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19日,著名法学家、法学教育家、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江平去世,享年94岁。财新特约请江平的博士、中国政法大学民商经济法学院教授、洪范法律与经济研究所所长王涌撰写了文章,讲述他心中的“大先生”江平。江平先生逝世一周年之际,财新网重发此文,以示缅怀。——编者]
学子们一直坚信江平先生将成为百岁老人,先生对此也很乐观。在2015年冬季85岁生日宴会上,他致辞说:“我已经有养生意识了,要戒掉无节制吃红烧肉的习惯,要吃牛羊肉;我有三个‘五年计划’,要活到100岁。”然而,乐观的期待被打破了,一切很突然。先生的离世是一次意外。
诀别
今年7月6日,师母崔琦女士去世,先生承受重大打击。10月,他和家人去太湖休养了几天,回京后出现肺炎症状。这是去年夏天所患肺炎的复发,那时在天坛医院治疗一个月,一度进了重症监护室,最后痊愈。“解放”那天,他在轮椅上“欢呼自由”的视频在微信中流传,他童真般笑容显示出对自由的极度渴望。
11月份先生在协和医院短暂治疗,肺炎缓和后即出院。但新的症状又出现了:不是肺炎,而是胆囊炎。之后辗转王府医院和301医院,最后在中日友好医院完成了胆囊炎手术。手术成功,但谁也没有意料到,此后衍生致命问题。
12月14日,先生做完手术的第二天下午,我去中日友好医院国际医疗部看望他。没有想到这是诀别。
之前在301医院,虽然病房拥挤,但是先生的气色很好。他戴着耳机,听着音乐,还激昂地打着拍子,他甚至想喝一杯冰镇可乐。我不想妨碍老师的个人音乐会,就静静告辞了。
然而五天之后,我推门而见的先生却是判若两人。他像一棵枯萎的大树,气若游丝。其实,先生的肺炎没有痊愈,不断生痰。医生采取了吸痰和雾化的措施,但痰依然未尽。
我给先生看我最近创作的诗歌短视频,他凝视着手机屏幕。他喜欢其中一首《冬日燕园》:“博雅塔老又经年,未名湖青半透蓝。天阔树暗云高远,数点红雕隐燕园。”他看到美丽的燕京大学校园,仿佛又回到年少时代。他曾经风趣地说,他刚入燕园,就被高年级的学长“拖尸”(Toss),被抬起四肢扔进湖里,这是燕园的规训传统。
我给先生拍了一段视频,视频中他努力地抬起手,向镜头招手,目光坚毅,满含深情。后来,先生说要侧躺,我扳起他庞大的身躯,左腿空荡荡的,那是他失去的小腿。
天晚了,我向先生告辞。走进黑夜,正是漫天大雪。我不知所处,地图上显示附近就是太平间,灰色的标记在我心中蒙上了一丝不祥预兆。
第二天,我飞往重庆参加博士生论坛,期待下周回京再看望先生,然而,死神开始叩门。
12月18日上午,先生做核磁共振检查。载着先生推向检测室的推车顺利推进了电梯,却推不出来。众人诧异。事后想,这或许是上帝试图挽救先生生命的最后信号吧。
10点半,核磁共振检测开始。15分钟后,从舱中出来的先生已经停止呼吸、停止心跳。其间发生了什么?症状指向窒息,可能的解释是,未痊愈的肺炎产生的痰是罪魁祸首。
在抢救中,呼吸和心跳勉强恢复,但很大程度上依赖机器。12月19日中午,心电图在12点28分显示,跳动的曲线变成直线,先生的生命终止。12点28分与先生的生日12月28日数字完全一致,死神存有一丝仁意,以如此冷酷的方式让先生过上今年没有过上的生日。
获悉先生去世的消息,我急回北京。在火车上,死讯已使我麻木,我的心情像窗外的黑夜与寒冬一样沉沦了。
我含泪编辑了先生临终前在病床上挥手告别的影像视频。在选择背景音乐时,脑海里立刻呈现的情景,就是先生在师生聚会时吟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先生青春的黄金时光是在莫斯科度过的,莫斯科是他青春的记忆,与政治无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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