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辑|刘千程:洄 游(小说)

文摘   2024-12-17 20:16   北京  

刘千程,2001年生于新疆昌吉。鲁迅文学院第二期文化润疆班学员。作品散见于《民族文汇》等刊。





从棋牌室出来,焦褐色的烟味锈进衣衫,新开业的花鸟鱼市24小时亮着灯,在夜归途中犹如卧室的床头灯吸引着我。透过门店玻璃,紫光灯中拟鳄龟沉睡,须发尽白的姜太公坐绿苔

长钓,九条火红的鹦鹉鱼如太阳神游弋山川。造景内,绿藻成林,沉木峻瘦,层峦叠嶂,炊烟人家,一步一景,顾盼有情。就在八个月前,花鸟鱼市场还是一片建筑废墟,原址伫立着城市最后一座砖砌烟囱。而在我的想象中,大烟囱倒下的场面颇为壮烈。

大概是积病已久,“巨人”脉搏骤停时面色苍黄。先是双膝下坠,捣出两团巨雾,赤裸的躯壳一块块剥落,伴随升腾的浓烟做自由落体,继而整个身躯瘫倒,两条手臂重重地摔在地上,掀起五米高的浮土,如巨浪般扑向四周,那一刻,世界仿佛又回到盘古尚且安眠、天地未分的混沌鸿蒙。待烟尘消散之际,他的胸腹上已经有液压剪、挖掘机,还有铁锨在作业了,钢铁与耐磨橡胶碾过流溢的黑血,有的用机械爪配合冲击钻取卸胫骨,有的用锹头铲平阴阜。在之后的两个月里,“巨人”被这些铁具慢慢肢解蚕食,我也跟上去拾到过一块形状完整的方砖,为了防身、拍人。

没过多久,废墟上的烟囱就缩成了一节蚂蚁断肢,几场雨水落下,芦苇草疯长,骆驼刺蔓延,从腮帮臃肿的灰雀身上撒落的草籽生发成片,春天重新在锅炉房附近降生。烟囱存在的最后一点印证就藏在一株草的护佑下。有人说花鸟鱼市场的到来是因为原先的垃圾场迁走了,所以才从城郊的集市搬来。也有人说这儿曾有座高到天上去的烟囱,被一架飞机撞毁。



小时候,旧屋的家门时常会无端地弹开。吃完早饭,我卧在沙发上看动画片,那扇门伴随着一阵曲折的吱呀声缓缓打开。随之一股阴凉的穿堂风灌进家中,正在厨房熬牛奶的母亲就会喊:回来,喝完牛奶再下去。她以为我跑出去玩了。其实我没动。也许是父亲出门上班急,忘记再推一把扣紧,要么就是锁芯锈了,自己弹开的。我跳下沙发,穿上拖鞋去把门往外搡,古铜色的防盗锁一声清脆的“啪嗒”,涌进来的风就害怕似的遁去。我扭头跑进厨房,妈,热好了吗?母亲皱眉,你爸打牛奶时候也不看看,都有点儿酸了,这个得多煮一会儿。现在吃完饭知道洗手,有进步,但不知道关水龙头吗。于是我又跑去搬来小板凳,站在上面把滴水的水龙头拧紧。

这是我对长江路棉纺厂家属院生活的全部印象了。今天父亲下午很早就推车回来,说今天下雨,街上没人,得再等等了,到月底再给你吧。我说现在人都爱喝奶茶,愿意去十几二十一杯的奶茶店了,谁还蹲小摊喝雪花凉。父亲默不作声,出门把板车跟歪斜的水泥电线杆子拴在一起,将三个不锈钢桶端进下陷的棚屋中。我爬下床,照例揭开桶看,雪花凉剩小半桶,上面浮着一层稀稀的薄冰,酸奶发黄,还留半桶,红豆刨冰就几乎没动,化成了一窝牛血。没人也这么早回来?我问。父亲告诉我说,大烟囱拆了,爆破时全是溏土,雪花凉上浮了一层,喝不成了。烟囱拆了?啥时候的事情啊。我坐起来,是什么时候拆的,就今天早上?父亲的鼻腔里还是发出了嗯。他说,也是背,一个邻居来喝雪花凉,衣服被歪出来的钉子扯坏了,一看是桌布上烂了个小洞,钉子钻出来了,一直没发现。哪个邻居,给人赔钱了?我问。就我们这边的环卫工老汉,都认识呢,最后也没让赔,那是人家工作服,怪不好意思的,以后免费让他喝吧。父亲揭开桶,把表面落土的雪花凉出去,剩下的倒进三个瓷碗里,掺上酸奶,和我坐在床边一人喝一碗。接着端走一碗,出门问隔壁刘叔换了三条旧自行车车胎,回房后从铁皮盒里掏出前些年干工地的家什,坐在门口,把探出头的钉子一个个敲进车板,钉子就从浮雕变成了壁画。他又扯直车胎,拿图钉插头路秧似的一颗一颗地镶在车板一圈,让车胎平齐地与车板一侧贴合。父亲说,干活儿要不怕活儿,就盯着手里的,不知不觉就干完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跟我讲话。

在长青四队,这片矮小的城中村有的只是或忙碌或清闲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我所挂念的那个大烟囱。大烟囱曾是棉纺厂家属院人们定位的参照系,打电话约人,就说大烟囱这儿等你,大烟囱也是我年幼时和伙伴们的集散地。

我和我的伙伴们对大烟囱又神往又害怕,都说烟囱里封印了一个獠牙黑鬼,大人们放煤烧他烧了多少年都烧不死。放屁,你见过吗?你才放响屁,不信你自己爬进去看看,我哥就爬进去过,里面的黑鬼就是拿烧红的铁链绑住的。马岳军的哥哥曾是我们这里的孩子王,上蹿下跳,短寸,一副精怪的猴头猴脸,我们都叫他猴哥。猴哥在某一天突然长大,不再下楼带我们玩,他弟马岳军告诉我们,他哥被他妈领走了,赚钱去了。我们想,猴哥是大人了,大人就要赚钱,这没什么好难过的。彭家名在一旁冷冷地说,我看过一个黑影进到烟囱里,不是从上面进去的,是从砖头缝里,就在昨天晚上,你们没下来之前。我们都不敢吭声了,彭家名从不吹牛。烟囱关鬼的故事像一场梦,没头没尾,不知是哪个神仙把黑鬼捉住,也不知这黑鬼到底犯了什么罪孽,才被关在烟囱里。我们得当面问问他,如果他知错了,还能把他放出来。也许这个故事就是哪个早已老掉的小孩儿做过的梦,在某个天光尚亮的夏夜说了出来,却忘记圆上结尾,一直流传到我们耳里。

登上烟囱质问黑鬼的计划一再被搁置,不是我们胆小,而是烟囱实在太高了,在我尚不知道什么是埃菲尔铁塔和东方明珠的时候,那就是我心中最高的塔。

其实大烟囱要被拆的事情我早有耳闻,而且都找好了观看爆破队施工的最佳观赏角度,我计划爬上一户二层楼的屋顶,那里的远望角度最好,但我不信这就是眼下的事儿,大烟囱这么大,得用多少砖才能砌成,怎么能说拆就拆。拆下来的那么多砖,就算盖新楼,怎么能用得完? 

我也明白,烟囱拆除是迟早的事情,自从供热系统一换,那里的人们就不再需要大烟囱了。白云有时同情地伪装成烟囱的产物,过了一阵却也走开。

大烟囱拆了,不知道以后家属院的人们要靠什么找到他人或被人找到,那个黑鬼也早从烟尘里跑出来了吧。而在这之前,他们就先把我弄丢在城市之外了。

这是我毕业的第一年,犯甲沟炎的第三个星期,父亲从棉纺厂下岗后的第四次再就业。父母分开时卖了棉纺厂家属院的房子,我跟父亲搬进长青四队的一间自建房,一进门地面下陷几厘米,所以头部空间还算不错,铝制床架朝北,就是冬天阴冷,老房东是安徽人,赚到钱就回了老家,相当于半卖半送地给了我们。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些年的日子得有个人来跟我交代,这个人无需从会计学角度解释一个家庭的没落之道,更无须宏观地说明是产业转型的失败使得这座西北边城人口大量流失,让沿街的门店愈加艰难,也不必安慰我说:富贵在天。因为总有店铺的生意红火,总有锃亮的新轿车打着喇叭,倨傲中心商城停车场,而我们被城市甩到了近郊的城中村,父亲那一身修理德国机器本事的骄傲与自豪变成了苦笑和沉默,这一切有血有肉地出席了我的生活。我总得为生活求证一个理由,无论这个理由是否真实存在过。

我要到南方去。见识他们一批又一批拎着大包小包远去便不再回来的南方;我要见识大海,溺死在里头我也愿意,我要脱离下陷的地表、旷远而干裂的土地;我要看看什么是芭蕉叶,什么叫荔枝树,咸湿温热的海岸又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那里的人都能成大生意当大老板。关于我要去南方打工的话题,我已经和父亲争吵过不知多少次,其实他是再同意不过的,只是讲,再等等。

是谁造成了这一切。我不得不把对生活的审问嫁祸给一个潜隐多年的念头。我的父亲,多年前就在给一个女人寄钱。我想,向往的南方,折损的全家福,都成了那个女人身上喧嚣的香水和眉尾夸张的线条。

于是,我从柜子里抽了把水果刀,冲洗掉上面的香菜碎,刀把握着有些松动,就用胶布缠了几圈,把刀别在腰背上,裹上一层抹布,以防刀尖扎着尾巴骨。我照着镜子,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枯瘦,裤腰太松,勒不住刀,老往下坠。我掀开木柜,找了条秋裤紧紧捆在腰间才算兜住。父亲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抽莫合烟,我说,我出去忙了。他侧身看向我,问我是去上网吗。我说有个活儿,给小吴帮忙去。父亲问,脚不疼了?我说,脚还行。父亲说,不行就别去,待着。我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出门,最后看了眼街口马路上立着的那块黑黄相间的T型交叉路口指示牌,想到我们住在T字横杠的右侧,而这些住着上百户人家的屋群竟然没有一个名字,然后就掉头走了。

我永远记得那个女人的家,在米湾区的长江路。我曾多少次模拟过这条路线:从四队出来穿过大马路一直往上走,过天桥到路对面然后朝东绕个转盘,走到红旗商场那儿通过地下街,出来右拐看到的就是她的小区,某一幢楼某单元的三楼。这些年,我在梦里走过无数回,一直没忘。

远天趋近深蓝,我在脑海中回溯着多年来行走的路线,时不时抹一把脊背上的汗,西边楼宇间泄露的晚霞有些红得发烫,明天准是个艳阳天。我越走越热,沥青路吃满了一天的热气,傍晚开始吐出热量。天桥下边有家五金店,老板在低头逗猫,一阵细软的猫叫从玻璃柜下方传来。我是想再买个榔头的,穿过脚手架和堆放塑料管的狭道,老板没看我,依然低着头,我找不到榔头摆在哪里,沾了一手带有金属气味的灰,想想还是算了,搁下带钝器的念头,侧身穿过狭道,一瘸一拐地朝天桥走去。

到她小区门口时,我已感到口渴,又不想在小区超市露面,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

我进了那户单元门,没跺脚,摸黑踏上楼梯。我的耳朵先于双眼适应了暗处,把注意力延伸向外。楼道的小窗外,有小孩在疯跑,应该是绊倒了,一声揪心的哭啼传来。我在二楼三楼之间的空档待了好一阵。到底要不要干。一捆粗黑的电线在保温层外裸露地悬着,想要铰断未免太容易,这时候停电,办起事来应该保全些。楼道墙皮上刻着些很短的句子,句式基本是“×××是××”,然后加上一个乌龟的简笔符号,有串人名连带着墙皮被生生铲去,剩下月球地表似的混凝土层,坑坑洼洼,斑驳朦胧。那些宣传楼盘、开锁公司、快速借贷、神力药水、疏通马桶、批灰打腻子的小广告像雨后菌类在暖气管道和楼梯扶手上栖息,一层挨一层,好像不愿被人打扰。我继续往上走,一辆白色的儿童自行车停在楼梯一侧,我看了眼门牌号,302。隔着门是散装牛奶煮煳的味道,听声音,是动画片里的憨声憨气,我透过门上的猫眼往里瞧,只能看到微缩的几何万花筒里变幻着的光斑,我想就是这儿了吧。回头看301,春联和福字都没贴,门口也没堆垃圾袋,似乎已经搬走多年,只有墙上的电表箱发出警觉的绿光。我敲门。



门没上锁,一进门,近旁的洗手池里淌着水,西面的霞光穿过卫生间的小窗顺着水流一路照亮下水口,水柱晶莹剔透,似乎忘记流动,静止在那里,有伯利克里时代雕塑的肌肉曲线。一个小男孩坐在绿皮沙发上看电视,方头大屁股的箱型电视里上演着猫狗对话,男孩看得有些专注,哪怕我开门时,生锈的合叶发出长如巨轮靠岸的鸣笛声,他也不回头看我一眼,只是看着电视。我对小男孩说,牛奶要煳了也不去看一眼吗。小男孩双眼明亮,看了看我却并不感到惊吓,转而继续看动画片。我背过手,松下腰间的秋裤,抽出抹布里的水果刀。我想先挟持住他,再跟他妈论论我这几年的难捱,那些夜晚的争吵、破碎的茶几,和我那难以弥合的家。

正当我经过电视机前准备靠近小男孩时,却感到箱型电视机发出的信号在波动茶几、弯曲墙壁,像被夏日暴晒的柏油路尽头泛着水波和火炉上不安稳的气流,电视里的猫狗顿时不再说笑,停止夸张的言语,把它们异形的黑色眸子平直地拧向我。我开始无端地往门口倒退,身后的空间在追赶我,我走不到那男孩跟前了,后退时转头见到那个女人裹着蓝色花围裙还在厨房的灶台前,压制着沸腾冒泡的牛奶,我想我得跟她算清或是清算。

这时,那原本安坐的小男孩也起身朝我跑来,他就这样径直穿过我轻飘如烟的躯干。我,如同清晨之梦,似胶水混合洗洁精吹出来的泡沫,即刻湮散。我看到洗手池里的光亮如焰,墙上挂钟的秒针分针像是剪刀的两条腿,把线性的时间剪断,让叙事难以圆满。

然而,我并未去找什么女人寻仇。或许没有任何一种外力能钻破一个家庭。只是小吴的棋牌室刚好傍近我的旧屋,而我在现场不知被谁的棒槌击中了后脑勺。

在一阵混乱后,今天的场子算是占住了。

小吴非要给我算钱,在我左口袋里塞了四百。因为在场的每个人,无论负伤没有都拿了两百,我虽无大碍,但也不好推托了。众人从棋牌室散场,三三两两地钻进鼠洞一般的路口里。我瘫坐在小区门口,双眼发昏。给父亲拨通了电话,说手里的活儿忙完了,来接我下,在我们老房子这边。电话那头的父亲问,怎么跑到那边去了。我说,今天就在这边干活儿,脚疼得不行了,来接我。挂断电话,我靠着家属院的大门,喘着粗气,汗水流淌,像个刚从战场脱险逃出的小兵。

父亲的身影从黄澄澄的街灯下逐渐清晰,他走来把塑料水壶递给我,里面装着牛血一般的红豆水,是上午剩下的。问我,活儿帮完了?咋来以前老院子了,接着挪动遮挡路灯的身躯。他说,别动,我看脚。

我说,干完了。是小吴的棋牌室在这儿,今天开业嘛,几个二流子堵着不让开,小吴叫我们几个过来壮壮胆。对面一个瘦猴大腿上别了三把刀,说要拆我们店。比我都瘦,干吼一个,一看就不是打架的样,我们让他们滚,两边一横,就打起来了。

哎呀,你胆子也大啊,不怕人家动刀吗,人再多也架不住人家有刀啊。父亲说。

我今天也备了把刀出来的,看,这不也防着呢吗。我把背后的水果刀抽了出来。

我说你在灶头倒腾完,又把柜子翻开倒腾啥,想什么呢你。父亲把刀子夺过去,裹在衣服里,那群娃娃最后没喊人吗?

“喊了呀,他们喊我们也喊,不过后来警察一来,就都散了,就是不知道哪个怂货给我踩了一脚。”

“自己也不小心,明天上医院,这个得拔指甲我看。”

“没事儿,明天还到小吴店里看场子呢。”

“再别没事儿噢,感染了已经。”父亲把我挽起来,路上已经不见几辆车,扶着我开始往家走,“小吴他爸把店给他的,还是他自己开的?”

“自己开的。”

“那人家自己也是存了些钱的。”

“是呀。爸,我不想待四队了,我想出去呢。”

“月底,到月底就攒够一些钱你带着。”

父亲呈出一点儿带有歉意的笑。

“不是,我就到市区跟小吴干,平常看个店,食宿都包,每个月也有个两三千块。”

“那行呢嘛,小吴跟你说下了?”

“嗯,说下了。但我搬过去了,你咋办呢。”

“噢,那你平常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我们本来就是市区的人,四队那边都是各地方过来打工的,离市区又远,年年冬天爆水管,夏天停我们电供隔壁饮料厂,我反正不想窝在那儿了,正好小吴这边也叫我一起干,干几年存钱了我就想自己开个咖啡馆,我看准了,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喝咖啡,一杯能卖不少。我们自己的店里面咖啡、奶茶、老酸奶、雪花凉什么都卖。

“爸,等咱们赚了一些后,就先回家属院落脚,空房租的很多,不贵。就别惦记四队那边了。我都打听了,四队民房太多,不好拆迁,要翻身,还是得回市区。”

“哈哈,那行呢嘛。我想想办法吧,你先到小吴这儿干着,我也想办法回市区再找个活儿干。”

“爸,你之前认识的那些工友叔叔呢?有没有这边可以帮着联系活儿的?”

父亲说他自己找就行。街光挂在他薄薄的脸上,他还能干些什么呢?这把年纪了。父亲的大手有力地将我扶起,也将我的担忧一概撇去。



回家路上,阴雨的气味若隐若现,深刻而残缺的记忆含混在干燥的夜晚。我终于开口提起母亲,要不是我妈离婚时执意要拿钱,咱们是不是就不用卖房,还能住在家属院?

父亲说,有些事也不能怪你妈。你妈当时是厂里的一朵金花,像港星朱茵。她个儿高,苗条,唱歌也好听,后来就从职工岗位被调去厂里的迎宾馆当礼仪小姐,厂里几个男人都追你妈,明确公开的就不下五个,明面上是工友,暗地里都恨得咬碎后槽牙。我说那你俩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那个时候人们谈恋爱没有你们现在复杂,我就给你妈写长信,十几页地写,没词了就抄罗马尼亚电影台词,背个吉他有空就捉住你妈反复弹那几首。但是,大概也不是因为信写得长,吉他弹得响吧。只是那会儿人想得少,把往后日子想得美,单纯得可怜。

父亲说,还记得你生日那天,我领上你和你妈去海洋馆那次吗?我说,六岁生日。那也是咱们还是一家三口时的最后一次出游吧。不能说还是,你永远是我和她的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只是分开住了,但这关系谁都不能改变。我们住在离海最远的地方,见不到海,你从小喜欢看水里的鱼,就是没见过多少水里游的,所以快到生日的时候,你妈就跟我说,把小天带到海洋馆看看吧,刚开馆,票贵也带你去。前一天晚上,你兴奋得睡不着觉,在被窝里翻来覆去,问我海洋馆里有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大概都是鱼,螃蟹、大鱼,总之是从来没见过的鱼,你又问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就跟你编,直到后半夜你才睡去。第二天,我们带你在海洋馆里转啊,看呐。你让我们说最喜欢哪个鱼,我说我喜欢海龟,龟壳厚实,你说那不是鱼。你妈李曼丽,喜欢的鱼就叫鳗鲡,她说这种鱼跟龙一样,说你属龙,她就喜欢你。我记得这种鱼还有一个特点,长大之后就会从河里跑到海里,不管多远都要跑出去,每个秋天,大量鳗鲡从内地的河流入海,谁也拦不住它,我当时搞不懂它们为什么要离开河湾,海水难道吃得不咸吗,后来听电视里讲,它们是哪儿舒服就往哪儿跑,叫作洄游。唉,那就去吧。你妈也是这样,在一个秋天的夜晚离开。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12期)

责任编辑 徐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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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阿旺加措 

编校:张媛媛

审校:杨玉梅

核发:陈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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