沃尔夫刚·马尔（Wolfgang Mohr）之手。当有人问起对中国画的观感时，卓别林意味深长地说：“艺术的作品，与其作理智的表现，毋宁作情感的表达，这才是每一个艺术家所应具有的目标，感觉和情感的升华。”
【卓别林（右二）一眼就看出那幅仕女图是外国人画的】
卓别林一行于6时许离开国际艺术剧院，去华懋饭店（今和平饭店北楼）参加记者会。临行时，卓别林说：“我回来的时候要在这里多住几个星期，我要交结许多的中国朋友。”卓别林在国际艺术剧院虽然只停留了短暂的半个小时，却为上海这座城市留下了精彩的记忆。
（中华基督教女青年会大楼今貌，景智宇摄）
或许有人会问，卓别林在圆明园路参观中国现代名画展览并会见梅兰芳、胡蝶等人的情节，怎么会移花接木到国际饭店？其实不外乎以下三个原因：首先，关于卓别林到访，沪上不少中外文报刊作了报道，但说法不一，在时间地点上多有出入，令人一头雾水；其次，国际饭店声名显赫，如果卓别林和梅兰芳在那里相会，档次将更高，影响也更大；第三，许多人并不知晓国际艺术剧院的具体位置，仅凭“国际”二字便附会到了国际饭店。为了还原历史真相，这个延续了80多年谬误必须匡正，决不能再以讹传讹贻误后人。可能还有人对这一史实心存疑惑，让我们来看照片：卓别林、梅兰芳身侧，墙上挂满了图画，将它与画展开幕日画家合影照对比，背景一模一样，说明两张照片取景于同一场地——现代名画展览会展厅，这是确凿无疑的。
（红圈处对比，两张照片背景相同）
【注】国际艺术剧院（International Arts Theater）又称“万国艺术剧院”，有些报刊上称“国际艺剧院”“国际艺剧社”“万国艺剧院”“万国艺剧社”。
（本文2014年曾在《上海滩》杂志发表，2018年修改后在“黄浦记事”公众号发布，作者此次又作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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