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客|与李菁漫谈文化报道与口述采访二十年

文摘   历史   2024-04-26 19:05   上海  






本期介绍
预计阅读8分钟

世纪之交,李菁加入《三联生活周刊》,从此开启了二十余年的媒体生涯。她的足迹遍布几大洲,报道过大学生杀人案、恐怖爆炸、奥运会等社会新闻,也在大历史的亲历者垂暮时记录了他们的故事,采访了在中国近百年文化史中举足轻重的文化老人。通过她的文字,历史与个人的声音得以抗拒时间的侵蚀,并被赋予足够的力量去在更多人心中回荡。欢迎收听李菁分享她记者与学者生涯中的精彩记忆!



内容节选

本文为基于节目录音的口述稿,仅对语法与用词做部分修改。



宋美龄过世的报道契机

李菁

选题会上我就报了宋美龄,然后主编说那你感兴趣你写。我想怎么写呢?必须要有采访,对吧?


程衍樑

宋美龄去世如果发生在今天,我应该找谁来做个节目?


李菁

然后我碰巧看到了当时的另外一个报纸做了唐德刚的采访。我想唐德刚老先生可以谈宋美龄。我现在都还挺佩服当年的自己,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就一个一个地找,最后竟然找到了唐德刚在美国的电话。


程衍樑

你是直接给他打电话?


李菁

对,在电话里采访的。然后又找到了台湾有一个叫翁元的人,是(蒋介石的)侍卫,他之前也在台湾接受过一些采访。我现在完全想不起来当时又是怎么一层一层——好像当时打电话找人是我们工作重要的一部分——又找到了翁元,然后又找到了一位前大使,当年陪同威尔逊访问中国的一个外交官。几个人的回忆构成了宋美龄的采访。


因为我从来没有跟主编讨论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一个不是通过文本、不是通过回忆录,而是通过我的一些实实在在的采访得来的一篇文章会比较符合一个杂志主编的要求,所以他那时候可能(对我就)有一些印象。然后年底我又作了第二篇文章,就是老鬼的母亲杨沫。


当年老鬼出了一本书叫《我的母亲杨沫》,我其实完全是在一个报纸的连载上看了这一篇老鬼写的他和母亲的一些细节,我也很震惊。我估计可能在选题会上我也没有别的可报了,因为我们每一周的选题会实际上压力比较大。说句题外话,我那时候作为一个年轻记者,在选题会上是非常没有信心的,因为主编经常会毫不掩饰他的鄙夷,所以我每次都战战兢兢。



“呛人专家”唐德刚当面和张学良与李宗仁拌嘴


程衍樑

前面提到过两次您跟唐德刚本人的交往, 一次在电话,一次在纽约他的家中。首先我是一个唐德刚的读者,我知道唐老先生是很喜欢有各种暴论的。而且他是个历史学家,无论是《晚清七十年》还是《袁氏当国》,还是后来国共双方和新中国的这部分,都有所涉猎。他后来搞口述时采访的也都是近代最重要的那些中国政治人物——他写了李宗仁回忆录、张学良口述历史、胡适的口述历史。你跟他的交流当中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符合他这个人设的?


李菁

我个人也喜欢看唐德刚的这些作品,因为它跟正史不一样。我觉得我们喜欢(唐老师的作品)是因为太主流的历史叙述会让你觉得你跟它是有距离的,无论是它的写法还是结论,都不是主观上很愿意去接近的。我记得我在大学图书馆里看到过胡适口述回忆,当时就像看历史八卦一样。那时候(这种写作手法)并不多,我们现在看它觉得好像这种写法已经很普及了,它有什么特别的好像感觉不到。但是回到当时,这种写法确实是比较少见的,所以我一下子就被吸引到了。而且看他写的胡适的口述自传,发现他的议论会比胡适的话更多,觉得挺有意思的。


程衍樑

他是有点历史散文化的写作方式。用今天非常学术的历史研究视角看,肯定也会觉得那种写法很野路子。


李菁

是的,但当时确实是让人觉得有一点新鲜感,特别比如说他讲到宋美龄的时候,他会讲好多好像上海坊间的那些故事,那种像我们说的野史八卦来去描述她的性格。就是给你听着很新鲜。我到美国去采访他的时候,其实第一感觉有点寂寞,因为他住在新泽西的一个小镇上,没有人会知道这个老人是谁,他在遥远的东方又怎么影响了一批人。所以那时候会感觉到有一些英雄落寞。老先生对我的到访是挺高兴的,就是好像终于有人愿意来听他讲的故事......


程衍樑

有个年轻学者在跟唐德刚的沟通当中,就问唐老先生,说你的岳父吴开先是国民党的一个大佬,后来还主管过上海地区的党政业务。你做了那么多口述史,有没有对你的岳父做一些口述史?他应该是知道很多。唐德刚的原话我印象特别深,当时文字写下来说唐德刚想了一下就回应这个年轻学者,说“老家伙什么都不说”。他对这些历史人物,哪怕是自己的岳父,听起来好像都......


李菁

也不敬,是吧?


程衍樑

对,但这就是他的性格


李菁

一个是性格,第二个我觉得确实近距离接触对他来说都没有那些光环了。像李宗仁在美国,他的历史舞台已经没有了,可能他在美国他就是一个普通老人。唐德刚讲到李宗仁,也是觉得李宗仁什么东西都记不住,然后他还要再教育他,李宗仁又不服气。包括张学良,他说他要纠正张学良,张学良说你胡说,到底我职位高还是你职位高?



史迪威家的“管先生”与胡同里的卫立煌后人


李菁

当年我采访过史迪威家族,写过史迪威早年19、20年代在北京的一些生活经历。在他们家里采访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老照片——当年史威特别爱照相,留下了很多早期他们家在北京生活经历的照片,这些照片后来有人拿去做了一个小展览。在照片里面我看到了他们跟一个穿长袍马褂的老先生的合影。然后他们告诉我说,在回忆录里面——史迪威夫人当年写了一些关于北京生活的回忆——他的英文名叫Mr. Kuan。


我后来在他照片上面看到这位老先生是教他们家孩子中文的。所以史迪威的两个女儿从小在北京长大,会说很流利的北京普通话。这个老先生在他们家就像一个老爷爷一样的存在。所以这个老先生去世之后,是他们家给他出钱建墓碑。在这墓碑上我看到了他的中文名姓管,叫管玉纯。我在文章里面就提到了这个管先生,结果文章发了之后,过了一两个月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照片上面的管先生是他的爷爷。他说他出生的时候爷爷早就去世了,而家里人经历过那么多历史事件之后不愿意提这段事情,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爷爷曾经给史迪威家当过家庭教师。


但是他从家里人的讲述当中知道他的爷爷曾经给一个将军家里当过老师,看到文章之后联系我,说我没有别的要求,你能不能给我一张我爷爷的照片吗?那我就跟他联系上了,我就觉得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嘛。我说完全没问题,也不存在什么版权问题,你能拿去用就拿去用。


后来史迪威的外孙到北京来参加一次活动,我就把这个事情告诉他了,他非常高兴。我又帮着两个人见了面,这两个人见了面之后——我也临时充当了一个比较简单的翻译——史迪威的外孙就说,我相信如果我们的爷爷在天上看到这一幕,他会非常高兴的。我那时候就觉得还挺欣慰的。我没有办法为一个群体太多地去解决什么问题,但是这样的一些小事情,我如果能做到,也是觉得挺欣慰的。后来他们两家还一直保持着来往。




本期嘉宾

程衍樑(微博@GrenadierGuard2)

李菁,前《三联生活周刊》副主编,UCSD访问学者(微信公众号:李菁对话)



本期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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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排版:EMMA
编辑:hual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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