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老照片——上海知青在吉林》第213页
1969年3月,金塘大队第一生产队集体户宣告成立。
集体户第一任户长早就产生,由贫下中农俞珍权担任户长,同时由知青一名担任户长。集体户成员八男八女,共计十六名。
“集体户”,一个特殊年代里的特殊产物、一种特殊的户籍、一种特殊的组织结构。
“集体户”,从字面上理解,是若干人(若干人可以称为集体)集中在一个户口中,演绎出集体户精彩的故事来。
集体户的成员之间即知青之间以“同学”相称,可能是因为在一个户内学习“最高指示”、“老三篇”或“两报一刊社论”?据说,知青生活包括做农活,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学习好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搞好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这个可能性很大。究竟是否,有待于后人进一步考察和考证。不管怎么说,在那个新生事物层出不穷的年代,集体户就是知青在农村的“家”,那就是说,集体户同学也就是一个家的成员。
集体户是一种特殊的组织结构,是知青在农村户口的一种编制,但是也需要一种载体,这就是集体户的住房。
1969年夏天,上级(据说是五七办后来改称知青办),给每位知青拨款四百元的安置费。一个集体户十六名知青,合计有六千多元,史无前例的巨大现金流量一下子拨到生产队,几乎引起轰动。安置费必须按照县"五七办的规定,用在知青的住房和购买农具方面。经过生产队的讨论,作出了一项关系到百年大计的重大决策,盖“干打垒”的集体户房子。
所谓“干打垒”,就是北方农村特有的、最简便的用土作原料建筑的房子。这种房子在东北尤其被普遍采用,也是东北民居特有的建筑艺术。干打垒在建筑学上来说,属于版筑建筑,又称夯土建筑。这是通过模板造型,用生土夯筑而成的建筑。因为夯土部分主要是具有围护与承重功能的墙体,因此,又称为土筑墙或版筑墙建筑,民间俗称“干打垒”。
盖“干打垒”房子谈何容易,朝鲜族的贫下中农,没有盖过这种类型的房子。队长在动员大会上挥动着有力的臂膀,学着英雄人物发出豪言壮语的模样说: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也要上。集体户的房子在当时是一种经典格式的房子,号称“四室一厅”,中间进门是厨房为一厅,往右边是两个男生房间,往左边是两个女生房间。
史无前例的巨大工程开始了。
朝鲜族社员的房子是用梢条和芦纬编制好一条一条的隔断,外面用泥裹起来,以充作房子的外墙。这样的墙体,可以节约建材,但是在寒冷的东北,墙体单薄,隔热效果不良。集体户不适合这种类型,所以生产队决定用土坯和干打垒的材料盖房子。土坯是什么呢?用草和泥合在一起,按在固定的模子里,做成一块一块一尺长短的土砖,叫土坯,阴干后用来砌房子,民间称“脱大坯”,算作“东北四大累”中的一种。脱坯时先将坯土堆积在宽阔的地面上,把土中的疙瘩等杂物挑出来,把铡好的草层层匀称地撒于坯土中,再浇上凉水,经过一天或半天的“闷”,使土、草和水都泡软浸透,再用脚踩,或牵一头牛来踩,经过反复搅和,水、草、土完全粘合在一起,把坯土在木制的模子里使劲填平抹平,然后再把模子抽掉,一块土坯就做成了。而干打垒则更简单,把合好的泥直接垒在墙体上,干了一层再垒一层,直到整个墙体垒好,关键的部位或犄角嘎拉部位则用土坯砌起来。
墙体终于砌好了,并安装好了门窗。有好事者仔细一检查,发现北面的墙有点往外倾斜了。队长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大手一挥,豪迈又爽快地说:“依若不索!(没事)上粱!”
上梁结束,用泥土抹好防寒棚,接着按装门窗的玻璃,门窗用的木材和玻璃都是从县里买来的,尽管玻璃是半透明的,木制门窗是本色的,没刷过油漆,但是在那贫困的地区和极其贫穷的年代里也堪称为豪华型的了。紧接着,抹平里外的墙体,垒上锅台和火炕。
在漫长的冬季,没有空调,没有集中采暖系统,火炕是家庭的唯一取暖设施。它热力所及范围,只有炕自身的狭小空间。一般汉族家庭,炕只占一半的家庭住房的使用面积,而朝鲜族住房,则是“屋小炕大”,炕几乎占了屋里绝大部分的使用面积。“屋小炕大”是为了尽可能地取暖和节省燃料。坚硬的火炕是通古斯猎人的伟大发明,它要探查人体弧形骨骼所能承受的地心压力,并塑造着一种坚韧粗硬的人格,以及对于恶劣环境的耐受性。目前发现的最早火炕,出现于金的晚期,位于今天的吉林地区。
东北人家的炕在白天是吃饭的餐厅和活动的主要场所,晚上睡觉,有关人员必须挤在同一张大炕上,沙丁鱼般并排躺着,以尽可能大面积的脊背去接受有限的温热。
垒炕往往是和垒锅台属于同一分部项目,属于东北农村盖房子的核心技术,其技术含量极高。炕和锅台是相连在一起的,垒得好,不会倒烟(倒烟就是烧火的烟不从烟道里顺着烟囱出去,而是倒过来从锅台灶坑里倒出来),可以节省燃料,反之,倒烟、炕不热、费燃料。对此,生产队郑重其事地抽调了具有丰富经验的老社员朴大爷负责实施,朴大爷极其认真地按部就班,一一施工落实。
竣工在望,然而,北面的墙体不以队长的意志而转移,继续往外倾斜,并出现了裂缝,裂缝越来越大。怎么办?队长太有才了,办法找到了,弄了两根松木杆顶在北面的墙体上,阻止了墙体的进一步倾斜。
集体户的房子终于竣工了。生产队会计赶紧把六千多元的支出账目给知青代表“审计”,并加以说明,买农具工具支出多少、社员盖房的工分应付多少、买玻璃木材钉子多少钱等等,以示钱货两讫、分文未差,知青们高兴都来不及还审什么呀,一切都OK啦!
在萧瑟的秋风中,集体户的房子在两根松木杆的支撑下,顽强地屹立于金塘一队。说来奇怪,金塘大队七个集体户前后盖起来的都是这种类型的经典房子,成为中苏朝边陲金塘村的一道亮丽而独特的风景线。
房间里火炕四米见长,两米见宽,火炕两头堆着箱子之类的摆设,这样平均每人占炕不到一米宽,以沙丁鱼罐头的排列方式,正好铺下四个被褥。屋不在大,有炕则暖,毕竟外面是寒风呼啸。从此以后,风里来,泥里走,我们毕竟有了一个躲雨避风的“家”了。
搬进新的四室一厅,我们从心里感觉到非常高兴。乔迁新居之际,王林根借来照相机,我们一个房间的三兄弟王海根、周培兴和我立即翻箱倒柜,把最好的羊毛衫穿上,把珍藏的毛主席像章别在胸前,喜气洋洋地留下了这一历史的瞬间。
第一夜,睡在烧得滚烫的炕上真不习惯,犹如在烙煎饼。因为炕还未烧干透,所以,感觉到被子很潮湿。
睡不着打量四周,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们是处在泥土的包围之中了,四周的围墙是泥土砌的,下面火炕是泥土垒的,上面防寒棚也是用泥土抹的。天长地久,泥土的分子一点一点地侵入我们的肌体,润肤细无声,深入到我们的细胞内,最终形成了泥土基因。夜深人静,辗转苦思,炕上无眠,想起白天在泥里滚,黑夜中面壁泥土的六面体,突然,大彻大悟:原来,土包子就是这样炼成的。五十多年过去了,集体户房子早就灰飞烟灭,集体户的生活依然铭刻在我们心中。
公众号编辑:周培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