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辑|马建斌:割倒的麦子(小说)

文摘   2024-12-17 20:16   北京  

马建斌,回族,新疆木垒县人。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安徽文学》《西部》等刊。出版长篇小说《一碗泉》。





天空被洗过一样,看不见一丝云彩。太阳像受了什么气,把满腔的怨气洒向大地,火一样炙烤着。真担心,谁不小心划根火柴,大地就会燃烧起来。

正在割麦的老汉马永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浑身疼得散了架一样,尤其是腰部,像是被谁拿拳头捶了几下,麻木而僵硬。

他习惯性地抬头朝前方望了一眼,枯黄的麦子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了亮晶晶的光芒,成了一片金黄的“海洋”。

“老东西,这太阳咋了?这是要把人晒死吗?”老伴张秀英也放下了手里的镰刀,跟着站起来,用手扇了扇风,瞬间,丝丝的凉意从十指传遍了全身,让烦躁的心绪得到了一丝安慰。“哎,这麦子啥时候才能割完哩,还多得没个边啊。”

“是啊,至少还有二亩地呢。就咱俩的这个割法,还要割两天吧。”马永和使劲地擤了一下鼻涕,又用沾满尘土的衣袖擦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唉,主要是人老了,没有力气了,要是早几年,这点地咱俩割,最多一天时间就割完了。”

说起年轻时,马永和的心底涌起了一阵激动。那时候的马永和,壮实得像头刚成年的犍牛,浑身上下全是腱子肉,一疙瘩一疙瘩的,有使不完的劲。记得当时,村子里流行个说法:马永和的手,李老三的腿。就是说,马永和的一双手出奇地大,他若是将双手摊开放在膝盖上,那膝盖就像被粗壮而绵长的树根缠绕住了。而且,他的手还很灵巧,砌砖镘墙木工活儿都会,干得还快,干得还精细;李老三的腿,短而壮,走起路来步伐碎而快,像一阵风,别人小跑才能跟得上。但遗憾的是,村里的这两个“名人”最终都没有作出让人惊叹和羡慕的成就。马永和自始至终也没能靠一双大手发财,一直住在全村最破旧的房子里;李老三也没有因为走得快,把日子过到别人的前头,五十岁时就成了瘸子,走路一瘸一拐的,大多数时候需要借助一个拐棍才能走得稳。

马永和扭头望了一眼老伴。在焦黄的阳光照射下,老伴显得沧桑憔悴,瘦弱的身子弯成了一张弓,浑身上下全是尘土,只有两只深陷在眼窝里的小眼睛眨巴着,泛出无神的光。马永和心里一阵紧缩,鼻腔瞬间酸酸的,像是被谁用手捏了一下。老天爷啊,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还在没日没夜地割麦子,想想都叫人伤心啊!唉,这还不是没有儿女造成的吗。  

这时,一个小伙子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就像长在泉水渠边上的白杨树一样挺拔帅气。可是,当他擦亮眼睛,再望去时,眼前什么也没有了,只有老伴蜷缩着身子在割麦子,镰刀割断麦秆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像一曲哀怨的歌,听着让人心里更加凄凉。

周围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偌大的戈壁滩上好像突然间没有了一丝生命的迹象。他们老两口竟然成了这片土地的中心了,两个人的心跳,就是这片土地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缓慢而乏力。

哎,不对,还有地头正在低头吃草的花叫驴哩,它的心也在跳。马永和反驳自己的想法。

马永和转身看了一眼花叫驴,花叫驴也正好抬头望向他。花叫驴一身灰色的毛,在太阳的映照下,发出淡淡的光芒,尤其是肚子下面一坨白色的毛,像是绣上去的花纹,特别耀眼。他突然有些感动,这感动来自花叫驴的忠诚!唉,现在也只有花叫驴不嫌弃我们两个老人啊。其实,花叫驴也就这几年才老实了,前几年还经常给他们使绊子,制造麻烦哩。那时候,花叫驴多年轻啊,就像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充满活力,也有一身的坏习惯,尤其是见了母驴,那股子骚情劲儿让人受不了。

太阳越来越火辣了,刚喝过的几口茶,还没来得及在身体里循环,就已经变成汗珠子了。被汗水湿透了的背心,紧紧地贴在干巴巴的身上,弄得他痒痒的,十分难受。这时候,他多么渴望来一阵风,哪怕就一小会儿都行,要是能吹干后背上的汗珠子就更好了。他又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风能说来就来吗?刮风下雨那是老天爷的事,他一个老汉哪有这个能耐啊。

马永和有点沮丧地蹲下,两只鸡爪子一样干瘦的大手又握着镰刀准备割麦子了。瞬间,腰间又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像是被谁拿针扎了几下,疼得他皱了皱眉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这时,一滴汗珠子顺着他光秃秃的前额流下来了,恰巧流进了眼睛里,他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像被火烧一样难受,连忙用衣襟去擦眼睛,瞬间,脸变成了一个大花脸。更倒霉的是,依附在衣襟上的麦灰趁机钻进了眼睛里,像无数个小虫子,在眼球上滚动爬行,眼前一片模糊。

马永和心浮气躁,扔了镰刀,坐在地上,然后像一头生了气的老黄牛,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再也没有力气割麦子了。

马永和索性就坐着不动了,任由眼泪流淌。这眼泪里面,有麦灰刺激流出来的,也有因伤心流出来的。现在,两种不同滋味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就像村里的泉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流着流着,旧事就被眼泪冲刷出来了。就像一块深埋在地下的玉石,被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去了泥土,显露在人们的面前一样。现在,往事一件一件地在他的眼前晃动,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其实,马永和是有个儿子的。是头一个媳妇马红英生的。

马红英是他二十岁时娶的老婆。那时候,家里光阴不好,作为家里的老大,他天南海北地跑着打工,挣钱贴补家用。马红英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是他打工的一个有钱人家的丫头,人长得还算好看,就是腿有点瘸,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像只笨拙的鸭子。

有钱人两口子看马永和长得高大魁梧,人又勤快踏实,便主动提出来要把丫头嫁给他。

刚开始,马永和拒绝,觉得这丫头是瘸的,配不上自己。只是有钱人两口子没有放弃,又跑到他家里,给他爸他妈讲,只要马永和同意,不但不要彩礼,还可以给家里修建一套新房子,再给几亩水田。

马永和他爸他妈居然同意了,还回头来做马永和的思想工作。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他爸先开口了:“娃啊,你也清楚,咱们家是个啥光景。就这光景,啥时候才能给你说上媳妇哩?而且你看,你弟你妹眼看着也长大了,家里实在没有能力啊!”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捋了捋花白了的胡子,接着说,“我看啊,马老板的丫头除了腿有点瘸以外,再也找不出啥缺点了啊。”

“是啊,娃,我们也希望给你找一房好媳妇,但咱们家条件不允许啊!你看,家里能拿出钱给你娶媳妇吗?”他妈帮腔,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马永和从他爸他妈的眼神里看到了两个老人的无奈和痛苦,只好点头答应。

就这样,马永和稀里糊涂地娶了马红英当媳妇。好在,马红英待人热情,尤其是对他的兄弟姊妹们,把他们照看得很好,还经常跑到娘家向她爸和她妈要点财物,带给婆家。再后来,儿子出生了。让他欣慰的是,儿子毛蛋随了他,大眼睛,高鼻梁,长得高高大大的。那几年里,他的心像灌了蜜,经常眼角含笑,喜悦的心情散发在日常生活里。只是,在儿子开始能帮助家里干活儿的时候,却生病了,上吐下泻,不好好吃饭,身上还出现了紫癜,身子很快就瘦弱得像根麻秆子。马永和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带着儿子去看病。医生说,孩子患了白血病。

当时家里生活困难,拿不出太多的钱去大医院看病,只能用土办法治疗。后来,娃娃病情越来越重,越来越瘦,发出的声音就像刚出生的小猫叫。最后,儿子还是走了。儿子的离去对马永和两口子的打击是要命的,怎么也无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不在了。尤其是马红英,在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后,大脑受到了刺激,腿越发瘸了,精神也垮了,整天神神叨叨的,见了人就说:“毛蛋多么多么听话,多么多么聪明,多么多么能干……”

村里的乡亲们觉得马红英的精神不对了,让马永和带她去医院看病。看着已经穷得什么也没有的家,马永和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后来有一天,马红英到泉上去挑水,看见一群娃娃在涝坝里洗澡,她便记在脑子里了。晚上,她一个人偷偷跑去洗澡。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已经淹死了。身子漂浮在水面上,惨白惨白的,很吓人。两个亲人的先后离去,让马永和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人变得邋遢了,整天哭丧着脸,不说话,也不好好劳动。好在兄弟姐妹多,看到马永和的不幸后,又张罗着给他找媳妇。后来,找的就是张秀英。张秀英人长得也还俊俏,就是脾气不好,和家里的兄弟姊妹们都合不来。对公公婆婆,也经常是吹胡子瞪眼睛,闹腾得家里鸡犬不宁。

马永和曾经也想过离婚,觉得这个女人就是个搅屎棍,把一个原本和和气气的家搅和得没有了人情味,姊妹们见了他们两口子,就像是躲着瘟神一样。结婚后,马永和想要个孩子。只是张秀英的肚子就像没有风刮过的湖面,始终没有掀起过波浪。最终也没能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

再后来,马永和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在老家待了,便带着张秀英来到了新疆。人虽然到新疆了,但心中的那一份愧疚却愈加强烈。有时候,躺在炕上睡觉,他眼前晃动着张秀英和父母姊妹们闹的场景。他妈哭丧着脸对他说的话,时时在耳旁响起来:娃啊,你就带着你媳妇远走吧,这样对大家都好,我们这个家里可能才会太平。这话就像是一把匕首,戳得他的心里生疼生疼的。

来到新疆之后,马永和再也没有回去过,包括父母去世的时候。一来,是穷,买不起火车票;二来,他没脸回去啊。有时,他恨自己软弱,没有管好自己的媳妇。而且,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甚至是怕张秀英的,在家里,基本上都是张秀英说了算,他连一百块钱的主都做不了。就这样,他只好低头做人,昏昏沉沉地过完了大半辈子。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了,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像是放在蒸笼里蒸一般难受。马永和拿衣襟扇了扇,一股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风像一束束撕得细碎的绸子,掠过了他的面颊,他感到了一丝凉快,但这风太弱了,远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哎,老婆子,休息一会儿吧,吃点东西,喝口茶。”他疼惜地看了一眼满身尘土的老伴,大声叫着。

“哎呀,老东西,我咋越来越觉得这天气不对啊,把人的心闹得这么急躁。”张秀英站起来,把镰刀扔在刚割倒的一把麦子上,然后拍拍身上的土,缓缓地走了过来。她的脚步轻软缓慢,没发出一点响声。声音好像被麦秆子吸走了。

“对啊,这天气不正常得很啊。”马永和抬头望了一眼太阳,太阳像个大火球,也回望了他一眼。他感到眼睛一阵灼疼,像是被针扎了几下。“唉,老天爷啊,该不会是要下暴……”马永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脸上现出了惊恐的神色。

张秀英还是听出了马永和想要表达的意思。对她来说,四十多年的磨合,她能从马永和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表情、一句话,准确地揣摩到他的想法。张秀英瞪了一眼马永和,两只干巴巴的眼睛里只有疲惫。“你胡说啥呢嘛,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完哩。乌鸦嘴,呸,呸……”张秀英的脸瞬间变成了一张晾晒在太阳底下很久的羊皮,又皱巴又死板。

看张秀英生气了,马永和便不吱声了。他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只要老伴不高兴了,他就不说话。说多了有啥用哩,只是把两个人整得吹胡子瞪眼睛。心里却反驳着:我说说就能应验吗,要是我说的都应验了,那世界还不乱套了吗?瓜婆娘。

张秀英从驴车子上拿出装馍馍的兜子,把早上蒸的花卷拿出来。馍馍还热着,散发出淡淡的麦香味,只是因为碱放多了,显得有点发黄,死筋筋的。

马永和双手抱着水壶,喝了一口茶,由于太着急,呛了一下,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像要把他支离破碎的胃咳出来,然后就是一阵猛喘,像老黄牛的喘息声。

“慢点啊,老东西,又没人和你抢。不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吗?”张秀英一边骂着,一边用鸡爪子一样的手在马永和瘦弱的背上使劲地捶打了几下。语调娇柔而霸道,完全是年轻时候动辄就噘嘴撒娇的情景。

只是,马永和没有像年轻时那样回个微笑,或做个怪动作,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着,山羊尾巴一样的胡子,随着咳嗽声,一上一下地跳动着,时急时缓。

花叫驴也停下了啃草,安静地站着,尾巴像汽车的雨刮器,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摆着,还不时地放开嗓门吼叫几声,那声音高亢而干涩,在安静的戈壁滩却似一声声闷雷,震得麦子也晃动起来。

马永和老两口被花叫驴的声音吸引,随着叫声抬起了头,目光禁不住游离,从花叫驴看向了麦子地,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荒凉的戈壁滩,枯萎了的杂草,在烈日的照射下,变黄了,像是给大地披上了一件橘黄色的外衣。还好,他们耕种的这块地里长着庄稼,像是给荒芜的戈壁滩绣上了一块花纹,显得不那么死板。

其实,这一片戈壁滩以前都是庄稼地,一块紧挨着一块,每年春种和秋收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拖拉机,也有驴、马、牛,显得热闹、拥挤,但也少不了争吵、打闹,大多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完闹完以后还是邻居,该干啥就干啥,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后来随着改革开放,年轻人一股风地进城做买卖去了,以前好好的地,在短短的几年内就变成了戈壁滩,以前长麦子,现在全长了杂草。有时候,他在想,人们都进城当老板,奔好日子去了,地撇下了,庄稼不种了,吃什么呀?还有,老板就那么好当吗?城里的钱要是那么好挣,那城里的人不都成了大老板有钱汉吗?不可能!成功的也就是幸运的人罢了。他还觉得,就是有再多的钱,也没有粮食装满仓让人感到踏实。

马永和还是按照自己的生活路数,过着自己的生活,不羡慕,也不去跟风。春天种地,秋后收庄稼。而且,人走后的好处是,地多了,他可以选地种了,粮食也比以前长得旺,收得多。不过,新的问题也出现了,以前开春种地时,拖拉机主们会追到门上来找他犁地,他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现在却反过来了,人家嫌他的地块小,拖拉机跑那么远去犁不划算,大多时候他求爷爷告奶奶的,才能请到小四轮拖拉机去犁地,而且给的价位也比以前高多了。这时候,他会感到孤单,有一种被人们抛弃的错觉。他常想,要是自己也年轻,也可能进城了,也可能去当老板了。这时候,他就开始怀念以前吵吵闹闹的场景,觉得那才是生活。没有了人的吵闹声、牲口的吼叫声,总让人觉得少了点生活的气息。

他们慢腾腾地吃着饭,也聊着一些旧事,没有一点新意。吃饱了,聊累了,就趴在地上歇一会儿,两个身子呆板而麻木。

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又开始割麦子了。尽管腰还是疼得要命,手依旧僵硬得像鸡爪子一样,但镰刀依旧开始发出了咔嚓、咔嚓、咔嚓的响声。

一股旋风刮过来了,像一条直直立起的长蛇,脚踏着灰秃秃的土地,头顶着晴朗的天空,漫过了枯黄的杂草,也把他们刚割倒还没来得及捆的麦子吹乱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天气,也学会欺负老实人了!”马永和气得大声叫骂着。

“唉,我咋看这天气越来越不对劲了,老天爷啊,这段时间可不要下大雨了啊。”张秀英望着远去的旋风,又望了望太阳,无力地祈求着。

旋风刮过以后,天气凉爽了很多。地边有些被太阳晒得蜷缩起来的草叶子,慢慢舒展开了。马永和老两口被晒得收紧的心也舒展开了,尤其是身上的汗珠子干了,不再让人感到那么难受了,割麦子的速度明显快多了,身后留下了横七竖八躺倒的麦捆子,远远看去,就像是吃饱了肚子卧在地上休息的羊群,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太阳快落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西边天空涌起了一片浓浓的云彩,黑压压的,像是谁给天边挂上了一块长长的黑幕布。

由于下午割得快,离地头还剩下四五十米了。马永和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说:“老婆子,我看差不多了,咱们回吧,明天加把劲儿,就能割完哩。”

今年雨水多,开春以来,雨水隔三五天就会下一次。所以,虽然是旱地,但庄稼长得好,有了个好收成。现在,丰收的喜悦掩盖了一切不开心、一切疲劳。

他们收拾好镰刀,套好驴车子,往家里走。花叫驴慢腾腾地走,像是逛街的老人,随性而懒散。马永和拿起皮鞭,轻轻地在花叫驴的屁股上抽了一下。花叫驴快走了几步,马上又回到了原状,而且还拉下了几坨驴粪蛋,一股子骚臭味瞬间弥漫在了车周围。张秀英赶紧用手捂住了鼻子和嘴。马永和看了一眼老伴,在心里想,都到啥岁数了,还像个小姑娘一样矫情。他又拿起了皮鞭,准备再抽一下,但还是放下了,嘴里说,唉,老伙计,看来你也老了,走不动了,你就由自己的性子走吧,只要晚上能回到家就行。马永和准备不再和花叫驴较劲了,较什么劲呀,都是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早一点,迟一点,又有啥不一样哩?反正迟早都会回到家的。

翻过一座山,村子就出现在了眼前。三十来户人家,鸟窝一样散布在沟沟壑壑里,显得杂乱、随意,没有一点章法。村子在夕阳的映照下,好像突然苍老了很多,房子、树木都显得灰蒙蒙的,没有了早上的鲜活。突然,他觉得,一缕阳光就能改变很多啊!你看,一个早上还显得很精神的村子,瞬间就变得苍老了很多。

村子里的人少了,留下的大多数是和他们一样的老年人。尤其是一些人搬走后,扔下的房子,塌七烂八的,一律扒了顶,椽子、檩子都卖了,门窗挖了,大门挖了,扔下的是一间间破旧的房子壳儿、黄土墙,这样破败的情景,让人的心空落落的。

这时候,马永和看见了自己的房子。房子在进村子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三间土坯房像是一个日暮的老人,低矮而破败。房子是他刚来新疆时修的,那时候手头困难,没有能力修好一点的房子。好在,村里的乡亲们热心,大家出东西的出东西,出力的出力,最后齐心协力帮助他们修了三间房子。他们两口子又在房子前面修了个鸡棚,张秀英养了一窝鸡。在房子的东边修了个牲口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年轻,有性子,干活儿喜欢快,便买了一匹黑走马,牲口棚就成了马的家。后来,岁数大了,牵制不住马了,老两口看看连养了多年的马都欺负他们年迈,不敢再养,生怕哪天不小心被马踢了,就卖掉了,换成了现在的花叫驴,牲口棚也就换了主人,成了花叫驴的家。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12期)

责任编辑 徐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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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阿旺加措 

编校:张媛媛

审校:杨玉梅

核发:陈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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