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古丽美然·下米西丁,笔名古丽曼,维吾尔族,第二期鲁迅文学院文化润疆作家培训班学员。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塔里木》《天山文艺》等刊。
译者简介
苏比伊努尔·阿卜力米提,维吾尔族,第二期鲁迅文学院文化润疆作家培训班学员。在《民族文学》《文学译丛》《塔里木》《新疆艺术》等刊发表作品。
“我有点担心这个孩子,你最好带她去看看医生吧,我什么时候来都能看到她在跟花盆里的花朵、院子里的树木和羊圈里的小羊说话。”
说这话的女人是我邻居,而她说的是我。我为什么喜欢对不能说话的动物和植物说话?原因很简单,我不太想跟人交流。我自记事起,就听到周围的人总是不停地唠叨。我妈妈的朋友们一来我家,就想着套话取乐。
“哎呀,这两个姑娘长得真甜美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你俩是不是差不多大呀?生日是只差几天吗?”一个女人问。
我玩着玩具,听到这话,立刻转过身来瞪着那个女人,说:“我妈又不是母鸡,每天都能产蛋,这是我的姐姐,比我大一岁两个月零三天!”
从那以后,看到我的熟人都故意逗我,问:“你姐姐比你大几天呀?”听到这些,我就不想给人白白当乐子,选择了跟花草树木和宠物说话。
我每天都数长在屋后空地上的草到底有多少种,然后像蝗虫一样跳来跳去挨个儿对它们说很多话。比如,我对着一个植物说:“你跟那边的草有点像,但你闻起来很臭。你有什么作用呢?”
我还记得,在我家屋后那片地上,有四十多种草,其中还有药草。我家门前有一棵大榆树,我因为害怕虫子不敢靠近它,于是站在远处企图威胁它,“爸爸已经告诉了我你的名字,你叫榆树,但你为什么会生虫子呢?你不知道我怕虫子吗?如果你再把这些小虫子掉在我头上,我会讨厌你的!”
“你长大了就会成为公羊吗?”我摸着小羊羔的头问。它咩了一声,似乎回应了我。我立刻高兴地说:“你真的要当公羊啊?那你来撞撞看啊,来呀来呀,你不会撞的话我教你。”于是,我抓着小羊羔的脖子往自己头上撞。这个举动我也坚持了很久,每天为了教它打架,窝在羊圈里。
“你就算不教,它长大后自然就会了!”爸爸说。
但我还是固执己见,“不,我答应过小羊,要亲自教。”
“你看,花儿也有生命,在你身边待一段时间就能感觉到你的各种情绪,所以你浇花的时候,要先给它松土,精心养护,给予它需要的水和光,而它也会反馈给你新鲜的空气和美丽的庭院。”妈妈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刚上小学。在那之前,我依稀记得,同样的话,她也说过很多次。
那年奶奶去世了。她一去世,院子里的一棵无花果树和几盆花儿相继枯萎了,怎么养护都没能救活。
从那以后,我对植物就更感兴趣了。
大学毕业回来,我开了一家花店。对我的这一举动,很多人不满意。在他们看来,我应该要么考公,要么当教师。但我还是我,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倔强的小古丽曼。在我的顾客当中,有不少人买花只是为了净化家里的空气,对这类顾客,我会不厌其烦地讲述养花的方式。如果有不喜欢养花的人来买花,我也会因不想糟蹋一个小生命,当机立断地拒绝。
在开花店期间发生的一件事证明了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也给了我在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的勇气。
他又进店买了两朵白玫瑰。每次见到他,我都很高兴,但他一出店,我又会陷入莫名的忧愁。
三年前,他是一位年过七旬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看他那挺拔的身材和神采奕奕的脸庞,依然藏不住年轻时的帅气。我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因为他总是戴着一副墨镜,看着他手里的拐杖,我猜他是个视力障碍者。初秋,年轻人开始穿长袖、披外套,而这位老人只穿着一件齐膝的薄外套——衣服的料子很好,袖子也干净,白衬衫领子也没有污渍,跟外套搭配的皮鞋也没有一丝灰尘。他这个样子会让人想起好莱坞电影中的特工。
“你好,这家店是新开的吗?”老人用浑厚的声音说道。
“是的,爷爷,我新开的,您想要什么花?”
“孩子,我眼睛看不到,你就按我说的给我就好。”
“好的,爷爷,您先坐着。”我边说边扶着老人坐在椅子上。
“孩子,给我两朵红玫瑰吧,一定要火红火红的。”
我怕扎到老人家的手,便把花刺一个一个地剪掉,然后塞到他的手上。
老人摸了一遍花茎后,说:“你把花刺剪掉了吗?”
“是的,我怕刺到您的手。”
“不,不,就给我带刺的玫瑰花!”老人摇摇头,把手里的花还给了我。我愣了一下。
“除了这两朵,没有别的了吗?”他问。
“不是那样的。”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付四枝玫瑰花的钱,给我拿两枝带刺的吧。”
“那怎么行,没关系的,我这就给您拿。”
老人静静地坐着,我把花拿给他,好奇地问:“爷爷,这花是送给谁的?”
“给我老伴儿。”老人笑着说。他说老伴儿时的笑容是那么温暖,让我想起了店里所有鲜花同时绽放的画面。
“好幸福呀,祝你们永远相依相伴,恩爱如初。”
“谢谢你,孩子,我明天还来。”
老人拿着玫瑰花,摸了摸,又闻了闻,松了口气,就出去了。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老人家每天下午都会出现在我的店里,而为他准备两枝火红的玫瑰花也成了我的日常。无论是晴天还是雨雪天,他都不会缺席。
有一次,我身体不舒服,就想要不要休息一天,可想到老人会来,便又往店里赶。
“孩子,你感冒了?”老人家听到我沙哑的声音问道。
“嗯,可能有点着凉了。”
第二天,他拿着花走的时候,把一个袋子放在圆桌上就出去了。
我赶忙跑出去,大声喊道:“爷爷,您东西落在店里了。”
老爷爷头也没回地说道:“是我特意给你带的,希望你早点好起来。”
我像在寒冷的冬天迎来了春天一样,整个人都温暖了。
在郊区的山坡上,我有一个面积不大也不小的温室。那里的花大部分以批发价出售,剩下的放到自己的店里。我开着车向店里驶去,眼睛扫向一家院子。我对这个院子并不陌生,每次路过都会看到它。我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位每天来店里买两枝红玫瑰的老人家。可是今天,他手上拿着的竟然是白玫瑰。我把车开到大门前。老人家停下了脚步。
我赶忙下车打招呼:“爷爷好,我是卖花的姑娘,古丽曼。”
“哦,是你呀,我去店里你不在,店里有一个女孩,应该是你姐姐,她给我拿了花,我就回来了。”
“我以为您下午来,就去温室了,今天这么早就去了呀?”
“对,老伴儿有点不舒服,所以去买别的东西,顺便把花也买来了。来吧孩子,进来,我给你倒茶。”
我立刻从车上拿了两枝火红的玫瑰花,像风一样轻快地走到了他身边,说:“爷爷,我给您拿包吧。”
老人家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我,我迅速用红玫瑰替换了白玫瑰。因为妇女节,红玫瑰卖得太快,店里没货了,姐姐可能看他眼睛看不见,就给了白玫瑰。
“来,孩子,进来吧。”
房间里很整洁,中间没有什么东西。老人家一进屋,就脱下外套和帽子,摘下了眼镜。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知道他的眼睛微闭着。我怕他会洞悉我的眼神,便收住不乱看。
他动作轻快,在桌子上铺了一张漂亮的绣花桌布,放了茶壶和小碗,又从冰箱里拿出果酱。“孩子,你先坐着,我去告诉老伴儿你来了。”随即进到里面的屋子。
我犹豫要不要跟进去时,从屋里传来老人家的声音:“你看,我又给你带来了两朵像你一样漂亮的玫瑰花,来,把手伸出来,哎,对,就这样,抓好了,对,抓紧。”
我看见老奶奶在床上躺着,骨瘦如柴。玫瑰花握在她无力的手里。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床边。老爷爷听出我过来了,就跟老伴儿介绍了我:“她叫古丽曼,是名副其实地对花有感情的女孩。我一直在她那里买玫瑰花。你不是说过,不用感情灌溉花朵,花朵便不会绽放吗?她店里的花开得非常好,就像你当年养的花一样。来,孩子,跟奶奶说说话。”
我手足无措,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我一定得说些什么,我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握起老奶奶干枯的手,说:“奶奶,今天是我们初次见面,我给您带来了很多花作为见面礼。爷爷每天都来店里给您买两枝玫瑰花。我问爷爷是给谁买的,他说给老伴儿。奶奶,我真羡慕您,你们真是很幸福的一对儿。”
老奶奶的手指动了一下,她的睫毛也在微微飘动。我把玫瑰花放到她手里,故意拿花刺刺了一下她的手指。她试图躲开,我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奶奶,我把玫瑰花带过来,摆满在您周围哟!”说完,我跑出去拿出后备箱里的花,把所有种类和颜色一一介绍后,把花摆在窗台上、桌子上和床边。
“爷爷,一进门的第一盆到第四盆花,每三天浇一次水就可以了,天气热的时候也可以每天浇一次。我也会常来,帮忙栽培。”
“孩子,谢谢你,但这些不是你要卖的花吗?”老人不好意思地说,“我买下这些花吧,不能让你吃亏。”
“不,爷爷,只要奶奶能好起来,我乐意至极。”
老人家把我送到大门口,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喜悦的泪水,我想他应该察觉到了。
我一到店里就对姐姐生气地说:“你为什么给那个老人家白玫瑰?你不知道他每天都买红玫瑰吗?”
“他自己说要买白玫瑰的。”
我的心口被堵住了一样,非常难受。午饭时,我刚准备关店回家,突然看见好多人往老人家的方向走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连门都没锁好就瘫坐在地上,锁链“啪嗒”一声掉下来,从我的肩膀落到膝盖上。不知是因为疼痛或是别的什么,眼泪瞬间涌出眼眶。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12期)
责任编辑 徐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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