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丽内蒙古|策·格根其木格:马的腾格里(小说,图力古尔、 阿尼苏 译)

文摘   2024-12-20 22:07   北京  

作者简介

策·格根其木格,蒙古族,出生于内蒙古通辽市科尔沁左翼中旗。出版长篇小说《雅宝路》《蒙古人在北京》《微蓝的杭盖》,散文集《桃花盛开的季节》。

译者简介 1 

图力古尔,蒙古族,1982年出生。在《民族文学》《花的原野》《内蒙古日报》《内蒙古青年》等报刊发表50余篇(首)作品。出版汉译蒙译作2部,诗集《骏马史诗》。


译者简介 2

阿尼苏,本名赵文,蒙古族。在《民族文学》《青年文学》《青年作家》《长江文艺》《草原》《文艺报》等报刊发表八十余万字文学作品,部分作品被《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等选载。出版散文集《寻根草》,短篇小说集《西日嘎》。






今日,娜日丽嘎的父亲去世了。骑着矫健的枣骝马,穿着蓝色蒙古袍的人变成蜃气飘浮在空中,连马一起倒在草丛中消失不见了。娜日丽嘎远远地看见父亲再次站起来骑上了马。她焦急地想开车过去,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将她从睡梦中拽回现实。

“你父亲早晨去世了,赶紧回来吧!”雇用的牧马人图力嘎在电话里说。

娜日丽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也许昨天就去世了?或者……只是因身体不适摔倒导致的?一生守护着家乡的父亲果真不在了吗?”娜日丽嘎回忆起父亲生前往事,嘴里嘟囔着,忍不住泪眼汪汪。

娜日丽嘎眼中,浮动着父亲在巴音阿古拉的夏营地追赶马群的样子。“马永远是人们忘不掉的牲畜……”父亲举起酒盅缓慢地说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刚毅坚定。父亲唱着家乡的歌曲《牧民是马群的腾格里①》,骑着枣骝马追赶着马群,他的影子像连绵的山川一般在广袤的草原上飘动……

漫山遍野的

棕褐色马群

放满阿拉泰盆地的

花色马群……


低沉浑厚的长调在娜日丽嘎耳边再次响起。

“我没能陪伴我的父亲……”娜日丽嘎大喊着跑出去拉开了车门。她开车从旗里奔向家乡……

日月轮回,昼夜循环。娜日丽嘎离开家乡已有二十年了。她抛弃畜群去城里做买卖,总感觉自己对不起可怜的牧马人父亲和成为经济支柱的家乡马群。

娜日丽嘎的父亲并没有抛弃马群。他栖身在旧毡房,偶尔找到一片草牧场持续着马群的游牧。在几个草牧场间轮流放马是很辛苦的活儿。人们像看到外星人一样,用嘲笑的眼神看这样的人。但娜日丽嘎认为,她的父亲还在,家乡就还在;马群还在,生态就还在。这是马的“腾格里”。

这二十年,娜日丽嘎和丈夫巴达拉呼在旗里卖服装,后来还开了肉铺。近几年,她加入了旗妇联裁缝协会,当上了政府扶持的裁缝厂的经理,把产品销往各盟市,再往边境地区扩展,还出口到了蒙古国,挣了几百万元。她原来最大的愿望是利用父亲的马群建造一个乳品场,在市里酿造马奶酒和策格②。可人生啊,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两年前,丈夫巴达拉呼因急性心梗遗憾离世。几个月的时间里娜日丽嘎都是在恍惚状态中度过的,她在临近高考的儿子面前忍着不流泪,但开始萌生了不再继续居住在城市的想法……

娜日丽嘎开着小车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巴音阿古拉的三头山脚下广阔的冬营地。沿着蜿蜒的苏银河向北遥望,天地交汇处,隐约看见巴音阿古拉山的悬崖峭壁。她收回目光,继续开车来到了父亲破旧的毡房前。

娜日丽嘎的父亲病倒时,只有雇用的牧马人图力嘎在身边照顾。图力嘎脸庞黝黑,身体瘦高,但很强健。

娜日丽嘎掀开盖在父亲脸上的白布,哭倒在父亲身上。

“爸爸……您醒过来,坐起来啊!”

“爸爸……您快骑上枣骝马吧!”

“您骑马的样子永远被草原铭记着……”

她的父亲为了不把草原上枣骝马的品种杂化,与外界断绝来往已有十多年了。人们从图力嘎嘴里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而手机经常断网的图力嘎跟娜日丽嘎一年里也说不上几句话。娜日丽嘎偶尔开车给父亲送来一些生活用品,图力嘎都回避着她。

“这不言不语又不合群的图力嘎怎么跟那固执的老头走到一起了呢?”家乡的人们经常这样说。

“老头子,你把儿子赶走了,马群留给谁啊?”娜日丽嘎的母亲经常唠叨。后来母亲常住在娜日丽嘎家里,方便去旗医院看心脏病,母亲也是在娜日丽嘎家里去世的。弟弟那仁呼前几年进城打工,学会做买卖后很少回故乡。他把羊群卖了,在城里买了一套楼房,结婚没几年又离婚了。他把儿子留给前妻,然后又卖掉三十多头牛,又结婚了。后来他说要去北京、广州等地经营音乐烧烤吧,一去不复返。

“爸爸,马群怎么办啊?”

“爸爸,您是草原需要的人啊!”

娜日丽嘎哭了一阵儿,她无奈地走出来给几个亲戚打了电话。当她不知所措时,突然看到枣骝马群嘶鸣着向马圈跑来。图力嘎来到娜日丽嘎跟前跳下马,握着桦树套马杆,就像塔哨一般站在那里。

“图力嘎哥,我父亲……”娜日丽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图力嘎看到穿着风衣的城里女人,像初见年轻姑娘的懵懂少年似的红着脸瞪大眼睛,说:“道楞阿爸昨天早晨就说头疼,今早我想要叫醒他时已经没了反应。”他搓着巨大的双手,脸上露出难为情的样子。

“父亲总是血压高……”

“他不吃降压药,前几天说心跳快,我让他去旗里找你到医院看病,他不肯。”

娜日丽嘎相信图力嘎的话,不相信弟弟那仁呼。这些年图力嘎的朴素和诚实深深刻在她心里。

过一会儿,开车的、骑摩托的、骑马的亲戚朋友们都来了。他们把娜日丽嘎父亲拼命保留下来九十九匹纯种枣骝马的事情,像神话传说一样讲得津津有味。屋里靠西侧的位置安放死者,嘎查③里主持葬礼的敦都布叔叔坐在旁边,喇嘛坐在佛灯前诵经,气氛瞬间变得严肃、压抑起来……

一直迎送客人的娜日丽嘎已哭干泪水。她为守孝换了一身黑色袍子,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岁月的印记在娜日丽嘎白皙的脸上刻出了几道痕迹,可她泉水般亮晶晶的大眼睛似乎告诉人们,她依然是漂亮的蒙古族少妇。她言谈举止聪慧得体,性格成熟稳重,使人们容易联想到画作中的贵妇人、美丽的牧羊姑娘或城镇精英女士等。而对于她没有放声大哭这件事也有不同舆论,有人说她是不顾自己父亲的孩子,也有人说她是个让父亲不省心的姑娘。

次日上午,老人被葬在巴音阿古拉的西坡上。天晴后草原显得无比辽阔。但早春的凉意还在。娜日丽嘎舅舅的儿子呼乐夫驾驶着娜日丽嘎的吉普车,车后,图力嘎骑着高大的星额枣骝马跟着跑,旁边跟着娜日丽嘎父亲生前最爱的坐骑——枣骝颠马。星额枣骝马时快时慢,它是从道楞阿爸马群里特意挑选出来的,从小马驹开始驯养,三岁驯服,如今已有十多年,早已是图力嘎离不开的心爱坐骑了。

长辈们遵照娜日丽嘎父亲的遗言,给遗体穿上白色寿衣放在山坡上,再生柴火举行祭祀仪式。娜日丽嘎跪下磕头念:“父亲,请原谅我和乡亲们把你独自还给大自然!”

“呜呜呜……”人们的哭声震天动地。

“哎,老头儿,你抛弃你的家乡上天堂了!愿你在那边安息吧!”

“您的灵魂不要去天堂,再回到草原成为牧马人吧!”

“草原需要您这样的人啊!”

人们围着柴火跪下,送老人最后一程。

突然刮起的旋风,掠过附近的山丘、河流、草地……

人们把娜日丽嘎扶上车,仍由呼乐夫开车。车子向镇里摆宴席的饭店开去,娜日丽嘎从车后窗看到图力嘎留在原地跪着擦眼泪。

那天,图力嘎哭得昏天暗地,伤心欲绝。他已经很久不哭不笑了。他的哭声让大地颤抖。山川间回荡的声音,似乎是寻找同伴的骏马的嘶鸣,又像是追赶马群的牧马人的口哨。


在冬营地,从道楞老人几年未修缮的三间砖房的烟囱里升起一缕炊烟。二百米远的破旧房旁边多了一座崭新的白毡房。昨天,娜日丽嘎从旗里搬过来时,车上带了几个建筑工人,还拉来了一车建筑材料。今天开始,她要把父亲的旧房子改成五间房。一时间,瓦房和新旧毡房之间人来车往,寂静的原野充满了生活气息。

“嘿,听说娜日丽嘎要回来住了?”

“是啊,娜日丽嘎是家乡的姑娘,她像个男人一样强大。”

“娜日丽嘎在城里出类拔萃,在草原上也是一颗璀璨的明珠!”

“哎,一个单身妇女在这原野上不知如何生存啊!”

“不会是跟那不合群的高个子图力嘎一起过吧?”

“嘿,别小看人,听说她的同学图日白拉经常出入她家了,哈哈哈……”

草原上关于娜日丽嘎的各种议论和猜测层出不穷。

夕阳下,苏银河畔,图力嘎把马群赶回家,再把隔离在马圈里的几匹小马驹放了出来。娜日丽嘎与温都日玛一起计算着母马下驹的时间,她们是曾经一起挤过马奶的好友。

这时图日白拉打来电话,说:“娜日丽嘎,你在乡下肯定待不惯的,回旗里来吧!”

“我准备接手父亲的马群。”

“我是为你好,你已经不是养牛马的年纪了!”

“哈哈……我只是帮图力嘎的忙而已!”

“经旗政府审批,我在政府后边争取到了五千亩土地,准备建立策格生产基地……”

“没有马就没有策格呀。”

一个挺着大肚腩、长得很英俊的男人,浮现在娜日丽嘎脑海中。可一想到他计划不擅长事情时的样子,娜日丽嘎忍不住摇头发笑,感到很无奈。

娜日丽嘎要做策格的事目前仍是个秘密。她以前总去七十里外的巴音仓家。巴音仓是个有想法的人。他用铁丝网把草地隔成好几处,从五年前开始养马,现已有一百多匹了。而娜日丽嘎呢,父亲除了这些马群,没有留下任何牛羊,怎么合理利用这块草地养马,成了困扰她的问题。

图力嘎赶马的声音同青色的蜃气一起渐渐逼近。

把马群赶入马圈后,图力嘎看了一眼娜日丽嘎,便钻入旧毡房里。娜日丽嘎反应过来,把招待工人的炖肉和肉汤各盛一碗送给图力嘎。图力嘎在修马嚼子,他没看一眼娜日丽嘎,连一声道谢都没有。娜日丽嘎的父亲去世后,图力嘎一直无精打采。虽然不见他天天流泪,但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无比难受。看到图力嘎,娜日丽嘎就更想念父亲,她总感觉远处朦胧的青色蜃气就是父亲。

“图力嘎哥,咱们的母马什么时候下完驹啊?”

“五月中旬就下完了。”图力嘎仍没抬头。娜日丽嘎想多跟他搭几句话,但知道这并非易事,便没有继续说话。

十多天后,温都日玛说等开始挤马奶时再过来,便跟工人们一起回旗里了。

娜日丽嘎的昂斯勒玛姨,和住在哲吉格尔山另一侧西艾力④的巴亚玛过来了。

娜日丽嘎把冬营地的旧房子改成了三个卧室,后屋是厨房和餐厅。新旧砖房中间用钢化玻璃连成了透光的客厅。新砖房内置新式榻榻米、衣柜、电视柜和大电视,中间还放了椭圆形大会议桌和椅子。看到这高档装修,两位老人瞪大了眼睛。她们坐在沙发上,把带来的策格、奶豆腐、酸奶干儿等放到茶几上。

“住邻里了,愿你以后做奶豆腐、酸奶干儿都香喷喷的,做奶渣也不粘锅……”

两位老人争着说吉祥话。

正在煮风干肉奶茶的娜日丽嘎听到她们的祝福心里美滋滋的。她想起了童年。那时候,她跟着父母学做奶食,后来为了读书离开了家乡。她哥哥在二十岁那年临近高考的时候,套公马时摔下马来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从那时起,高中毕业后返乡的图力嘎给娜日丽嘎父亲当学徒。娜日丽嘎心想,这么多年来,父亲可能把图力嘎当成我哥哥了吧。在仅仅两年时间里,图力嘎就成了熟练的套马手。图力嘎的父亲也经常跟她父亲碰到一起,唠一些牛羊的肥膘、自酿酒的酒劲儿、买卖收入的高低等家常。图力嘎有两个妹妹,她们没有因娜日丽嘎跟她们的哥哥亲近而哭闹、妒忌。图力嘎从那时就有话少、躲避同龄女孩的毛病。他父母给他娶了远房亲戚的姑娘,可他从不跟别人说起家里的事。图力嘎比娜日丽嘎大五岁,都有妻儿家室了,所以娜日丽嘎在心里把他当成亲哥。

娜日丽嘎搬回乡下后,很快迎来宜人的夏天。她穿过盛开的萨日朗花,来到曾经住过的夏营地五间老房子旁。老房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早已破旧不堪,瓦片掉落,门窗损坏,仅剩一半的屋檐下燕子筑了巢。曾经娜日丽嘎跟她爷爷奶奶一家七口人在这里生活。十年前,她弟弟为了进城把牛羊卖了之后,就把这里弃了。娜日丽嘎想,以后要是马匹数量多了,可以把这房子修缮利用。在阿黑图山秋营地上修建木头房和蒙古包,然后成立公司接待游客,也是娜日丽嘎的计划之一。

娜日丽嘎捡了些蝎子草回到了冬营地。晚上,她做了蝎子草山葱羊肉馅包子,再用从城里带来的蒲公英花、小西红柿和河边捡来的沙葱一起拌了一道凉菜,拿到图力嘎那里。图力嘎正好洗完脸,看到娜日丽嘎把包子和凉菜放到旧木桌上,他黑黝黝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容。娜日丽嘎一看到图力嘎就会想起父亲。她注意到图力嘎现在缺少伴侣。不仅如此,图力嘎应该拥有自己的牛羊。

这是他们第一次碰杯。图力嘎一般不喝酒。娜日丽嘎知道他喝酒后不会纠缠女人。她喝了两大口白酒红着脸说:“图力嘎哥,你跟着我爸有二十年了,来我家里住也有十年了,乡亲们都在讨论你的事,嫂子不在了以后,你真跟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了吗?”

图力嘎的脸红了,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说:“说来话长,那女人虽是个能说会道急性子的人,但也不是不讲理,没有依靠才跟了我,我们一起生活了几年,可她儿子到十八岁后,我们的生活开始不稳定了。起初,她姑娘去南方打工,后来她儿子去找姐姐了。姑娘已在南方结婚定居,儿子突然领着一个姑娘回来了。我俩商量后搬进旧土房,把政府给盖的冬营地的房子装修好了,给他们作婚房。那孩子婚后不久,趁我不在,偷偷卖掉了几头牛,还好被邻居们发现了。我问他,他说钱都还债了。”

“后来那孩子学会放牧了吗?”娜日丽嘎问。

图力嘎一向都实事求是,看不惯说谎的人。他不以貌取人,同等对待所有人。娜日丽嘎深知图力嘎的性格。

“他又去了南方,过几个月回来时,媳妇已经挺着个大肚子了。他跟我要钱。我自己的儿子在读中学,全部的资产就是在你们家干活儿的收入,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于是他妈妈出去跟邻居们借钱。趁我出去放马时,那孩子把冬营地的新房子卖给了一个建筑工人,领着媳妇卷钱逃走了。”

“啊……真是一言难尽啊!”

“没过多久,她姑娘来信说已经生了孩子。她要去南方照看外孙,之后就没信儿了。我被抛弃了,家里的财产也几乎被掏空……”

当娜日丽嘎已经走出生活的阴霾,一切重新开始时,图力嘎仍在贫苦与愁闷中挣扎着。

“哥,你应该再找个新伴侣。”

“这野外,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整天与马群作伴,谁还会跟我一起受苦啊,我已经没有再找女人的勇气了……”

“现在政府出台了扶持政策,农牧户出一定的费用就给拉线通电,还给打电井解决牲畜的饮水问题,牧民的生活也要现代化了……”

图力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有回话。

“图力嘎哥,母马该挤奶了,咱们挤奶吧!”娜日丽嘎转移了话题。

“行,草原上五种美味之首非策格莫属!”

图力嘎酒后话变多了,像是记起了一些已经忘掉的事情,挠挠后脑勺微笑。

“你把母马圈起来,我今天试试挤奶!”娜日丽嘎起身从屋里走了出来。图力嘎憋着大红脸跟在后边。

天还没黑,娜日丽嘎左手肘挎着奶桶站在拴马绳跟前。她苗条的身材、纤细的腰、迷人的脸蛋、一双大眼睛和过肩长发……乍一看,不像四十五岁的妇女,倒像十八岁的姑娘。喝酒后的图力嘎今天第一次用欣赏的目光看娜日丽嘎,心里惊叹不已。

“她可是从城里来的女人,你要想跟她好,小心再次被抛弃。”他想起了南艾力的达莱玛嫂子的话,不敢再看娜日丽嘎。他提醒自己,不能对娜日丽嘎有别的想法。他闻着早已习惯的牛羊马群长年踩踏形成的粪肥地的腥味,呼吸着野外的新鲜空气,帮娜日丽嘎拽住了小马驹。

娜日丽嘎凭着小时候的记忆,蹲下,双手抱住母马的后腿开始挤奶。马奶像雨水般流入奶桶。图力嘎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心想:“她竟然还没忘记小时候的手艺,这么优秀的女人会在原野上久待吗?”正当他看得出神时,娜日丽嘎举起奶桶起身,跟他四目相对。

娜日丽嘎看出平时闷闷不乐的图力嘎似乎心动了,便向他抿嘴微笑。图力嘎的脸更红了。丈夫去世后,娜日丽嘎一度酗酒,经常喝得烂醉再昏昏睡过去。来到冬营地后,她接近大自然,跟图力嘎一起干活儿,逐渐不喝酒了。

她让图力嘎搬到旧砖房,自己住在新毡房。她还在旧毡房里挖坑,埋上了装策格的瓦缸。瓦缸里倒入了从巴音仓家里拿来的乳酵母。

有一天,昂斯勒玛姨来串门,看到娜日丽嘎在用长杆搅拌着策格,便上前问:“你这几缸策格准备好卖了吗?”

娜日丽嘎停止搅拌,捋一捋头发说:“还没有,这些是初步的乳酵母。等发酵成真正的策格时,会形成酸性、中性、奶性三种味道,酸性策格最酸,中性策格味道适中,奶性策格有奶香味。人们一般分开买这三种味道的策格。奶性策格能治疗下泄和腿脚肿胀,中性策格助于消化,酸性策格拥有解毒消肿缓解肠炎的功效……”

“蒙古人自古有用奶食解肉食毒性的习惯。”昂斯勒玛老人把娜日丽嘎父母常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昂斯勒玛姨没什么文化,目不识丁。娜日丽嘎对这个身材肥胖、圆脸、眯缝眼、瘪嘴唇,从不跟人和睦相处的姨没什么好印象。而在昂斯勒玛眼中,娜日丽嘎不像是刚失去丈夫和父亲的女人,精神饱满,红光满面,比以前性格更加和蔼可亲了。


仲夏,晴朗的清晨,娜日丽嘎左手拿着祭祀用的木制奶桶,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用白纱巾裹着头,右手拿着系有吉祥彩带的祭祀用勺子。她从太阳升起的方向开始朝四面八方洒奶,祭祀天地祖先。“苍天、大地、山川、河流、湖泊、祖先保佑苍生,保佑后辈们!”图力嘎也在心里默念。他在阳光下清晰地看到了娜日丽嘎白皙的脸、长睫毛、大眼睛、婀娜的身躯和温柔的目光。

图力嘎把马群赶到三头山脚下,想喝口水回家时,几个牧民正在夏营地的房子里聊天。原来,是娜日丽嘎叫他们过来帮忙拉铁丝网围栏的。他们说娜日丽嘎去镇里买菜了,要让图力嘎带他们干活儿。图力嘎给他们倒上炒米奶茶,聊一些雨水和牲畜的事情。几天前,娜日丽嘎带着新毡房来到了夏营地。娜日丽嘎的弟弟当初就在这夏营地的房子里办的婚礼,现在都破旧不堪了。娜日丽嘎雇人简单装修夏营地房子给自己住,让图力嘎住新毡房。她跟图力嘎说:“爸妈一般在夏营地待五个月,冬营地待七个月,我们也遵循他们的规律吧。”随后她又打电话拉过来一批铁丝网。

傍晚时分,当图力嘎跟几位牧民一起在饮水井旁拉完围栏时,娜日丽嘎开车拉着一个城里人回来了。她进屋炖了羊肉和血肠,炒了几个菜,拌了沙葱凉菜。城里人立即动手,在夏营地的房子和新毡房里各安装一台电视机。

当娜日丽嘎把羊排骨捞出来在炭火上烤时,图力嘎走进来像有什么话要说,娜日丽嘎见状微微一笑,问:“图力嘎哥,你有事要说吗?”

“我儿子来电话,说他跟班里的一个女同学处对象了,想放假一起过来,怎么办啊?”图力嘎搓着手说。

“哈哈……孩子处对象是好事,让他俩住冬营地的房子吧。”

图力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拱手表达内心谢意。

天都黑了,电视机还没安装完。“这家伙今晚不会住这儿吧?”图力嘎嘟囔着出去,把吃草的星额枣骝马牵回来拴住后,朝夏营地房子走过去。

在电灯的照明下,屋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图力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边。“这城里的帅小伙儿难道要在娜日丽嘎的屋里住一晚吗?”这时,娜日丽嘎给那人铺了被褥,听到狗吠声,她从屋里走了出来。图力嘎急忙闪到东墙后边。娜日丽嘎甩动长发,伸伸腰,上车往冬营地的方向开走了。

“哎!”图力嘎长舒了一口气。图力嘎和娜日丽嘎对彼此都有了情愫,可图力嘎从不敢多想。

第二天中午,图力嘎赶着马群回来,娜日丽嘎笑着叫他进屋,她打开新安装的电视机,切换到市台给他看。安装网络、电视的人回去了。有了电视后,图力嘎老想着往家里跑。他以看电视为由想多跟娜日丽嘎在一起,可他从不说出这个想法。

几天后,那人又带着几个人过来,安装了风能光能一体化发电机和网络数字电视接收器。这样能接收到更多信号。他们还在牧场安装了监控,在家里就能看到马群。

娜日丽嘎打不通图力嘎的电话,便骑着马赶过去,图力嘎在马群旁无聊地坐着。

“图力嘎哥,你回去看看,我们现在待在家里也能看到马群了。”

“这么神奇啊!”图力嘎抬头说。他看了电视和监控,但没靠近技术员。

有一天,图日白拉来了,他缠着娜日丽嘎问这问那。他曾把娜日丽嘎介绍给旗妇联主席乌云花,乌云花认为娜日丽嘎很有才华,推荐她当上了旗服装协会副主席,将服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娜日丽嘎多次在服装比赛和走秀活动中崭露头角,还被授予区级劳动模范称号。同时,她还为旗里多项公益活动捐款,成了小有名气的善心企业家。她刚回乡下那一阵儿,图日白拉多次打电话劝她回旗里。

据说,离婚的图日白拉,十多年来没有再婚的原因就是在等娜日丽嘎。图日白拉还想在她的名下成立一家马文化企业。

“您跟别人合作看看!”

“别人都没有资金、勇气和管理能力。”

“我想继承父亲留下来的马群,而且建厂酿酒必须有资金扶持才行。”

其实,娜日丽嘎作为牧马人的女儿很清楚要从哪儿入手。

图力嘎放马回来,看见娜日丽嘎在屋里拿着遥控器搜台,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图力嘎没有过去。别家的几个孩子在屋里高兴地看电视。有了电视机,夏营地和冬营地都充满了欢乐。

送走图日白拉后,娜日丽嘎站在门前向渐渐远去的车影眺望,连绵的小山包连接到天边,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原野,她突然感到害怕。她又想起了儿子,听说边境骑兵任务重,训练艰苦。“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她嘴里嘟囔着。

几天后,娜日丽嘎开车去旗里接图力嘎的儿子包迪扎布和女朋友乌云塔娜两人。

“姑姑好!”两位年轻人礼貌地打招呼。

“哇,多漂亮的姑娘啊!”娜日丽嘎像拥抱自己的孩子一样拥抱乌云塔娜。

娜日丽嘎把两人接到冬营地,热情地招待。图力嘎坐在主位上,跟儿子聊一些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乌云塔娜去厨房看娜日丽嘎扬奶茶。

“故乡的奶茶扬千万遍,越扬越香,这是咱们家乡熬奶茶的习惯。”娜日丽嘎微笑着说。

“扬很多遍吗?”

“是啊,用勺子扬茶是蒙古族奶茶的奥秘之一。这样不仅入味,也能分离茶里的成分,同时加入空气……”

“还有什么奥秘呀?”

“我的茶里还放风干牛肉、炒米、蜂蜜、新奶、油、含奶草。”

“含奶草都有什么草啊?”

“有三百多种,沙葱、蒙古大戟、棉花尖、巨锁、刺蔷薇、麻黄、槟榔、苋菜……”

“咱们去捡吧。”乌云塔娜调皮地说。包迪扎布从里屋走了出来,姑娘幸福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们向娜日丽嘎姑姑好奇地询问着草原上的许多事情。

第一天,图力嘎、娜日丽嘎骑着马,两个年轻人坐在游牧用的马车上,车上还装了一顶毡房。他们沿着苏银河走,看了呼兰湿地,爬了巴音阿古拉山。娜日丽嘎下马采几朵艾菊花和白山蓟等药材植物向他们介绍。

乌云塔娜跑过来问:“姑姑,你们嘎查有多大呀?”

“我们嘎查有一百五十六户,七百多人,一百二十万亩土地。”

“那你们家有多少土地?”

“我们七口人有一百二十亩土地,为了放马租了一万亩草牧场作夏营地。咱们这里泉水和湿地多,马爱吃的植物较多。主要以羊草黄蒿、小白蒿等为主,沙葱也很多,但近些年随着牲畜数量增多,沙葱逐渐少了。”

“姑姑,这里好漂亮啊!”

“在这里,我想召集那些桦树林的朋友们,一起建造适合旅游的木屋。”

“你们姑姑是个果敢又有才华的人!”图力嘎笑着说。

中午,他们回到毡房里吃牛羊肉、奶食喝奶茶,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乌云塔娜激动地说:“原来蒙古奶茶如此神奇呀!”

娜日丽嘎看一眼风干肉奶茶,微笑着说:“蒙古族妇女早起熬茶,祭天地祖先,然后再叫家人们喝茶,中午再熬全天喝的茶。”

“奶茶不仅解渴,还能当餐食。”包迪扎布握住乌云塔娜的手说。娜日丽嘎跟图力嘎一家人有说有笑,她让两个年轻人初步了解到了蒙古族文化。

回家后,娜日丽嘎把妈妈留给她的一对银镯子送给乌云塔娜,给了两千元钱,还承诺做件粉色绸缎蒙古袍寄过去。乌云塔娜高兴得跳了起来,说:“姑姑,您有什么要从呼和浩特捎过来的吗?”

“要是能找到关于诃额仑额吉和克烈·唆鲁禾帖尼夫人的书就给我寄过来!”娜日丽嘎自嘲地微笑。

次日,娜日丽嘎骑着父亲的枣骝颠马自己放马,还临时雇了一个牧马人。图力嘎跟着儿子,带上哈达和奶食去扎鲁特提亲了。


娜日丽嘎从旗里拉着米面、蔬菜、饲料回来时,图力嘎在外面的篝火上烤着马肉。早上娜日丽嘎走时,图力嘎跟几个套马手一起给马群打烙印来着。

图力嘎帮忙卸完了车上的东西。娜日丽嘎走进新毡房,看到餐桌上放了一盘套马手们吃剩的烤马肉和两碗酒。两人面对面坐下后,她从切成条状的马肉堆里拿一小条尝了尝,顿时眼前一亮,“哥,这么好吃啊!”

“马肉是最筋道的肉食,不仅大人能吃,儿童吃了也补钙,有益于骨骼和肌肉的发育。”

“图力嘎哥,不是所有的骆驼和马都要骑的,养牲畜不就是为了生活吗,北部的牧民怎么很少吃马肉了呢?”

“据说,以前有段时间,马和骆驼主要用于坐骑和驮运,所以编造出一种说法,禁止吃马肉。”

“原来如此,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的,骆驼肉也一样,两个驼峰里满满的都是蛋白质呢。”

“我们与其把马肉和骆驼肉卖给别人,不如自己也适当食用。”娜日丽嘎说。

“漫山遍野的棕褐色马群……著称于世的‘马的腾格里’啊!”图力嘎激动地说着,举起了酒杯。

“马的腾格里是牧民。”娜日丽嘎眨眨眼,微笑着与图力嘎碰杯。

两人一饮而尽。

图力嘎讲述自己去扎鲁特提亲的经过,描述亲家半农半牧和圈牧饲养的生活。娜日丽嘎饶有兴致地听完,又问两个孩子回呼市的情况。

“两个人都进伊利集团工作了,给我也交代了新任务。”

“什么新任务?”

“他们要在呼市买楼房,让我交首付,这钱我上哪儿弄去呢?”图力嘎绷着脸说。

“最近,我把旗里的服装店转让给年轻人希吉日了,钱一到卡里我就借给你!”

“娜日丽嘎,哥短时间还不了这钱啊……”

那就从你工钱里扣不就行了,以后孩子们也会挣钱的。”

图力嘎将两个人的酒杯倒满,自己一饮而尽,又拿起娜日丽嘎的酒杯向她敬酒。这个经历过长期艰苦生活的牧马人,对生活越来越充满信心……

“娜日丽嘎,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你是一般不借钱、借了好借好还的人。”

他俩的话题转移到了童年、马群。他们还谈论了娜日丽嘎的父亲和弟弟,以及家乡……

“娜日丽嘎,你儿子德力格尔在部队里应该很辛苦吧?”图力嘎突然问。

“儿子度过了一段最艰苦的训练,说春天要请假回来。”

“那就好,孩子骑的二岁马长一岁了,我会继续帮他驯服。”图力嘎坚定地说。

他们边说话边喝酒,最后图力嘎醉倒睡着了。关于爱慕对方的话语,他们谁都难以启齿。娜日丽嘎便给他盖了毯子。

早上,图力嘎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娜日丽嘎屋里,急忙悄悄地出来放马去了。午前回来时,娜日丽嘎正跟一个同龄人在屋里说话。

“所有的植物都是地球赐给我们的,是这意思吗?”娜日丽嘎问。

“是的,植物是地球上自然产生的丰富资源啊!”那人的声音很洪亮。

“图力嘎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区林业局研究员呼格吉勒,想统计我们旗的植物情况。”

图力嘎跟娜日丽嘎学会了些交际技巧,腼腆地笑着与他握手,“你好,我叫图力嘎,是这家的牧马人。”

“好好,幸好有一条柏油路从旗里修到了苏木⑤。”呼格吉勒微笑着大声说话时眨了眨圆脸上的大眼睛。

呼格吉勒向图力嘎询问植物情况,娜日丽嘎去厨房拿勺子翻了翻锅里炖的羊肉。图力嘎从里屋出来,娜日丽嘎告诉他去旗里转钱的事,回来路上接到了呼格吉勒要过来的电话,是图日白拉介绍的。

饭后,娜日丽嘎说服装厂的萨出日玛、温都日呼两个姐妹要过来挤马奶,便在另一屋给她们铺被褥。

第二天,图力嘎去放马后,娜日丽嘎开车载着呼格吉勒朝巴音阿古拉三头山方向进发。

他们先到了夏营地后边的阿黑头山。娜日丽嘎家多年来一直把阿黑头山当成打草场,所以植被较为完好,主要以羊草为主,还有白山蓟、戈壁沙葱、戈壁红花、黄花、兰花等植物。山脚下长着一片绿茵茵的灰菜,就是看不到呼格吉勒要找的藜芦。

“怎样才能更容易寻见您要找的藜芦呢?”娜日丽嘎问。

“藜芦是丛生植物,适合在戈壁地区生长,它在蒙医中用于治疗腹泻。”

“我们家乡的戈壁小白蒿居多。”

“小白蒿是苍天给草原牧民的恩赐啊。它不挑环境,又耐旱,是清除牛羊肺热的植物。”

“是啊,人们出鼻血时吃小白蒿能快速止血。牛羊吃了小白蒿,腿脚立刻变得利索起来。原来我家的牛羊都没病没灾还上膘快的原因在这里。”

娜日丽嘎和呼格吉勒在追求和兴趣方面有了共同话题。她跟呼格吉勒商量后,按照他的要求,决定去巴音阿古拉寻找他所找的几样草药。

在三头山上,呼格吉勒寻找一种叫东不拉蕨的草药。为了找到这草,他们绕到阿黑图山,再到巴音阿古拉山脚。

巴音阿古拉山上森林密布,风景独好。沿着山梁生长落叶松和枫树,陡坡上是白茫茫一片白桦树林,其中偶尔矗立一棵乌饭树。“哇,这里的土地很肥沃啊!”呼格吉勒惊叹不已。娜日丽嘎走到密密丛丛的山楂树旁摘一颗山楂尝了一口,说:“咱们这里被称为世界上四大草地之一呢!内蒙古地区的植物种类到底有多少啊?”

“据统计,有三十七万种。其中有二十二万种花卉,五千四百种子叶植物。植物学家们把它们分为九大类。”

“目前能找到多少种?”

“目前能够找到的实物有三十二万种。”呼格吉勒高兴地说。

过了中午,研究员还不想离开,娜日丽嘎打电话叫了图力嘎。图力嘎放马回来刚要躺下休息,接到电话后装了几条前两天烤的马肉,还装了些糕点和策格,骑着星额枣骝马奔向巴音阿古拉山。

沿着山腰飘浮着青色的蜃气,往下就是宽阔的草原。蜃气一直延伸到娜日丽嘎和呼格吉勒所在的地方。那里有羊草、落叶松、松树、榆树、杨树、甘草、黄花、韭菜、山丹花等。图力嘎清楚地看到两人看了许久才缓缓往下挪步。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图力嘎像战神一般飞驰而来。他跳下马,把马拴在榆树上,微笑着来到他们所在的绿洲。

“图力嘎哥,你是很棒的牧马人。”

“骑马能到草原、山岩、戈壁、河湖等所有的地方去收拢马群。”

“可咱们牧民说骑摩托放羊是追求时髦,有的还开着三轮车放羊。”呼格吉勒笑着说。

“据我所知,家乡的植物比起我们年轻时候少了很多。相互依存的植物一个没了另一个也面临消失。老牧马人生前经常嘱咐我们赶马群时注意植被。”

“说的对,世界在生命的延续中前行。”呼格吉勒点头道。

“祖先们原来是这样把植物保留下来的啊!”娜日丽嘎心里感叹,她倾听他们的谈话时捡起一朵山丹花插在头发上。

娜日丽嘎在摆放饭菜的时候,图力嘎帮呼格吉勒找来了东不拉蕨。

下午,娜日丽嘎放马,图力嘎给呼格吉勒带路,在阿黑图山腰上找到了藜芦。

“这些年不少植物都消失了,一棵藜芦能做什么呢?”图力嘎看向呼格吉勒问。

“你的问题也是所有牧民的问题。我拿到呼市后进行研究,了解其适合在什么土壤、什么气候条件下生长,再进行培育种植,恢复植被的同时,也能解决蒙医药所用药材短缺的问题。”


把两个挤马奶的女人送过来的图日白拉不是为了献殷勤,而是想亲眼看看同学娜日丽嘎的乡村产业。

“娜日丽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旗政府已经同意把政府后边的五千亩扶贫草牧场用于支持马文化企业了。”图日白拉说。

“这么好啊,非常感谢!请您吃石头烤肉吧!”娜日丽嘎摆出请进的手势说。

其实,接到图日白拉电话后,娜日丽嘎已经做好了宴请的准备工作。她叫上了表哥嫂,跟图日白拉和两个姐妹,加上图力嘎,组成了七个人的小团队,准备去三头山呼兰湿地和巴音阿古拉欣赏风景。

图力嘎牵着马过来时,娜日丽嘎向他眯眼笑着说:“我们今天要野餐,你可要露一手,给我们做石头烤肉吃啊。”

“那我把马群赶到苏银河再去跟你们会合。”图力嘎微笑着点头,并迅捷地骑上了星额枣骝马。

图日白拉开着娜日丽嘎的吉普车向巴音阿古拉扬长而去。娜日丽嘎留下来做些家务活儿,她正要骑着马向巴音阿古拉出发时,图力嘎也骑马赶过来了,两人并肩前行。

天气晴朗,草原辽阔。马背上的娜日丽嘎意气风发,似乎飘浮在云端。也许,枣骝颠马给了她一种能量。

“图力嘎哥,人骑上马为什么会有飘飘然的感觉呢?”

“骑马会增强人的气势,振奋人心!”

“我一上马背似乎能看得更远了。”

“坐上马鞍,蹬上马镫后,人的双手和五官得到了解放,便能望远、唱歌。”

到了目的地,娜日丽嘎去跟他们会合,图力嘎在湖旁留下来准备野餐。

娜日丽嘎告知他们游览的风景和方向后返回来煮奶茶。图力嘎正把羊肉、土豆、葱等配料及滚烫的石头装进羊瘤胃里。把这些事情做完,娜日丽嘎来到图力嘎身边,请他教自己游泳。

图力嘎在湖里手把手教娜日丽嘎游泳。在湖水另一边游览的图日白拉脸色瞬间黯淡下来。

当人们从山上下来时,图力嘎的石头烤肉早已烤熟,拿到桌子上准备切块儿。

瘤胃里封闭烤熟的石头烤肉能够防止外面烤糊,也保证里面鲜嫩多汁,更加美味。大家喝着酒吃着石头烤肉,个个赞不绝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下午,图日白拉领着两个女人要去爬三头山中间的那个山头去了。

“图力嘎哥,我想自己试试游泳。”他们走远后娜日丽嘎说。

“可以!”图力嘎说着先跳进湖水里等她。

娜日丽嘎游了两下就失去平衡倒向一边,图力嘎急忙上前从后边抱住了她。娜日丽嘎勉强站住脚后,图力嘎却仍在使劲抱着她。两人在水里站了一会儿。

图力嘎抱起娜日丽嘎放到汽车座位上,正要转身离开,娜日丽嘎细长的手指却拽住了他背心下摆。图力嘎转头看到她含情脉脉的眼神愣住了。

“娜日丽嘎,我把你当妹妹习惯了,再说我这样的人……”

“图力嘎哥……”

“听说你跟图日白拉在一起了。”

娜日丽嘎瞪大了眼,说:“人的嘴啊,总是夸大其词地满世界造谣。我是想过跟图日白拉在一起,可要是真在一起了,我能回到这里吗?他也不会为了我来乡下。”

“可是妹妹,我是一个牧马人,我只是托道楞老人的福在你们家生活……”

娜日丽嘎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可图力嘎紧绷的心还是放松不下来。

娜日丽嘎双手勾住了图力嘎的脖子。

“你的心思都放在了马群上,这世界并不只属于有钱人,也不只属于闲散人,而是属于有情人的,哥!”

图力嘎的大手抱住了娜日丽嘎的腰……

“用不着怨天尤人,耐心地向成功人士学习,担负起该担负的责任,很多心愿等着我们去完成。”娜日丽嘎低声说。

“是啊,妹妹你在草原上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帮助你。曾经我孤苦伶仃……”

“我在旗里生活的那几年,就像山顶上孤单的野花,最终理性提醒我,我该回村完成未完成的心愿……”

娜日丽嘎将头贴在图力嘎胸口,两个人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他们把几年间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情绪也都释放出来了,他们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时,图力嘎才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女人有钱,有涵养,热心肠,长得漂亮,事业心重,有很强的保护、传承传统文化意识……这强大的力量击碎了图力嘎的消极心态。

娜日丽嘎找各种理由不让图日白拉接近自己,一气之下图日白拉回旗里了。

第二天,三个女人挤马奶忙到夜里。娜日丽嘎给温都日呼和萨出日玛铺好被褥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等了一会儿图力嘎,却没等到。

娜日丽嘎出来坐在地上欣赏圆月时,图力嘎正好看完吃草的马回来了。月色下,两人深情地望着对方的脸,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12期)

责任编辑 郭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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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阿旺加措 

编校:张媛媛

审校:杨玉梅

核发:陈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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