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在贵州省大塘镇的云上社区，一群山区的留守儿童正在举行一场特别的毕业晚会。孩子们穿着白色文化衫，缓缓走向舞台。夕阳西下，微风穿过山谷，一首乡间风情的童谣歌曲，就这样在山间回荡开来。
“我何时能变成大人模样，自由自在地冒险。我何时能变成梦想模样，看到山的另一边……”
歌里的孩子渴望快快长大，去看外面的世界。而在真实生活中，他们的世界受限于山区，一部分人甚至未曾去过最近的县城。孩子们生活在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由于当地企业少，为了生计，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孩子大多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有些孩子甚至已经长达三年见不到父母。在这些日子里，他们唱歌、跳舞、画画，用这些方式想象山外的世界。
这并不是孩子们第一次举办毕业晚会，却是第一次把晚会搬上这么大的舞台，第一次以合唱团的方式，唱专属他们的原创歌曲。孩子们还尽情发挥创意，用扭扭棒制作簪花，献上了一场古风味十足的簪花走秀。有男生把搞笑视频《如此课堂》搬上舞台，扮上老师模样，开启了轻松幽默的小品节目，频频逗笑台下的观众。
很难想象，这是一场由乡村儿童全程策划的晚会。从手写策划书开始，到具体的一个个事项：选歌曲目、舞蹈风格、主持词的编写，甚至连后勤、安保、礼仪小姐等岗位人选，都安排得妥当全面。
很多人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孩子的情形，都给过相似的评价——活泼，开朗，热情，全然不像印象里的乡村留守儿童。但在五年前，孩子们并未像今天这般自信阳光，见人害羞，讲话不太礼貌，衣着也有些邋遢。
这些转变，要从五年前的那场相识说起。
一台山区的儿童毕业晚会
是这样办成的
五年前，李静还在镇上的社区居委会上班，偶然间听支书提起，北京字节跳动公益基金会和深圳壹基金公益基金会共同支持的公益项目“益童乐园”，要在这里搭建一个社区儿童友好空间，旨在帮助乡村儿童获得更好的校外陪伴和成长。然而因为地处偏僻，待遇不高，始终未能招到合适的指导老师。李静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前去应聘，没想到这一干，便是五年。
李静工作了5年的益童乐园
五年间，她与孩子们结下了深厚友谊。放学后，孩子们结伴前往益童乐园，一起写作业，进行课外活动。而到了暑假毕业季，六年级的孩子就要离开大塘，去县城上初中，孩子们舍不得分离，就想到用毕业晚会的方式来铭记友谊，彼此送别。两个月前，班长王娜向李静提出，今年想组织一场不一样的活动，最好从创意到执行，都能结合益童乐园同学们的意愿。
孩子们曾经手写过的晚会策划书
孩子们很快碰撞出了露营、摄影展、组建合唱团、写一首主题曲等想法。为了帮助孩子们的想法落地，来自抖音集团员工志愿者团队的跳跳糖志愿者们（以下简称跳跳糖）面向孩子们征集了心愿，并一一将他们的想法实现。
来自跳跳糖音乐驿站公益社团的向南，看到孩子们写下的毕业晚会心愿，决定为他们写一首主题歌。他花了两周时间写出了两个不同版本，其中一版感觉不太对，“太热血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些儿童，对孩子的纯净眼神印象深刻。“他们讲起话来相当质朴，待人热情，笑脸盈盈。”向南觉得，纯粹的歌谣更适合他们。
向南给孩子们上音乐课
他在六一前夕的一个周五，下班后从北京飞往贵阳，于凌晨抵达益童乐园，第二天一早便开始教孩子们弹奏尤克里里、学习最新原创的合唱曲目。孩子们喜欢这首歌，第一次听到旋律，便开始情不自禁地晃动身体，仅用15分钟便学会了，歌里有着他们无尽的梦想。当时歌曲还没有名字，唱着唱着，孩子们对歌词中的“我想站在云上，去看世界的另一边”有感而发，很快“云上的梦”一致当选。
晚会现场，孩子们与志愿者一起合唱《云上的梦》
不仅是向南，更多跳跳糖志愿者发现，只要与孩子们呆在一起，心灵就会得到“净化”。孩子会挽着他们的手，亲昵地喊哥哥姐姐，和他们一起做游戏。这些快乐的瞬间，可以将人从辛劳与疲惫里拎出来，短暂地放到一个轻盈的、与现实隔绝的世界。
而整台晚会也遵循着孩子的质朴精神，舞台不过分浮华，晚会摄影师、化妆师，也都是来自“跳跳糖”。摄影爱好者自愿担任起晚会摄影师；有化妆技能的员工直接从家里拿来全套工具，亲自为孩子化妆。
跳跳糖志愿者给孩子们化妆
王娜提过，为了这次晚会，同学们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彩排。“以前彩排人总来不齐，大家唱着唱着就去玩了。但这次不一样，每个人都认真背歌词，练习舞步。大家都不想给益童乐园丢脸。”
孩子们彩排的瞬间
在晚会上，她和其他同学还准备了一个惊喜环节：给这些即将毕业的同学拍摄了一部短片，记录他们在益童乐园的成长过程。片子里，一个个回忆就此闪过。有人三年前来到这里，还是满脸的婴儿肥，几年过去，他们长高了，也变瘦了；有人总是不好好写作业，喜欢捉弄同学；有人总是喜欢抢着打扫卫生；有人画画永远积极……
不知不觉过去的五年时间里，孩子们已成为了彼此最好的陪伴与见证。
给六年级生准备的毕业蛋糕
影片结束后，一个叫陈北南的小孩，拉着李静老师的手在小声啜泣，告诉她自己舍不得离开。李静将她拥入怀中，什么也没说，转身过去，擦拭起自己的眼泪。
没关系
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
李静来到益童乐园，中途是想过放弃的。一个人管理30多个1到6年级的学生，一旦孩子们闹起来完全不守规矩，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孩子们刚来的时候，个人卫生习惯也不好，衣服穿得邋里邋遢。见人也不打招呼，偶尔还会说一些脏话。”李静回忆道。由于孩子的父母常年不在身边，他们缺乏基础的陪伴与知识引导，她只能从最基础的礼貌行为准则教起。第一天教完，只有几个孩子可以记住，不过，大家就这样耳濡目染，一个跟着一个，慢慢都学会了。
李静与孩子们在一起
王娜的性格变化尤为明显。刚来的时候不爱和人说话，经常一个人待在角落写作业。转变发生在一次课外活动中。她被“怂恿”着唱了一首《最好的安排》，李静是第一个夸她唱歌好听的人。自那以后，王娜学歌动力十足，经常跟着视频学习新歌，还研究起了唱歌技巧，改正自己喜欢从鼻腔发音的习惯。人也逐渐放开了，当上了益童乐园的班长。孩子的自信心，就这样在鼓励中一点一滴积累起来。
王娜和志愿者一起登台唱歌
李静曾这样描述起一些孩子在学校的现状：他们的成绩不是最好的，性格也不是最活泼的，很难成为老师的关注对象。但在益童乐园，她希望自己可以多看孩子的长处，“看见就是改变的开始。”
有些孩子还在这里得到了暖心的安慰。几年前一个女孩在学校被孤立，王娜和其他小伙伴一边抱着她一边轻拍肩膀，用稚嫩的声音告诉她“没关系，虽然你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但在这里，所有人都会是你的朋友。”
有时，孩子们也有着无法轻易言说的心事。有年元旦晚会，王娜唱了一首《父亲》，唱到高潮，孩子们想起很久没见的爸爸，都忍不住哭作一团，相互看看后，又都释然地笑了。
唱《父亲》时的动容
李静有时会想，如果她离开了，这些孩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她一定不能走。她知道留守儿童性格敏感脆弱，却也比较柔软，只要有适当引导，就能学会体贴他人。李静至今仍然记得，来到益童乐园的第二年，孩子们偷偷给她准备的生日惊喜。“当天七八个孩子统一跟我请假，我正准备回家吃饭，看到他们就站在我家门口，旁边还点着两排蜡烛。进门一看，他们做好了一桌子菜，旁边还放着一个生日蛋糕。那是他们攒了好几个月的零用钱买的。把我感动坏了。”
李静与孩子们度过的难忘生日
如今，只要李静外出参加教育培训，孩子们就会发短信，亲切地喊她“静姐”，询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老师不在的日子里，孩子们也养成了乖乖写作业的习惯。王娜告诉我，李老师为他们付出太多，不想再让她为此操心。
孩子说起这些，露出白白的牙齿大笑，自信又快乐。要解释是怎样的力量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个个微小的关于爱的细节，温暖、明白又清晰。
建设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是让它活下去
五年的乡村儿童服务工作，也有让李静犯难的时候。孩子们喜欢唱歌，却始终未能请到专业的音乐老师，教育资源依然受限。
北京字节公益基金会益童乐园的项目负责人昕然对此深有感触，“最早我们做这个公益项目是为了解决孩子的社区融入问题，因为是易地搬迁，担心孩子会有所不适。如今在前行过程中，又遇到他们不断发展的需求，确实进入了下一步的发展阶段。”
如果在大塘镇的外面招募老师，如何保证他们愿意长期留下来？这是项目运营过程中经常面临的问题。“或许开始一件事情从来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如何让它长期发展、运转下去。”
志愿者与孩子们在一起总是很开心
在乡村儿童的服务工作上，如何对儿童用心本就是一道难题，需要不同层面合力拿出智慧，对孩子要舍得付出精力，付出时间。而公益也不仅仅是一个人或一家公司的事情，需要更多人的参与。“很多人做一点，持续地做一点，才能共同改变一些群体的困境。”
李静也在争取尽可能多的资源。她几年前探索出一条行之有效的服务模式：自己先接受外出培训，掌握好相关技术后再来教孩子。几年前她学会了摄影和拍照技能后，便向公益机构申请了10台平板电脑，教会孩子如何拍照、剪辑视频及定格动画的学习制作。
孩子们如今对风景照、人物照都很擅长，还用自己的作品办过摄影展览。他们也喜欢跟着李静外出写生，画碧蓝的天、澄清的水，但孩子们始终缺少走出大山、去看外面世界的机会。
孩子们的绘画、摄影作品展览
去年12月，独山县举办马拉松比赛，邀请益童乐园的孩子参加。虽然只有10个名额，但大家都在积极争取。李静讲起这些却有些心酸，“那段时间他们在努力地练习跑步、跳远，就只为了能有出去看看的机会。后来，一位爱心志愿者帮我们多捐了6个名额，我就独自一人带着16个孩子去参加比赛。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坐大巴车、第一次住酒店， 开心坏了。”
孩子们参加马拉松比赛
今年六一，跳跳糖志愿者举办“童心守护者”活动，结合乡村儿童们的心愿和提问，200多个员工为孩子们共创了一本《美好世界游记》手册，手册预计今年9月印刷出版。大家将自己看到的世界及经历的生活写进其中，尽力帮助孩子认识到更广阔的世界。
活动当天，益童乐园大塘站点还迎来了一节普法课，来自平塘县检察院的检察官林莉专程开展了一堂主题为“如何应对校园霸凌”的课程，教会孩子们对侵害自身利益的行为，勇敢说不。
普法课程现场
一位跳跳糖志愿者也旁听了课程，他想起自己从小也生长于乡村，却没人教过他该如何进行自我保护。
说到这里，他想起早前和同事们聊到的一个话题。童年只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短暂的一部分，但却占据了记忆长河中最漫长的一段。希望他们带给孩子的不仅限于精神陪伴，还有日常行为和价值观的改变。待孩子日后回想起来，会为了这段充实的精神生活感到幸福，即便不能出人头地，也可以成长为一个阳光、正直、快乐的人。
如今，益童乐园大塘站点的学习委员陈洁，正在为自己的心愿努力。她想好好学习，长大后去到北京，亲眼看看天安门的样子。
（本文王娜、陈洁、陈北南均为化名）
策划丨三联.CREATIVE
监制丨沈艺超
微信编辑&设计排版丨李畅
作者丨祝有肉
图片来源丨北京字节跳动公益基金会、益童乐园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
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