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10年被大厂裁员，中年程序员回小城后怎么样了？

文化 2024-09-06 12:06 北京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阿皓终于重新找到了工作，在临近妻子老家的省会城市，成为了一名民办高职计算机老师，工资骤减到之前的十分之一。而此前，他是北京某大厂资深工程师，在拼命努力工作十年后被裁员，选择离开北京。

越来越多的人正在逃离一线城市，然而当曾经拿着高薪，过着中产的程序员重回小城，各个方面的落差等待着他们去重新适应。

如今，阿皓的孩子出生，他也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以下是他的讲述。

作者｜唐梦婷

编辑｜徐菁菁

1月初，我被HR约谈了。

我本科毕业后，从东北来到北京，在这家大厂一待就是10年，做到资深研发工程师。刚到北京时因为工作压力大，各种不顺，很多时候都想放弃回老家。我当时就给自己找了个小目标、小借口：“我要赚到20万，就回去开家早餐店。”没想到，就这么一年年在北京待了下来。当我真赚到20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北京：它的每一个地铁站，每一个商场，我都已经很熟悉了。我走的时候，就像要离开自己的一个故乡，但没办法就是留不下来。在理想和现实面前，还是得面对现实。

两周后，我提着“大礼包”结束了北漂。临走前几天，我找了十年前的面试官在公司附近的必胜客平静地聊了聊；又和两三个关系要好的同事吃了顿散伙饭。一顿饭花掉600多块钱。结账时，我心中开始隐隐担忧：未来能不能把这600块钱给挣回来？

《年会不能停》剧照

大约2019年下半年开始，我就感到整个公司的风向变了。加上疫情后，整个互联网行业都在提倡降本增效，团队环境很恶劣。有段时间项目忙，组里有个刚休完产假的女程序员，周末加班时她宝宝发烧，她请假带孩子看病去了。周一，组长就在工位很大声地对她各种问罪，埋怨她耽误了工期。

2020年我在公司内部转了岗。转岗后一切从零开始，我每天晚上十点后下班。媳妇当时已经怀孕，工作也累。后来，这个孩子胎停了，我很后悔，如果不接受转岗，是不是可以多点时间照顾她？

《未生》剧照

她怀上现在这个孩子时，有一次我加班到凌晨2点，她自己睡不踏实，只能在家等着我。我到家已经三点，躺下后又接到异常流量报警电话，那晚我俩的睡眠直接作废。工作这些年来，我早已习惯在睡觉时把手机放在头旁边。有时睡着觉突然报警电话就来了，没有办法只能爬起来把电脑打开看一下。无论是周末，还是团建、旅游，我永远都得带一个书包，里边装着电脑。

其实，那天晚上我如果不加班，对线上业务不会造成任何损失。加班只是因为小组长跟领导承诺了当天一定要上线。现在整个公司都是这样，上边一句话，底下跑断腿。我刚毕业那两年，即便是通宵加班，我觉得那个时候做的事是有意义的，这几年却变成了无意义的内卷。

公司裁员20%，操作中有诸多不合法的细节。比如我是无限期合同，理论上应该拿到2N的赔偿，实际我只拿到N+1。有的同事直接在上班时间被保安架出办公区，强制单方解约；有人在楼下拉横幅维权，也有去法院上诉的。

《逆行人生》剧照

当时，我媳妇快要生产了，我没有精力在这件事上耗下去。而且之前我就和媳妇商量过，这其实符合我们的预期——婚后这些年，我们都开始有了结束北漂的念头。

我和媳妇都在互联网行业，都没有北京户口，不得不考虑以后孩子的上学问题。本来，我们考虑过天津的海河英才落户计划，在天津杠杆买房，然后我们俩留在北京，让孩子在天津上学。但经济环境不好，考虑到后续还贷压力，我们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果选择彻底离开北京，就不得不考虑未来的工作。毕业时，我差0.5分拿到保研资格，但当时一门心思就是”我要进互联网"。等到考虑退回二线城市看机会的时候，就发现体制内很多工作都有学历门槛。

最后，我们两年前选择在长沙买了房。我老家在东北，她老家是湖南岳阳。南方相比北方肯定有更多的互联网从业机会。

三天之内，我打包好这十年的物品。往长沙寄了三趟包裹，又装满整整一车行李。1月19号周五，我和公司里两个好哥们，早上6点多从北京开车出发，回到了长沙。

《今生是第一次》剧照

我面过几家长沙的互联网公司，有种彼此看不上眼的感觉。长沙互联网行业可选择性不多，比如大厂在北京都是公司总部，但在长沙可能只有其内包公司。长沙的工资相较于北京起码得打七八折。技术方面，大公司现在用的是Golang这门编程语言，长沙只有一些初创公司或是比较新的公司在用。现在互联网行业整体低迷，无论是外企还是国内大厂，我觉得都不尊重技术。

换赛道，能去的地方其实不多。我媳妇是做校园互联网产品经理的，对校园比较熟。她曾去西藏及海外做过一些支教项目，我也一直有做支教的心。大学时期我做过校内学习讲坛的讲师，工作中也有很多同事之间做技术分享的讲授经验。另外，在前公司尤其是最后一年，确实是被人和事儿恶心到了，需要找个能让自己放松下来的环境。

于是，我从去年10月份就陆续向一些高校投递了简历，比较幸运的是，回岳阳后一周内就接到了长沙一家民办高职的面试，面试完隔一天就通知我准备入职材料。也是我运气比较好，赶上他们当前缺教师。

《春风化雨》剧照

工作有了着落，我整个人处于享受生活的状态。一月底月子中心在电影院办活动，游戏环节主持人请三位男士快速冲上台，有礼相送，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游戏规则是每位男士请自己的老婆上台，然后单膝跪地给老婆表白。我发挥程序员工作特长，用计算器计算了3个数字来告白：“2190天是我们认识的天数，1347km是我从北京回到岳阳的距离，259天是小宝宝在你肚子里的天数。”媳妇当时落泪了，她平时埋怨我对她没什么情感的表露，没有给过她惊喜。

新工作也给我打开了新世界。开始教课后，我发现学校和社会的差距。比如说有一门技术，其实工作中很少用到，但学校里还在教，我作为刚入职的年轻教师，人微言轻，虽然不适合提出异议，但上课时我会向学生传递我的想法和经验，扩展一些实用内容。相比之前，我在工作中会有更多机会去试错，去突破能力极限。

上学期有一件事让我挺开心。有一个学生比较特立独行，上课吃外卖，吃完就直接拎着袋子走出教室去扔。他回来的时候我把他叫住，跟他讲道理，要求他遵守课堂规则。下课后这位学生主动来跟我道歉。我突然有种欣慰感。相比以往和同事之间纯属工作的沟通，和学生的交流，让我明白自己是在教书育人，觉得是有价值的。

《最好的我们》剧照

之前在公司开会，每个人带着电脑坐在会议室里，而现在学校里是每个人带纸笔坐在教室开会。一次，一个老师通知我去开会，我下意识就把电脑带在手上，他问我：“你带电脑干啥？”我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该死的互联网记忆突然又起来了。”

现在上下班都有打卡，可以让学校知道我是几点来几点走的，公开透明。而互联网公司所谓的弹性工作制其实很坑，根本无法保证8小时工作制。不论早上几点来，晚上走的早了，在主管眼里就是不努力的表现。高校里所谓的加班就是周末监考、会议、参加一些培训，或者暑假出差去做些招生工作。相比互联网公司令人心力憔悴的加班来说，这些我都能接受。况且暑假里我还有时间学一直想学的“机器学习”。

当然，收入减少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我现在教师试用期的工资打8折，到手2200元，相当于之前收入的十分之一。早些年，我哪天忽然兴起想打游戏，当即就花了三四千元买了台PS游戏机放进出租屋，哪怕后来基本就晾在了屋里了也不心疼。前阵子，我给孩子买奶粉，国产的一罐三四百元，一次就花了2000多元。前几个月一罐够他吃上10天；现在孩子的胃口更大些了……慢慢地，我现在买东西时会各种比价，一件十几块钱的东西可能都得考虑一下，我真的需要它吗？

《钱断情始》剧照

不过我觉得整体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在北京，我只能租房，8000元一个月的老破小，到了夏夜，卧室旧到发黄的空调嗡嗡作响，吵得人很难睡觉。在长沙，我有自己的房子，装修是按自己喜欢的风格装的，平时想买什么都有地方搁了。

但我的家庭还没能彻底安稳下来。我媳妇在老家岳阳休产假。每周末我去看她，待上一两天又要分开。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呢？还不如你直接拿刀子扎我来得好些。最初每回和媳妇儿、宝宝分别后，我回到自己车里会哭一会儿再开车回长沙。我告诉自己，这是我必须承受的。我到现在只会给孩子泡奶、喂奶，还不太会抱孩子、换尿不湿。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我很感谢我媳妇和丈母娘的付出。

媳妇还有一个月休完产假，她还得回北京上班。宝宝可能至少需要老家老人帮着带一年。未来，我打算让孩子在长沙读书；再者为了他高考我可以再迁回沈阳，那边高考没有长沙竞争压力这么大。有了孩子后，我感到做任何事情都在想为了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真的变老了。

《欢乐家长群》剧照

我算过账，等过了试用期，课时上来后，一个月收入能有四五千、五六千左右。寒暑假，我去接一些校外兼职，可以维持家庭温饱。之前我和媳妇都在互联网，其实抗风险能力差。今年2月份我媳妇所在的项目组黄了，主管通知他们看内部机会，或是领赔偿走人。她因为处于孕期就维持现状，等她休好产假，北京公司那边说是给安排了个新岗位，但那个岗位她从来没做过，我们期待最好的方案是公司给她一笔赔偿。

我和高职签的是三年合同，没有编制。现在人口出生率下降，大家说，许多双非院校都面临倒闭，我估计至少还能有15年的人口红利期。至少在这里，我能告别35岁魔咒。

在做教师之前，我跟一位做了十几年软件开发后转行高校教师的老大哥聊过，我问他：“如果再让你选的话，你会选择做教师还是继续回去做软件开发？”他说：“其实我打心底里还是想做软件开发的。”

《加油吧！程序员》剧照

我以前喜欢看业内一些技术大牛的博客，有一位叫左耳朵耗子的博主，去年突发心梗去世。他所坚持的一个观点就是说“技术是可以改变世界的”。有一段时间我是坚信这个事儿的，虽然现在已经对这个行业失去信心。

但我看见过它好的时候，我记着它的好。我现在平时自己在做一个小网站，也写博客。今后的理想，如果退休之后有时间的话，还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软件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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