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本镇,广西浦北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广西文艺评论家协会名誉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古海角血祭》,散文集《岭外汉风》《回首已非少年》,学术著作《文学的感悟与自觉》《壮族文学二十年》等。
一幅光彩熠熠的文学图景
——探究河池作家群现象
◎容本镇
位于广西西北部的河池市,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地区,也是一片盛产文学、盛产作家的神奇土地。新中国成立至今的70多年间,这里走出了大批作家、诗人和评论家,赫然形成了一个队伍庞大的多民族作家群体。河池市下辖的都安瑶族自治县、罗城仫佬族自治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大化瑶族自治县、天峨县、南丹县、凤山县等,都形成了人数较多的作家群。驻地高校河池学院,被誉为“作家的摇篮”。据不完全统计,河池作家群共有中国作协会员50人、省级作协会员330人、河池市作协会员2800多人,共计超过3100人。若加上县级作协会员和广大文学爱好者,阵容就更加可观了。
据河池作家馆展出的资料显示,新中国成立以来,河池作家群至今已形成了五个梯队。第一梯队以周钢鸣、曾敏之、包玉堂(仫佬族)等为代表,他们承接20世纪30年代左联文脉,开辟了河池作家白话文创作的先河,是河池作家中率先走向全国的先行者。第二梯队以潘琦(仫佬族)、蓝怀昌(瑶族)、蓝汉东(瑶族)等为代表,他们的创作经历了从写民间故事、民俗风情到写民族心理、民族性格、民族精神等不断深入和升华的过程。第三梯队的代表作家聂震宁、杨克、常剑钧(仫佬族)等,都是创作成就突出、在全国有较高知名度和影响力的作家。第四梯队是河池作家群的主力阵容,主要以东西、鬼子(仫佬族)、凡一平(壮族)、红日(壮族)、李约热(壮族)等为代表,还包括包晓泉(仫佬族)、莫景春(毛南族)、黄土路(壮族)、翔虹(壮族)、韦驰(壮族)、谭自安(毛南族)、黄伟林(壮族)、张柱林、田湘、何述强(仫佬族)、周龙(壮族)、牙韩彰(壮族)、班源泽(瑶族)、金化伦、苏满勇、覃瑞强(壮族)、温存超、谭为宜、钟纪新、罗之勇、宋先周、潘莹宇(壮族)、杨衍瑶(仫佬族)、童馨儿、桐雨(仫佬族)、瑶鹰(瑶族)、云海(壮族)、又见(壮族)、韦佐(壮族)等数十位活跃在当下文坛的作家、诗人和评论家。第五梯队是1980年以后出生的新锐作家和后起之秀,主要以费城(壮族)、剑书(壮族)、陆荣斌(壮族)、郭丽莎、蓝定官等为代表。
河池作家群不仅人数众多、阵容强大,而且频频斩获包括全国性大奖在内的各级各类重要文学奖项。东西以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和长篇小说《回响》先后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是广西第一位荣获两项全国最高文学大奖的“双奖”作家。他获得各种文学奖、入选各种文学排行榜的作品不胜枚举。他的作品已被翻译成英、法、德、俄、日、韩、越南、泰、柬埔寨、瑞典、丹麦、捷克、马来西亚等十几种语言在海外出版发行,是作品被译介到海外最多的广西作家。他的《没有语言的生活》《美丽金边的衣裳》《耳光响亮》《回响》等多部作品改编为影视剧。东西是文学桂军名副其实的领军人物,是八桂大地一座巍然耸立的文学高峰。仫佬族作家鬼子以中篇小说《被雨淋湿的河》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是紧随东西之后荣获鲁迅文学奖的第二位广西作家。老一辈仫佬族作家包玉堂的组诗《春色满壮乡》获第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骏马奖”前身),组诗《红水河畔三月三》及同名诗集分别获第二、第四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瑶族作家蓝汉东的《卖猪广告》等作品先后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优秀作品奖和庄重文文学奖。毛南族作家谭亚洲的短篇小说《狩猎毛南山》获第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仫佬族作家潘琦的散文集《琴心集》获第五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其作词的歌曲《三月三 九月九》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首届中国音乐金钟奖等。瑶族作家蓝怀昌的散文集《珍藏的符号》、仫佬族作家包晓泉的散文集《青色风铃》、壮族评论家黄伟林的评论集《转型的解读》获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瑶族作家红日的长篇小说《驻村笔记》、壮族作家李约热的小说集《人间消息》、毛南族作家莫景春的散文集《被风吹过的村庄》同时荣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广西成为当年全国获得骏马奖最多的省份之一,而这三位作家都同属河池作家群。壮族作家凡一平的小说集《上岭恋人》获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小说《非常审问》先后获《小说选刊》双年奖和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查阅相关资料,迄今为止,广西共获得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53项,其中河池作家获15项,占比28.3%。从新世纪以来的第七届(2002年)至第十三届(2023年),广西共获得骏马奖13项,河池作家获5项,占比38.5%。
在河池作家群中,常剑钧(仫佬族)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剧作家,他与梅帅元、陈海萍共同创作的壮剧《歌王》先后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文化部第七届文华大奖、曹禺戏剧文学奖,是一个囊括了全国最高级别戏剧奖的优秀剧目。他与张仁胜执笔创作的彩调剧《哪嗬咿嗬嗨》获第四届中国戏剧节·演出奖、第六届文华奖·文华新剧目奖。他与裴志勇(瑶族)担纲编剧的彩调剧《新刘三姐》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文化部第十七届文华大奖。此外,河池作家群成员获得全国重要文学期刊年度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奖项,入选各种文学排行榜的优秀作品数量众多,举不胜举。还有个有意思的现象,新中国成立至今,有四位广西文联主席和两位广西作协主席来自河池作家群,前者为周钢鸣、蓝怀昌(瑶族)、潘琦(仫佬族)、东西;后者是蓝怀昌(瑶族)和东西。不少人担任过广西作协专职或兼职副主席,如包玉堂(仫佬族)、鬼子(仫佬族)、凡一平(壮族)、红日(壮族)、覃瑞强(壮族)、李约热(壮族)、田湘、莫景春(毛南族)等。广西作协是一个全区性作家组织,能够进入主席团的,都是同行中的佼佼者。
河池作家群现象是八桂大地上光彩熠熠的文化盛景,也是中国文坛一道独特的文学景观。探究河池作家群崛起的过程和经验,是一个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和学术价值的课题。对此,我们可以从不同层面、不同路径、不同角度进行探讨和分析。本文试图从外部因素和内在动因两大视角、两个维度进行考察、梳理和探究。外部因素包括地理环境、人文历史、民族文化等要素;内在动因是作家们的内心信念和内在驱动力。前者为河池作家群的孕育、成长和崛起提供了丰厚的土壤和滋养条件,后者则成为作家们不懈追求的精神信仰和强大动能。
先说外部因素。首先是边远独特的地理环境。河池市位于云贵高原南麓,山脉延绵,峰丛高耸,地形地貌复杂多变,素有“喀斯特王国”之称。贫瘠的土地,艰难的生存环境,独特的地理空间,铸就了人们不屈不挠的坚强性格、精神特质以及在严酷大自然中超强的适应能力和生存智慧。面对险峻的大山和贫困的故乡,作家们没有听天由命,没有怨天尤人,没有等待沉沦,而是以坚强的性格、隐忍的毅力和炽热的情感,书写自己的故乡,吟咏脚下的土地,怀念自己的亲人,抒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把自己出生、成长和生活的地理空间,转化为创作的题材、背景和场域,转化为倾诉内心情感的对象,转化为寄寓自己美好理想的伊甸园。他们勇于正视现实中的苦难与挣扎,直击社会中的荒诞与不公,揭示人性中的美丑善恶。他们把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转化为五彩缤纷的文学作品和广袤深邃的艺术世界。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离开故乡,客居异地,但无论走多远,无论离开多久,却始终情系桑梓,魂留故土。东西早已不是住在穷乡僻壤整天顶着烈日干农活儿的那个小男孩,但无论他取得多大的成就,无论身上有多少光环,他的心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叫谷里的小山村,没有离开过住在小山村里勤劳、慈爱、善良的老母亲。他的散文《故乡,您终于代替了我的母亲》,把一位平凡、质朴而伟大的母亲写得令人肃然起敬,把隐藏在大山深处的谷里屯写得荡气回肠。壮族作家凡一平的“上岭村系列”,把自己的地理故乡变成了文学的故乡,把原先默默无闻的上岭村变成一个弥漫着浓郁文学气息的村庄,性格各异、活灵活现的各色人物,复杂曲折、跌宕起伏的乡村故事,古老淳朴、多姿多彩的民俗风情,令人心生向往,流连忘返。仫佬族作家鬼子以桂北地区为背景精心构建的“瓦城”以及在“瓦城”中发生的一系列震撼人心的故事,把生活的艰辛、生命的脆弱和命运的彷徨无奈写到了极致,让人感到痛彻心扉的同时,又从作家的悲悯情怀中感受到一丝丝光亮和暖意。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河池作家热爱故土而不囿于故土,关注家乡而不局限于家乡。他们打破地域界限和思维局限,不断拓宽视野,更新观念,自觉学习借鉴新理论新知识新方法,敏锐地捕捉时代律动和审美趋向。河池是刘三姐的故乡,刘三姐传说、刘三姐歌谣、刘三姐形象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但在作家们的眼中和笔下,刘三姐的形象并不是固定不变的模式和样貌。她的本质没有变,也不能变,她永远都是一位充满正义感、聪明美丽的歌仙,但在新的创作中,她的形象、她的歌谣,总是被不断赋予新的时代内涵、时代元素和时代色彩,一代又一代跳动着时代脉搏、契合时代审美风范的“新刘三姐”的出现,足以说明作家们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和创作理念。对故土乡村的每一丝变化,作家们保持着敏锐的嗅觉和触角。如火如荼的脱贫攻坚战,举国关注的乡村振兴行动,都极大地激发了作家们的创作热情和投身一线的强烈欲望。潘红日(壮族)、李约热(壮族)、莫景春(毛南族)等都曾在驻村第一线栉风沐雨、披星戴月,他们都在作品中真实地记录了乡村“浴火重生”的艰辛、阵痛和翻天覆地的变化,生动地描绘了新时代新农村的壮美画卷和精神风貌。
其次是悠远深厚的人文历史。尽管河池地处边远,交通闭塞,很多地方在古代都实行土官治理制度,但强大的中原文化仍较早地在这里扎根、传播、产生广泛影响。朝廷谪官、流寓文人、外地客商、地方士子等,源源不断地为当地带来中原文化和儒家思想。“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晚年被贬谪宜州,在穷困潦倒中设馆授学,用儒家文化教化当地士子及百姓,受到当地百姓的敬重和爱戴。黄庭坚客死宜州后,宜州人民为纪念这位大文豪,修建了以他的名号山谷道人命名的山谷祠。千年以来,山谷祠多次损毁,又多次重建,成为宜州人求学、读书、祭祀的神圣殿堂。北宋时期在宜州出生的冯京,是广西历史上第一个三元及第状元,也是广西仅有的两个三元及第状元之一,曾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冯京为官清廉,政声卓著,至今仍是宜州人引以为豪的历史名人,建于宜州的冯京公园,是河池著名的文化旅游景区。明代地理学家、旅行家徐霞客,曾在河池地区考察游历数十天,足迹遍及宜州、金城江、南丹等地,留下了两万多字的游记作品。罗城是“天下廉吏第一”于成龙的初仕之地,他在这里留下的廉政风范、廉政文化和诗歌作品,已成为令后人敬仰追慕的宝贵精神财富。被誉为“岭南才子”“两粤宗师”的清末壮族大学问家、教育家郑献甫,曾应邀担任宜州三大书院山长,常年讲学授课,培养了大批当地学子。抗日战争时期,河池地区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大西南后方的交通要道,高官政要、军人将士、文人学者、商贩行旅等,频繁往来于重庆、贵州、河池、柳州和桂林之间,河池沿途城镇成为各色人等的落脚点和信息集散地。著名科学家、教育家竺可桢校长在率领浙江大学西迁过程中,曾一度在宜州立足办学。浙大西迁,不仅彰显了中国学界的铮铮铁骨和民族气节,同时也给宜州带来了“只问是非、不计利害”的科学精神和崇文重教的浓厚风气。巴金、田汉、丰子恺、司马文森、徐悲鸿、马一浮、徐松石等著名作家、艺术家和文化学者都曾在这里驻足停留,都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作品和著作。当代河池作家和河池文学,就是在承接千年文脉的历史传统和海纳百川的文化土壤中孕育和发展壮大的。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和文学传统,不仅培植了当代河池作家悠远的历史眼光和文学情怀,也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资源和创作灵感。
再次是斑斓多彩的民族文化。河池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区,境内有壮、汉、瑶、苗、仫佬、毛南、侗、水8个世居民族,少数民族人口占全市总人口约85%。在河池市所辖的11个县(区)中,有5个是民族自治县。境内多民族交错杂居,和睦共处,守望相助,共存共荣。广西壮族自治区是民族团结进步模范区,多民族聚居的河池市是民族团结进步的典范,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坚决维护国家统一和中华民族大家庭团结和谐的典范。同顶一片天,同居一座山,同饮一江水,同耕一垌田,同上一所学校,同在一个单位,同住一栋公寓楼,语言相通,习俗相近,互相通婚,互为亲戚。许多家庭就是一个“多民族”之家,比如仫佬族作家潘琦家就有四个民族,他在散文《我家开放四朵花》中写道:“我家是个民族大家庭,有仫佬族、壮族、瑶族、汉族四个民族,各个民族过端午节的方式都不尽相同。全家只有妻子是壮族,在我们家属于‘少数民族’,可在晚饭问题上,她说话最算数。”散文生动地记述了一大家子一起动手准备端午节晚餐时妙趣横生、其乐融融的温馨情景。潘琦一家就是民族团结的生动写照和缩影。各民族错杂而居,亲近相处,友好往来,不同民族文化相互交流交融,孕育形成了博大包容、斑斓多彩的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各民族在交融中,又保留了自己独具特色的文化基因和鲜明色彩,如各个民族的重要节庆、传统服饰、民间歌谣、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婚嫁仪式、殡葬习俗、生产生活习惯等。于是,在河池这片美丽神奇的土地上,刘三姐文化、山歌文化、铜鼓文化、密洛陀文化、白裤瑶文化、“三尖”文化、依饭节文化、傩文化、民族民间宗教舞蹈文化、长寿养生文化等民族地域文化大放异彩,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自然形成。罗城仫佬族自治县是全国唯一的仫佬族自治县,素有山头尖、筷头尖、笔头尖的美谈,“千年仫佬,三尖罗城”已成为罗城响亮的文化符号。罗城文化积淀深厚,民族团结和谐,作家艺术家人才辈出,文艺创作成就显著,先后荣获“全国文化先进县”“广西文学创作强县”“广西书法之乡”等荣誉称号。河池作家们吮吸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斑斓多彩民族文化的丰富营养,又紧跟着日新月异、阔步前进的伟大时代节拍,从而铸就了感知生活、洞察生活、剖析生活的开阔视野和敏锐目光,身上凝聚和透射出多元、多维而独特的文学气质。他们脚踏坚实的土地,又仰望高远的天空;笔尖对着美丽的南方,眼睛又远眺着遥远的世界。在风云际会、龙腾虎跃的中国文坛,河池作家蓄势而起,策马扬鞭,呼啸向前,一展多民族文学劲旅的雄风。
然而,仅有地理环境、人文历史、民族文化等这些外部因素,还远不足以说明和解释河池作家群现象。若要更深入地探究原因,还需从作家自身寻找,从内因的层面和维度去寻找。毛泽东在《矛盾论》中深刻指出:唯物辩证法认为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内因是起根本性、决定性作用的。在第五次仫佬族文学发展交流会上,谈及仫佬族作家与河池作家成长成功的奥秘,潘琦将其概括为七种“气”:成在志气,赢在和气,贵在大气,清在正气,硬在骨气,傲在底气,雅在才气。这七种“气”,就是蕴藏在作家身上的内在气质和品格,就是内因。但我更愿意用一个词来概括和表达:信念。我以为,当河池作家们把文学当成一种信念,才会产生出强大而持久的内在驱动力,才会孜孜以求、百折不挠地跋涉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才会把文学当成一生不可舍弃的事业和追求,河池文学创作才会呈现出不可阻挡的发展态势和强势崛起的景象。
把文学当成一种信念,就是发自内心地对文学崇敬和景仰,就是对文学有一种矢志不渝和坚定不移的追求。有了信念,就有了方向、目标、动力和韧性,就有了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和信心,就有了“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的雄心和壮志。
首先,把文学当成一种信念,就能在作家心中形成一种强大的内生动力。很多作家开始写作时,或许并没有把文学创作当成一生的事业,只是不停地写,长年累月地写,不管遇到多少挫折和打击,仍然持续不懈,心无旁骛,写着写着就放不下、离不开了,写作就成为一种内心的需要和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东西曾表示过,他选择写作,首先是对写作感兴趣,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糊口和谋生,是为了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穷则思变,他不甘心像祖辈那样在大山里当一辈子农民,年复一年地留在远离城市文明的贫困山沟里。但要想选择一条走出大山的路并非易事。他选择了考大学,选择了写作。因为,做生意没有本钱,学音乐买不起乐器,当运动员没有条件,从政不敢奢望,只有写作的成本最低廉、投入最少,有了笔和纸就可以写作,就可以在文学的天空自由翱翔。他一路坚持写作,居然让自己走出了偏僻的大山,走出了自己精彩的人生。他在文学创作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找到了生命的乐趣和幸福,文学也渐渐变成了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阳光和空气。常剑钧、鬼子、凡一平、李约热、何述强等,都是靠写作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又都把写作当成了一生的事业和不懈的追求。许多中青年作家也如他们一般,抱着心中的信念,孜孜不倦、无怨无悔地跋涉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
在河池,文学不仅是作家心中的信念,也广受平民百姓的尊崇和热爱。在人们心目中,文学是崇高和神圣的,文学创作成为受人追捧的行为,作家成为受人敬重的对象。人们热爱文学,谈论文学,聚会聊天时只要有作家在场,文学往往就成为谈论的话题,作家就成为聊天的主角。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中若有人痴迷于写作,不会被人嘲笑,只有高兴、鼓励和祝福。河池人对文学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热爱。浓厚的文学氛围,先行者的示范引领,相互激励的文学场域,吸引着不同行业、不同阶层、不同年龄段的人纷纷集结到文学的旗帜下。记者、编辑、教师、医生、法官、律师、警察、公务员、公司职员、农民、打工者、个体老板、自由职业者等等,他们纷纷从不同地域、不同方向奔赴文学,投身文学创作的队伍。分布在各行各业的作家们,一边致力于做好本职工作,一边在文学创作中挥洒着自己的才气和激情。这种文学的基因和对文学的执念,也传承到了大学生和中小学生之中。他们崇尚文学,热爱写作,仰慕作家,为自己母校走出去的校友作家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们在老师的指导下成立文学社,编印校刊,举办读书会,积极参加征文比赛活动,为成为未来的作家学习观摩、演练技能、积蓄力量。被誉为“作家摇篮”的河池学院,不仅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一批又一批文学创作人才,为河池文学薪火相传、生生不息作出重要而独特的贡献,自己也形成了一个“河池学院作家群”。
团结合作、包容互助的群体意识和团队精神,是河池作家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重要品质,是形成良好文学生态的重要保证。作家之间互相尊重、互相支持,交往交流直率坦诚。探讨创作、点评作品不遮不掩,直陈利弊,有观点碰撞和意见相左,有高声争辩和面红耳赤,但没有恶意贬损、诋毁和拆台行为,没有互相鄙视、文人相轻的恶俗陋习。有谁发表作品,有谁获奖,没有妒忌,没有不服,有的是高兴、祝贺、看齐和追赶。潘琦担任自治区党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时,十分强调文艺家队伍要树立团队精神,要有“一人得奖,大家光荣;一人成功,大家祝贺;一份丰收,大家喜悦;一人幸福,大家分享”的胸襟和气度。河池作家们以实际行动体现了潘琦老部长的主张和愿望。河池市文联主席潘红日不无自豪地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河池作家群的每个作家都能在团结的氛围中迅速找准定位、获得助力。年轻作家也很容易获得前辈作家的关注和扶掖。”每有作家加入省级以上作家协会,或在大刊名刊上发表作品,或获得重要文学奖项,潘红日和作家们都第一时间表示祝贺,为之感到高兴。对那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青年作家和后起之秀,则热情鼓励,积极扶持。近年来,河池市文联、作协先后推荐近50名作家进入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少数民族作家培训班等班次学习深造,是广西进入鲁院学习人数最多的地级市。邀请名家前来讲学授课、组织全国名家到河池进行文学创作交流活动、召开作家作品研讨会和读书分享会等各种文学活动,为河池作家尤其是年轻作家们提供了很多学习交流和拓宽视野的机会。加强与刊物的联系与合作,在河池市下属11个县(区)和广西现代职业技术学院、河池市中级人民法院成立文学创作阅读中心,成为全国拥有创阅中心最多的地级市。
作家们因热爱文学、执着于文学而营造出来的热情氛围,也深深影响和感染着当地许多工商界人士。他们对文学也怀着一种崇敬与热爱,文学似乎也成了他们心中的情结。他们乐于与作家交朋友,乐于参加文学界的活动,乐于为文学活动提供赞助和支持。甚至有企业明知在经济效益上难有回报的情况下,仍不惜投巨资兴建具有地标性意义的文学文化设施,如河池作家馆、东西文学馆、凡一平文学馆等。他们要让这些文学文化设施成为当地百姓尤其是青少年的求知殿堂。企业家们为文学事业的繁荣发展和地方文化建设慷慨解囊的善举,透射出一种超越功利、立足长远的大情怀和大境界。
探究河池作家群现象,不能不谈到当地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我以为,当地党委、政府对文学意义、文学作用、文学力量的深刻理解和认识,才是他们重视和支持文学的根本原因。是文学打开了他们的视野,激发了他们的情感,提升了他们的胸襟和格局。因此,在他们的施政理念、施政策略、施政实践中,就自然而然地融入文学的灵魂和要素,使之成为施政行为的应有之义。他们明白,文学和文化建设,不是可有可无或无足轻重的软任务,而是施政的重要领域、重要任务,是不可忽视、不能偏废的职责所在,是经济社会发展进步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和有机组成部分,是打造地方文化名片、文化品牌的特殊需要和重要抓手。他们还明白,作家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作家们心中那杆秤所掂量。更重要的是,作家是人民群众的代言人,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的是民心、民意和民情。这是一种施政压力,也是一种施政动力。明确了责任和使命,有了压力和动力,他们的胸襟与格局便会豁然开朗,对文学和文化事业的重视支持也就顺理成章。早在1984年河池地区文联成立时,时任地委书记韦成栋就欣然受聘担任名誉主席,表明地委、行署对文联和文艺工作的重视与支持。
由于历史、地理等多方面原因,河池市经济落后,财政困难,但对文学创作和文艺事业的支持力度却是“大手笔”。设立“刘三姐文学艺术奖”“河池文学创作人才小高地”;资助出版“21世纪河池本土作家文丛”“河池作家文选”丛书,推出文学作品38部。大化瑶族自治县还推出“大化作家文选”丛书共10部作品。宜州编辑出版“1979—2019广西宜州文学作品典藏”4卷。河池市及所辖11个县(区)都创办有文学刊物,并有专项办刊经费,有固定办公场地,有的县还落实专门的人员编制。虽然都是内部刊物,但对培养文学新人、助推文学新人成长起到了重要作用,很多后来活跃在广西文坛乃至声名远播的河池作家,都曾在这些杂志上发表过作品,留下过足迹。2022年,河池市委市政府研究制定《河池市壮大“河池作家群”实施方案》,由市财政每年拨专项经费支持本土文学创作,大力推动河池文学事业繁荣发展,开创了一个地级市支持本土作家群建设的先河。这一方案的实施,有力地促进了河池多民族作家群进一步发展壮大,河池作家群现象将更加令人瞩目。
当文学成为一种深入人心的生活方式,其所焕发出的创造力和冲击力是巨大的,所溢出的社会影响也是巨大的。河池多民族作家群已成为河池市一个响亮的文化品牌,为加强和深化民族地区文化建设、树立民族地区鲜明丰满的文化形象提供了一个成功范例,也为提升民族地区的文化凝聚力和文化竞争力提供了新的启示和借鉴,拓宽了新的视野和思路。
(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12期)
责任编辑 张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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