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辑|陈 虹:初夏树帖(散文)

文摘   2024-12-17 20:16   北京  

陈虹,90后,新疆兵团第一师阿拉尔市人。作品散见于《江南》《绿洲》《诗歌月刊》等刊。





五月是阿拉尔春夏之际的好时光。仿佛一夜间,这座小城便绿荫环绕。

这里的路旁都种植法桐,它们一年年长成栋梁。法桐并非与别的树种不一样,一年到头平凡生长,它知时宜、懂分寸,春夏枝繁叶茂,撑开一地清凉;秋冬落叶散尽,不挡一丝暖阳。如同一位慈爱的母亲,温柔守护着身下的万物。每年暮春时节,是法桐树的高光时刻——新叶齐出、鲜绿可爱。大概是多日不出门,我惊异于季节时序的变化,军垦大道边的法桐竟已蓊蓊郁郁了,黄绿色的小花从枝叶间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手掌大小的叶子在风中舞蹈,把薄薄的霞光扯成盈盈裙边。

法桐随遇而安的性格很像我的母亲。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的母亲为了生活从巴山蜀水的毓秀之地,一个人踏上西行的列车来到这风沙肆虐的戈壁滩,满地碱蓬、红柳和骆驼刺不断刺痛她的目光,漫天的飞土落下来,染白她乌黑的发。初到这里的年轻人大都打起了退堂鼓,只有我的母亲拿起一把坎土曼,默默地在属于她的那块土地上一下一下地劳作。不懂种棉花的她,一次次往连队技术员办公室跑去,小小的本子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那块棉花地因她的悉心照顾,每年秋风吹来的时候,都用柔软的洁白棉花报答我们一家殷殷的期待。法桐也是如此吧,它们从温暖湿润的苗圃中走来,置身于世界各地的钢筋混凝土森林,给飞累的鸟递一根栖息的枝,为赶路的人送一片阴凉。

清晨朝阳欲出,我站在一棵高大的树下面,情不自禁大口呼吸。这气味里包含着阳光的爽朗、草木旺盛的甜气。所有的叶子在晨光中变得晶莹剔透,星星一般闪亮。

清晨九点半,一日里最忙碌的时候。汽车、货车、电动车、自行车各自穿行于既定的路线,潮水般从我身旁匆忙而过。橘红色的朝阳里,唯我一个闲人,徘徊不去,专心看树。

从我家小区到新苑菜市场,必经一片沙枣林。这片沙枣林叫“知青林”,有人也叫它“盼归林”。据说曾经有两个相爱的知青被分配到这里工作,女孩喜欢沙枣花,男孩就去挖些树苗栽在这里,年年细心浇灌,他俩的爱情也枝繁叶茂。后来男孩父母把他接回城里,女孩被迫与男孩分离,男孩承诺安顿好就回来接她,临行前女孩摘了一束沙枣花送给男孩,泪眼婆娑目送他离开。此后的每一天,她都会在这里痴痴看着远方,就这样等了整整三十年,等到这几株沙枣树连片成了沙枣林,等到她的坟上也落满了沙枣花……我想,这些沙枣树一定懂得女孩的等待,每年夏天,它们都用浓得化不开的花香思念她。我喜欢坐在这片林子里,仿佛自己也是生长在这里的一棵树,身旁的树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夜色明澈的时候,我们一同看天上一弯新月孤悬,偶尔,一只夜飞的大鸟俯冲于无边无垠的夜色间,翅膀抖落一地星光。

在五月的阿拉尔市里,你绝不能忽视沙枣树,准确点儿说,不能错过沙枣花。沙枣树开花,不是一朵两朵、小孩子气地零星绽放,它们仿佛提前商量好似的,所有的花苞一夜出动,爬到枝头,迷醉的香气在空气里游荡,让你不自觉向香气弥散的方向望去。远看,树梢上黄灿灿一片;近观,每一朵小小的花瓣躲在灰绿色的叶子下,簇新美丽、惹人喜爱。沙枣花的花期维持十来天。落花的时节,满地又是细碎的小花,那么凄清孤独,让人忽然感慨生命里的美好总是短暂易逝,想起《红楼梦》里黛玉葬花的情节,总听人说黛玉太过矫情,而我明白林妹妹想到的,不仅仅是自身孤苦无依的处境,更是对自然万物的一份悲悯,一个内心极其丰富的人,总要比常人经历更多波折。

沙枣树不似法桐。弯弯曲曲的树干有的躺着,有的斜倚着,这就让花与人有了更为亲近的距离。人在花下走,花也挨着人,仿佛正在恋爱,一路都是温存。

不知不觉走到菜市场了。有个卖包子的小贩在叫卖槐花馅包子,急忙买几个品尝,却寡淡无味,毫无槐花香气。记得大学时期,学校食堂里有槐花包子,第一次吃这样的包子,味蕾瞬间被这清香甜美俘获。还想吃,无奈食堂供应有限,就趁着月色偷偷爬上校园的槐树,我在树梢摘花,舍友们在树下接应,时不时还要躲着路过的人……捧回来的那兜槐花,香气扑鼻,我带回家让母亲包包子,做好后分给舍友们吃,那个午后,宿舍里的欢声笑语久久不去。

菜市场旁边也种满了槐树,这个季节的槐花开得格外真挚,恨不得把整颗心都给你。那些深紫色的小花隐在绿叶的浓荫里,一串串铃铛般的香气,响彻空中。

说起槐树,我又想起儿时有一年暮春去同学家玩。她家住得有点远,我便骑单车去,经过一片槐树林,远远听到一阵哭声,隐隐约约并不清晰,再往前走,我看到有个妇女坐一堆黄土旁,嘤嘤啜泣,肩膀不停颤抖,压抑着无限凄凉,口中还念叨着什么。小小的我,一瞬间跟着难过起来,一边踩着自行车踏板,一边回头看她,心里害怕极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去那片槐树林,甚至不敢靠近那里的槐树。后来上了中学,那片槐树林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芦苇杂草,还有横七竖八的坟墓。

风雨一场场吹过,草木一季季荣枯。我们的一生终为一抔黄土,还有什么值得悲伤呢?

走着走着,阳光也明朗起来。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春夏交接之际,所有的植物默默于节气转换中生长,一如天上星辰,亘古不变。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12期)

责任编辑 徐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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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阿旺加措 

编校:张媛媛

审校:杨玉梅

核发:陈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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