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哈斯乌拉,蒙古族,1968年出生于内蒙古阿拉善右旗。在《阿拉善日报》《内蒙古日报》《花的原野》等报刊上发表400余篇作品。
译者简介
阿拉腾图拉古尔,蒙古族,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作协主席团成员。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花的原野》《内蒙古青年》《阿拉腾甘德尔》等,出版小说集《纸上电影》。
老营盘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跟几十年前的样子相比没多少变化。拴山羊用的两条大青石拴桩立在原地。那些石头搭砌的小棚圈虽有残缺,石块儿散落得到处都是,但可以想象到当年接羔、育羔的那番热闹情景。用来拴驴拴马的几个白色大石头依然静卧在各自的位置上,叫作“蛮牛卧”的一块块长满黄色苔藓的大石头遍布在草丛中。被荒草遮蔽的路只显出了依稀可辨的轮廓,不免让人感到些许伤感。所幸这条老路没有被山洪冲毁多少,那辆性能不错的越野车没有费多大周折就把才让带到了老营盘。这处老营盘是坐落在山边避风处的春牧场,没有太多棚圈之类的避寒之所,只有干净的旧房址表明曾有人在此生活过,还有被蒿草淹没的一处处羊卧地。
才让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他开车围着老营盘和羊卧地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后,进行了简单的献乳、酹酒仪式。心中再次涌起那莫名的悲伤,鼻尖一酸忍不住要落泪。值得寻觅和怀念的东西太多了啊。远处,影影绰绰的群山还是老样子,峰顶云雾缭绕郁郁葱葱,几缕缥缈的闲云游荡在山峰周围。望眼老营盘的东面,有不少红色的石崖峭壁。红色的峭壁下横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巨石,才让小时候骑耍的大石骆驼也在其中。再往东看去,连接峭壁的那些巉岩丘壑被笼罩在淡蓝色的雾霭里,宛如海浪般闪着白色的光影。
太阳快要落到山尖上了。暗色的山影从山脚慢慢拢向山腰,黄昏将近。
已是深秋,大地呈现出一片黄绿相间的苍茫景象,白蒿、针茅、艾菊、沙葱、驼绒藜等牧草还没枯黄。野草和灌木丛散发出的浓厚气息扑鼻怡人。
才让把老房址上的杂草和刺沙蓬清理到一边后,支起了仅容纳一人的旅行帐篷。弄来三块白石头放在原先的灶台处,支起火撑子,用干树根、杜松、陈牛粪等生起火来。随着火焰的生起,一股芬芳亲切的气味向四周弥漫开来。柴火冒出的淡淡青烟扶摇直上,在空中慢慢散去,多么熟悉又温暖的情景。那火光散发的气味就是故乡的气味,是渗透在血液里的永恒气息啊。
小旅行壶里的水很快就开了,苦酽的茶香飘散开来,才让也从思绪中缓过神来。为了了却萌生已久的心愿,他重回故乡。年龄越大,越发想念家乡,这也许是通病吧……
简单吃喝完毕,才让取出一卷毡垫铺开,头枕着还没打开的行李仰天躺了下来。夜幕降临时的星星这里眨一下,那里闪一下,没一会儿就璀璨地照亮了夜空。
多么温馨清澈的夜晚。宁静,无风。偶尔能听到蟋蟀作响和不知名的夜鸟扑棱棱飞走的声音。
“那是属于谁的星星呀?最亮最大的那一颗。”央金这样问道。
“当然是属于我的星星了!”才让说。
“是啊,属于军人的星星就该是那么亮那么大吧。那属于我的星星在哪里呀?”有着清秀小巧的鼻子,眨巴着一对杏眼的漂亮姑娘把脸紧贴在才让的肩膀上撒娇道。
“最亮的那颗星后面藏着的那颗爱眨眼的小星星就是。”
“那颗小星星可爱吗?”
“那是自然,就像我的央金一样可爱。”
“谁是你的央金!”
“这就是我的央金。”才让说着轻轻地抱住央金,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退伍回来?”
“等到了时候,我自然就从军营回来找我的央金了呀。”
“真的吗?”央金歪着脑袋看着才让。
“当然是真的了。”才让轻抚着央金的脸说。
“可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与其相信男人还不如……”央金有些伤感地说。可说是这样说,她却在才让怀里贴得更紧了。
如今想来,那也是像今晚一样宁静安逸的夜晚。当时好像还有一点微风吹过。微风中,央金那散发着原野气息的黑发时不时轻拂着他的脸。
然而时光之轮无情地向前转动着,只留下了这份美好的回忆。有多少故事开始又结束,结束又开始,来来去去消散在红尘中。
此刻,就像小时候守着羊群看着天空中的星星迷糊入睡般,才让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梦乡……那个叫“胖墩麦吉”的小瞪眼、尖耳朵的山羊羔嗅了嗅才让的额头,随后轻轻啃咬起才让的耳朵。平日里宠惯了的小家伙,这是不想让才让睡觉了。而且犯起懒来就让人抱,不抱可不行,如果不抱它就挡在你前面,忽然前腿离地站起来用它那还没长出来的小秃犄角猛顶一下你,直到被抱起来才肯罢休……那小下巴的须子上沾满了青草的绿汁儿,随着呼吸散发出鲜草的清香,直扑人鼻息。才让疼爱地亲了亲“胖墩麦吉”粉嘟嘟的小嘴巴……正在这时候,才让发现有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只见那个可爱的小花狗正用湿漉漉的小圆鼻子掀着他的被角。原来是这小家伙想钻进被窝里来暖暖睡一觉呢。那走起路来圆滚滚肉嘟嘟的小花狗,转眼间就长成吠声震野,让远近的狼和狐狸闻风丧胆的大牧羊犬了。那可真是一条好狗,可惜现在都要绝种了……小黑马驹用它那方方正正的嘴唇轻碰着才让的手,怪痒痒的。它这是想吃红糖了。平日里和小马驹分享奶奶给他的红糖块,吃着吃着这还就吃上瘾了呢。明明是一个小马驹,却像只猫一样贪吃,真是个奇怪的小家伙,后来可是长成一匹毛色乌亮的黑骏马了呢。
感到一阵发冷,才让伸出手去找被子。忽然看见披着棕色毛毯的央金就躺在身旁。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正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一点都没有老去,还是年轻时的样子。才让壮了壮胆,小心翼翼地掀起央金的毯子钻了进去。没有感觉到暖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冰冷地贴到了前胸。才让忽然惊醒。原来他是铺盖被褥都没铺好就睡着了,夜里感到冷,翻身时趴在身边的石头上了。
央金来到梦里了。他坐起身,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睡意全无,他想去散散步,刚刚的梦境是那么真实。
黎明时分凉意袭人。过去,也是在这样的黎明时分,睡眼蒙眬地去找寻赶沙葱跑远了的羊群,真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他走到曾经与小花狗、小山羊羔一起玩耍的那个圆溜溜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故乡的山岳巍峨庄严,黑尾地鸦开始“吱吱”地鸣叫,声音是那么清脆悦耳。
央金来到他梦里了。她是多么伤心欲绝啊。背弃誓言,让人家姑娘伤心的人是我。让心爱的姑娘伤心欲绝是多么造孽的事呀。借造化弄人之名,去追逐名望、仕途,在他乡谋取一官半职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音讯。生活中的断崖,有时真的会让人跌入深渊,年轻时候觉得没什么,可是等到老了却不堪回首。我的央金,她是怀着多么幸福美好的梦想,望眼欲穿地等了又等呢?我可怜的央金,听说年纪轻轻就走了。听说还养了两个孩子。二十多年前,才让从一个在这里工作过的老乡口中得知了这些。难道,是央金在冥冥之中向我倾诉幽怨吗……
在老营盘的秋风吹拂中,才让就这样坐着、想着,被回忆反复煎熬着,等来了朝霞升起、晨鸟初鸣。才让没急着煮早茶,他把儿时玩耍过的那些山头、崖石、草原,用眼、用心、用爱恋轻轻扫视着,探寻着周边的景致漫步走去。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在路上遇见的那个大眼睛小伙子。
当时他想着把车熄一会儿火,便停到路边吸起了烟。那个骑红色越野摩托的小伙子就迎面驶了过来。
“大叔,您这是要去哪里啊?”小伙子用很奇怪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接着又警惕地看了一眼他的车问道。
“我以前就是这里的人,想去看看自己过去的老营盘。”
小伙子更是好奇地睁大了眼问:“那叔叔您尊姓大名?您家的老营盘在哪个方向呢?这边还有亲戚吗?”小伙子一连串地提问,像是在审讯一样。
“我叫才让。我家的老营盘以前在山坡来着。这边现在没什么亲戚了。”才让认真地回答。
“哦,您说的是昂嘎的夏营地吧?”
“对对,就是。昂嘎是我爷爷呢。”
“噢。”小伙子那充满疑惑的眼神顿时变得柔和了,“现在这周边都没人了,正值休牧还草呢。”
“小伙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看看草场里有没有人或牲畜什么的,有偷猎的也不一定。”小伙子像是个草原巡警似的说道。
“是这样啊,那现在草场恢复好了吗?”
“当然恢复好了。都快绝种了的小叶锦鸡儿、黄柏、叉子圆柏都长得很好了。还长出了不少以前从没见过的奇奇怪怪的草呢。”
“那就好,真好啊。那叔叔去看一下自己的老营盘可以吧?”
小伙子挠了挠头,“可以,可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还要去好多地方看看呢,再见啦!”说完便骑上摩托车离开了。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12期)
责任编辑 郭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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