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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重读鲁迅的《呐喊》，第一篇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小说《狂人日记》，我刚从吃人的臆想日记里将将脱离出来，转到第二篇《孔乙己》，却被其写实的第二段文字又拉回了吃人的情境中去，那段文字如下：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这段文字告诉我们，一个十二岁的伙计，就因为在严重监督下干不来羼水，若非荐头缘故，将被辞退。
这里的信息量颇大，文中描述了严重监督的细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光听这个描述，我一开始觉得这些短衣主顾（即做工的人）也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结果后面来了句“羼水也很为难”，更不可思议的是后面甚至因为干不来羼水这事，一般情况下很可能被掌柜辞退——这说明了羼水虽难却是十分普遍现象。
于是我又回头仔细读了两遍“严重监督的细节”，老实说，光听这个描述，我觉得这个十二岁的伙计换成三十岁的我也照样干不来，照样得下岗。
也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短衣主顾如此“小人之心”，因为对方是真的“小人之腹”。
鲁迅的笔力确实老辣乃至辛辣，短短百来字就道出了吃人社会的许多细节。
监督所以严重，是因为短衣主顾可能有过被吃的经历或见闻，也可能在某些情境反过来他们自己的“小人之腹”也曾吃人，所以才会对被人吃如此小心谨慎——这或许是个你吃我、我也吃你的社会。
从掌柜的角度看，羼水成了基操，这个观点甚至在十二岁伙计的内心也是认同的，这位十二岁的伙计只是因为“监督严重”“样子太傻”干不了这事，而非童心善良不愿意干这事。
很难想象，现代社会的人生活在那个年代得多累——像短衣主顾那样时刻警惕和监督。
得多窒息——像十二岁伙计那样因干不来羼水险被辞退。
想想看，如果我们从学校毕业出来找的第一份工，工作岗位的某个要求就是要在社会的严重监督下进行复杂的违法违规操作，那得多窒息。
现在的社会虽然说不上多完美，但人们主流意识中不会认为“羼水是职业基操，干不来要被辞掉”，很多年轻人的工资虽然不高，但起码清清白白，工作上虽然牢骚不断，但起码良心不乱。
所以现代的人们估计很难想象一个十二岁的伙计会因为干不来羼水而被辞退。
不敢说如今社会没有羼水现象，但那是灰色地带的，而非如此普及的；是人在社会混久了世故、受欲望驱使的主动行为，而非作为职场新人的一种基操要求。
但我们也需要警惕，这种吃人的蛛丝马迹其实也有复辟的倾向，从网上的揭露视频来看，水果和海鲜“八两秤”问题屡揭不绝，屡禁不止，有的人甚至能举出许多的理由和大义来说明其存在的合理性。
每斤缺2两，这2两原本是要进入顾客嘴里、胃里、血里、肌里的，虽2两海鲜换不来身上新长2两肉，但1克有吗？1毫克总该有吧，这1毫克的肉也是肉，算吃人吗？
现在不愿弄“八两秤”的良心水果、海鲜店家只是相对赚得少点，但不至于生存不下去，如果大家都变得司空见惯，也没有其他力量介入拨乱反正，慢慢地延伸为不愿弄“八两秤”的良心店家遭到同行威逼、市场挤压，乃至失了种、绝了迹，结果水果和海鲜“八两秤”成了标配，成了众所周知、人人接受的现象，则旧时代吃人的社会似乎复辟了一点小小的尾巴。
如果继续任其野蛮生长，那卖狗肉的、牛肉的、猪肉的，是否也对标“八两秤”？乃至黄金有机会也给上点不一样的秤。
今天“八两秤”，明天会不会“七两半秤”？于是人人自危，变得像短衣主顾那样“严重监督”，明显提高社会运作成本，极大降低社会运作效率。
于是旧时代吃人的社会复辟得更多了，锋利的指尖以及獠牙也逐渐显现，人吃人的现象也将普遍起来，而不吃人的人又将重新拥有那种寸步难行的窒息感和悲哀。
其实，如果店店都是“八两秤”，实质只是暗戳戳地把价格抬高了而已，像张三，买水果的预算是30元，10元每斤，那便买3斤，你作为店家今天卖他“八两秤”，实际只有2.4斤，单价12.5元，张三回家吃水果，感觉到没有3斤，便知道自己的单价不止10元，便知道是贵了，他不会因此而增预算以使下次买到真正的3斤，他只会认为水果涨价了、人心不古了，即便没条件换一家店，下次买时依然买30元且心里堤防乃至吐槽着店家。
既然要涨价，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涨呢，这样暗戳戳地怀着吃人的心，人心一坏，社会便会不可避免地滑坡，此风不早刹，滚动起来惯性大后再想刹住就不易了。
珍惜中国现在来之不易的和平的现代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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