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老照片——上海知青在吉林》第216页
这张集体户的合影拍摄于1969年4月。照片里的15名同学都是在1969年3月1日离开上海的,3日下午到的图们,4日凌晨进了珲春县城,6日中午来到我们第二个故乡——珲春县敬信公社朝阳大队第三生产队落户务农。拍摄者:金塘照相馆摄影师。
初来乍到,大家都分散住在老乡家里,热饭热菜热炕,吃住无忧。开春后不久,队里有经验的阿兹爸依为建造集体户的住房而忙碌起来:只见他们与生产队干部一起在村里转悠,用手里的拐棍东指指西画画,寻找着最为理想的宅基地。当冻土上的积雪尚未融尽,老乡便带领我们放炮排石、填土夯基;待春暖花开之际,我们砍来树木做梁、割下柳条织墙,再和泥漫壁,抬沙压顶,在山脚下建起了一座新房。
搬家前夕,正巧来了金塘大队的照相师。阿兹妈妮戴着大花头巾穿着短袄长裙都想来拍照。
这时,大队支部书记走过来,对我们说:“盖好的集体户新房子好看的多多有啊!全体知青在自己家门口照张集体相吧!”对于我们曾经在大都市的南京路“王开”、提蓝桥“万象”拍过照片的上海知青来说,并没有想到要让乡村的照相师来拍照。但听了老乡的话,想到他们为了我们能够早日住上新房,不辞劳苦,献计献策,起早贪黑,顶风冒雪,我们就从心底里感激。既然老乡这么说了,我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我们住上新房要感谢贫下中农,我们就在新房前面照一张吧。大队郑书记高声喊道:“要感谢共产党、毛主席啊!”于是,男同学穿着劳动时的衣裤站成了排,女同学却坚持要回屋里更换干净的装束才出来,潘龙娣还特地取出毛主席像,恭恭敬敬地抱在怀中,15名知青就照了这张相。
记得当时每人掏5角钱,加印了照片人手一张。拿到照片不到3天,15张照片统统寄往黄浦江畔自己家里。不料上海的父母见到这张照片,都十分担心害怕:刚建起来的新房怎么还得用木柱子支撑?碰到刮大风下暴雪,会不会垮塌啊?为此,我们还在信中向父母做了不少解释和保证。这房子倒是没有垮塌过,就是遭遇过一次险情:因为新房盖在小山旁边,地基就是利用山坡平整的。一次下雷雨,山上一块大约半米直径的石块滚落下来,砸中头一间的库房,后墙砸出一个大窟窿!幸好没有砸到火炕,否则要出人命了。这件事情也是离开珲春后才告诉家里的,说没有伤着我们,完全是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上海父母在保佑着我们!
由于大家都把这张合影留在了父母身边,所以照片基本上都得以保存,日后便“完璧归赵”般地回到我们的手里。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才慢慢悟出了这是一张多么珍贵的照片。
40年间,每每拿起这张照片端详,那15位集体户同学(以及加上晚来的林道苏总共16位同学)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
陈艳菊是一位敢作敢为的人,记得那年战备深挖洞,她自告奋勇地到第一线去撑钎擂锤,不慎被砸碎了手指骨,还瞒了大家好一阵子;
朱雅丽注重风度,除了劳动,平时总是穿着得整齐得体,在深山老林里也能够保持着上海人的体面;
周坚看上去挺清秀瘦弱的,但做起知青的思想工作来,那种思辨与果敢不亚于基层的党支部书记;
潘龙娣是一个文艺爱好者,曾经在这栋草屋里教男同学跳“抬头望见北斗星”,她是集体户唯一一位留在农村的真正“扎根派”;
邢雅仙胖胖的脸蛋,被老乡昵称“小胖”,她岁数小,干活却是争先恐后,大寨评工屡屡得到高分,不幸的是,她在2000年8月因病逝世了;
曹桂菊是集体户的好当家,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有计划有头绪地摆在她的心上,当时集体户轮流做饭,因为她做的饭菜可口,所以大家都盼着快快轮到她来做饭;
董德华在农村没几个月,就从老乡那里学来了为母猪接生的本事,在集体户里大显了身手;
林道游内秀,外国民歌手抄了三大本,故而使集体户经常弥漫着“照镜子的姑娘”等异国风情的旋律;
林声远长着一个哲学的脑袋,在饥寒交迫的日子里,嘴里也没有忘记叨唠尼采、艾思奇的名字;
我喜欢写诗,高兴起来可以站在炕头高声朗诵两个小时也不觉得累,被大家认为是集体户里最开心的人;
王枝良是第一任户长,处处以身作则,记得一次头痛得直冒冷汗也不休息,头上紧扎一条白毛巾,还是下地干活,那猫着腰快速铲地的样子,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
林世国干活力气大,但饭量也大,记得有一次部队请我们去参加忆苦会,他吃了一碗忆苦饭还不够又去盛了一碗,被部队首长误以为思想觉悟高,其实是饿的;
孙阿根是最快与老乡打成一片结成哥儿们的,外出打鱼架桥的派工活都由他包了(他已于2018年去世);
任群、聿农是亲兄弟,性格迥异:一个委婉稳当耐得住性子,一个聪明机智做事麻利;一个在窗台上经常吹奏口琴朗读俄文,一个经常呼男唤女吆喝着一起去侍弄自留地。印象最深的是初春时节,聿农在山上碰见队里的母牛下了牛犊,他用自己的棉大衣将小牛犊裹好,硬是从山上抱了下来;
我们还有一位晚来的林道苏,是我们插队第二年才来的。谁知他后来居上,成了生产队长,干得比谁都强,这是集体户的一大骄傲。
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姐妹,15名不同名姓的上海知青在北疆朝阳山村组建了一个家庭。尽管数度离合几进几出,在身后这座茅草屋里却不曾间断地演绎着绵绵十载的青春岁月。半个多世纪一晃就这么过去了,我们也都已经从照片中的青春年少渐变成了霜染鬓发的“阿兹爸依”、“阿兹妈妮”。现在绝大部分都已经退休在家,虽然过得都很平常,但很充实,更为庆幸的是我们都很平安。我们会永远保存着这张在新房前的集体户合影,因为它印证着我们上海知青与朝鲜族老乡的深情厚谊,寄托着我们知青在艰难困苦中对生命的热爱、对未来的企盼。
这是一张珍贵的照片,是与我们生命同在的合影。
公众号编辑:周培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