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 專訪｜｛點將錄｝中國嘉德 梅杰──小板塊也有大潛力 金石篆刻在拍場表現越發受到矚目

宋代金石學和文人畫的崛起，使得研究收藏印章篆刻成為流行。自元代開始，文人畫正式確立，畫家真正把印章引入繪畫創作之中，形成詩、書、畫、印為一體的特色。延至千年，印信文化依然熠熠生輝；至今，金石篆刻在拍賣場的表現越發受到矚目。本期《CANS藝術新聞》採訪到中國嘉德古典傢俱及工藝品部專家梅杰。嘉德的梅杰團隊所推動的金石篆刻拍賣已成為業內的頭部品牌，而且還在文人篆刻藝術方面的深入挖掘，推出多個重要的文人篆刻收藏專場，使金石篆刻看似小眾的藝術板塊深入人心。本篇《點將錄》通過梅杰的講述再現嘉德在探索金石篆刻所經歷的重要節點，並對現今金石篆刻拍賣市場予以分析。以下便是採訪內容。

2013年我進入中國嘉德，開始從事金石篆刻拍賣的相關工作。很多人認為這是既專業又小眾的門類，其實只要你接觸到金石篆刻這個品類，一定會發現這是相當有趣味的領域。一方印可以通過各種材質為載體，以刀代筆呈現書法藝術，清代到民國以至當代各時期的篆刻以及雕刻大師無不匯聚於印石之上，所以欣賞一方印章，你一定會發現它立體的形象。我個人的學習是從印章材質和雕刻工藝開始入手，掌握這兩個方向後，再到清晰梳理整個文人篆刻的發展脈絡。明代至近代到當代的延續中有很多重要的印家，他們衍生的各種體系和傳承，就像一株結滿碩果的大樹等待你摘下果實。拍賣行工作的優勢，讓我有機會大量過手拍品，這種密集的學習使人進步很快。尤其像我們年輕又好學好問，業內資深的行家和前輩學者們都十分願意提攜和引導，他們獨特的見解和豐富的知識對我們的幫助非常大。

您可以從我們拍品的結構上發現，嘉德的金石篆刻拍賣板塊其實經歷過數次調整。2011年創立專場初期，我們偏重於材質和雕刻，因為好的印材和雕工是最容易被藏家群體接受的。當時的市場也是以名貴印材為重，例如福建壽山的田黃石，浙江昌化的雞血石，這都是我們拍場中的主流，我們也順勢推出了楊玉璇、周尚均、林清卿、郭懋介、林文舉等清代至近當代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名家雕刻作品。後來經過市場的調整和發展，我們發現就印章的價值體系而言，文人篆刻是其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於是挖掘市場中重要的名家篆刻作品，推動重要藏家進入金石篆刻收藏領域，成為了我們主要的工作方向。

2017年，金石篆刻拍賣在嘉德取得了大幅的提升，2017年春拍，金石篆刻專場的單場成交額首次突破5000萬人民幣大關，當年秋拍趙之謙的一方自用印「為五斗米折腰」，又以1200餘萬人民幣的高價打破文人篆刻作品的全球最高成交紀錄。

2019年春拍我們推出的【瓦存室存珍—黃士陵篆刻名品及重要印譜】專場大獲成功，該專場中的65件拍品全部成交，並取得了4084.8萬人民幣的亮眼成績，其中黃士陵53方印章皆取得了高價成交，並把黃士陵篆刻作品的價格在市場中推高了一倍，今天這批作品的熱度仍然未減。專場當中還有一部流派篆刻印譜之王《丁丑劫餘印存》拍出了724.5萬人民幣的高價，創下了流派篆刻印譜全球最高成交紀錄。除了深耕文人篆刻領域以外，在香港我們開闢了歷代古璽印拍賣，嘗試將篆刻拍賣再次提升一個維度。

2022年秋季【珍秦琳琅－珍秦齋藏歷代古璽印及銅器】專場100%成交，獲得了4318萬港元的好成績。此外我們在近年也陸續推出了明清名家印譜和金石拓片，文人用硯，以及與印人、金石家相關的信劄和書法。嘉德的金石篆刻板塊從以材質和工藝為主體起步，到如今我們把專場的內容做得越來越豐富，體系也更加完整。

有許多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中國嘉德第一次做印章相關的專場是在2008年，考慮到當時處於當代工藝美術蓬勃發展的階段，我們把專場定名為【國石國藝】。2010年末，我們徵集到兩組重要收藏，一批是來自收藏大家龔心釗的舊藏印章，另一件藏品來自上海著名藏印大家汪統先生，汪老一生醉心於印石收藏，其中經故宮《帝后璽印寶藪》著錄過的〈清康熙 「清寧之寶」壽山石印章〉便是他多年的秘藏，印鈕更是由清初壽山石雕刻鼻祖楊玉璇製成。這方印我們珍而重之，並將2011年春季的首場金石篆刻拍賣專場定名為【清寧】。但在2011年2月汪老仙逝，他的藏品拍賣計畫擱置，時隔四年後的2014年春季，也是我入行的第一場拍賣，汪老的這方藏中遺珍才再度與我們見面。「清寧之寶」最後以2070萬人民幣成交，【清寧】這個名字便由此延續到了今天！

您第二個問題，我認為金石篆刻與其說「小眾」不如說「專業」更準確。收藏金石篆刻的群體基本上都是在擁有其他一些門類的收藏基礎和知識儲備後，才進入這個領域的。收藏行為的遞進造成了收藏群體的篩選，我把金石篆刻的收藏群體分為四類，第一類是非常純粹的金石篆刻藏家，他們的收藏成體系化，所收藏的作品囊括了從明代至近代的完整文人篆刻體系。第二類是收藏書畫的藏家，比如他有趙之謙、吳昌碩、齊白石的書畫作品，追求搭配相關印章，形成書、畫、印齊備的體系。或者是喜歡某一印章的內容，會將這方印用於日常或作為齋號。第三類我認為是傾向信劄收藏的文人藏家，信劄的有趣在於有故事，這封信是寫給誰，或提到了什麼事兒，或相互唱酬等等。欣賞一方印章除了材質、雕刻、印面篆刻等部分以外，同樣能在印章邊款和印文中讀到文人之間互動的樂趣，這類有故事的印章往往吸引收藏文人作品的藏家。第四類是古董類的藏家，他們重視上等的石材及雕工，比如清代重要的田黃，老坑的昌化雞血石，或者清初楊玉璇、周尚均等雕刻巨匠的作品。

目前拍賣市場發力最強的，還是在文人篆刻史上佔據重要地位並且流傳有序的名家篆刻作品。當然這些名家篆刻作品的內容，如果是更適於今人使用的佳詞閒章則更受買家的關注。比如明末文人篆刻鼻祖文彭及何震，清代流派篆刻興起後出現的以丁敬為首的西泠八家，還有以鄧石如為代表的皖派篆刻以及受其影響的吳讓之、趙之謙等名家的作品。其中趙之謙的篆刻作品就是拍場中的常青樹。

2017年我們收到兩方趙之謙重要的自用印章，一方在2017年嘉德春拍推出，印文「趙之謙印」以523.25萬人民幣成交，當季創下趙之謙篆刻作品的個人紀錄。秋拍中的另一方趙之謙自用印，印文是「為五斗米折腰」，更以1200餘萬人民幣的成交價，創下文人篆刻作品的全球最高成交紀錄，至今還未被打破。接下來2018年春拍趙之謙所刻的「定光佛再世墜落娑婆世界凡夫」印又以920萬的高價成交，2019年春拍其所刻的「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印以954.5萬人民成交。趙之謙一生製印四百餘方，博物館佔據近一半的數量，流通於市場的僅七八十件，嘉德經手的已有四五十件，占其八成以上，成交最高的前三甲皆是由嘉德創造。

從印學史的梳理中發現，在明末以前，製印基本由匠人完成，文人參與印稿的設計，但並不親自奏刀創作，至晚明時，文彭發現了適於下刀篆刻的青田石。1572年顧從德編撰了第一部匯集古璽印而成的原拓印譜《顧氏集古印譜》，這又為明清江南文人篆刻的勃興提供了優質的典範，何為周秦兩漢，什麼是真正的上古傳統？文人篆刻至此而興起。清代篆刻則進入了流派發展階段，以丁敬為首的浙派篆刻影響了一大批人，鄧石如、吳讓之所引領的皖派篆刻同樣影響深遠，民國時期更是百花齊放。我認為造就篆刻藝術的突破有兩點原因，第一是取法更為廣泛，第二是刻印的取材更豐富，以及工具更精良。當代篆刻家在作品的創作上獲得的元素更多，他們的一些作品非常具備視覺衝擊力以及獨特的個人風格。但我認為在創作中脫離不了的一點就是「濯古來新」，即汲取前人的精髓並推陳出新，每場篆刻拍賣我們也都會推出當代篆刻名家專題，並精選當下市場中受到廣泛關注的一些優秀篆刻家的作品上拍。

其實每一場拍賣都有很多值得記憶的作品以及徵集的經歷，印象深刻的作品太多了，我們就不談單件作品，聊聊一些難忘的專場。2019年春拍的【瓦存室存珍—黃士陵篆刻名品及重要印譜】專場令我至今仍然印象深刻。瓦存室主人黃文寬先生為嶺南名宿，其後人將其所藏的五十三方黃牧甫印章及重要印譜全權委託予嘉德，在當時，黃士陵的篆刻藝術價值還沒有得到充分挖掘，嘉德第一次為這批印章在上海組織黃士陵篆刻作品研討會，並邀請國內名家學者參與，又提前通過上海書畫出版社宣傳出版《瓦存室藏黃牧甫原石遺珍》一書。在這套組合拳下，這場底價不超2000萬人民幣的專場，成交額則超過4000萬人民幣。當年黃士陵篆刻作品成交價的TOP1至TOP10全由該專場創造。

而組合拳打得更漂亮的是2021年秋拍的【獨秀—陳巨來的藝術世界】專場，我們2021年秋季拿到陳巨來家屬的藏品委託，並借此機會在2021年的嘉德藝術周期間舉辦同名特展，可謂是陳巨來作品最集中並且規模最大的一次展出，再現了中國近現代藝術史上重要人物的風采。這場展覽一經舉辦即引起了極大的社會關注，接下來的拍賣更是盛況空前，總底價900餘萬人民幣的拍賣專場，最終成交額達到4800餘萬人民幣。

今後我們再回看這兩場拍賣，我想依然是金石篆刻拍賣中的經典案例。當然還有去年秋拍及今年春拍連續推出的【小石山房舊藏明清名家篆刻】專題以及在香港拍賣中推出的【珍秦齋藏歷代古璽印】專場，這些專場或專題都取得了非常亮眼的成績，在此就不一一贅述了。

金石篆刻的市場長期以來是處於持續穩步上升的狀態，市場成長到了今天，其實單件篆刻拍品的價格也並不太高。比如目前文人篆刻作品單件拍賣價格最高達到了1200萬人民幣，其餘大多數都在幾百萬人民幣的價格範圍之中，而在這個價格範圍當中是能夠買到金石篆刻領域的天花板藏品。所以在這樣的市場體量下，這個門類所受到的宏觀經濟波動的影響就不會太大。在中國藝術品市場行情最高的2011年，嘉德的金石篆刻專場的單場成交額為1800萬人民幣，2023年秋季則是整個藝術品市場相對沉寂的階段，但嘉德兩場金石篆刻專場總成交接近6000萬人民幣。經過這些年金石篆刻拍賣的發展，買家與賣家也更傾向於在二級市場中交易，我們線下線上的拍賣頻率也基本能夠滿足行業的需求。

中國當下的教育越來越重視傳統文化的培養，在這個前提下，與中華文字息息相關的金石篆刻品類一定會被更多年輕藏家接受。更重要的一點是流傳有序的歷代名家篆刻作品存量不大，想要形成一定的體系，不僅需要資金的投入，更需要時間的等待，一定要有人願意放手，新的藏家才能有機會介入。這必然使金石篆刻部分中的重要作品價格呈現穩中有升的趨勢。其實從我們這些年的拍賣數據中就能看出，例如今年春季推出的「小石山房藏印」專題，其中的拍品都來自2003年嘉德秋拍的【藝跡軒藏明清印章】專場，這位藏家當年以200餘萬人民幣的總價競得41方作品，我去年秋拍收到這批作品後，又將這41方重要的印章，分為三場拍賣。第一場在2023年秋拍，16件拍品就取得了1500餘萬人民幣的成績。今年春拍的第二部分，14件拍品成交更是達到了1862萬人民幣。二十年已經超過二十倍，這個門類所蘊含的潛力可想而知。

剛剛結束的中國嘉德2024年春拍，【清寧—金石篆刻藝術】專場以6316萬人民幣的成交佳績，刷新從設立該專場以來歷史最好成績！其中〈文彭刻「五湖遊俠」青田石印章〉以609.5萬元創文彭篆刻作品最高成交紀錄，〈蘇宣刻「唾雲沫月課空虛」青田石印章〉以477.25萬元創蘇宣篆刻作品最高成交紀錄，〈錢松刻「我書意造本無法」壽山田黃石印章〉以632.5萬元創錢松篆刻作品最高成交紀錄。拍前就頗受關注的「小石山房藏明清名家篆刻」專題也獲得了買家的熱烈追捧，專題14件拍品全部成交，並取得了1862萬人民幣的亮眼成績。

除去文人篆刻以外，名貴田黃印章經過之前的低迷行情後，此次也得到了市場的重新關注，其中〈楊玉璇製壽山田黃石獸鈕印章〉以701.5萬人民幣的成交價拔得本次專場頭籌，鴻禧美術館舊藏〈田黃石平頂六面方印章〉也以586.5萬人民幣的高價成交。專場在文人篆刻及重要印石主題以外所設立的金石及文人用硯主題也獲得了市場的強烈認可，其中〈商承祚舊藏商晚期青銅爵〉以103.5萬人民幣成交，〈張廷濟銘端石長方硯〉以120.75萬人民幣成交，均遠高於拍前估價。

金石篆刻是相對專業的收藏品類，經過我們這些年的持續拓展與經營，我們將其發展為涵蓋了文人篆刻、文人用硯、名貴印石、金石拓片、青銅古璽等多品類的綜合主題，並得到了市場的廣泛關注，今後我們還將繼續加深對金石篆刻相應品類的研究及拓展，努力為市場提供更多精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