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的十年失眠“斗争”史

文化 2024-09-07 12:0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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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纵棹随风

夜晚十一点半，我打开空调，放下手机，关灯，戴上眼罩，扯过旁边的空调被盖住肚子，仰卧在床上，保持均匀的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顺利的话我会进入睡眠。但现实往往相反，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思绪，我能感受到眼皮发紧，眉头略微蹙起，身体有些僵直——我的整个人已经跟放松不搭边了。在几个小时后我依然很清醒，不断翻身，变成左侧卧、右侧卧，再变回仰卧，这样的动作在真正入睡之前我不知做了多少次。

独自面对着漫漫长夜又无法入睡，如果是在以前，我会变得暴躁，腿抬起来，再重重摔到床上，发出无奈又愤怒的叹息。但现在，我只会接受，一边辗转，一边等待大脑运转到疲惫，等待睡意自动来找我。幸运的话，凌晨三四点我会昏昏睡去，如果不走运，那就是闭着眼睛清醒到天明了。

《听见她说》剧照

我真的没想到，十年前以为是一个偶然事件的失眠，居然持续到了现在。

十年前，我还在念高三，在我第一个失眠的夜晚，我并没有太当回事，只是觉得压力可能太大了睡眠受影响了，第二天起来还是照常学习。原以为失眠只是一个偶然事件，谁知第二天第三天仍是如此。后来的日子我也总是睡不着，要么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凌晨又醒过来。当时的宿舍是连在一起的上下床，我也不敢频繁翻来覆去，怕影响室友，于是就清醒的等闹钟响起。

直到高考结束后我重新拥有了安稳的睡眠，可没想到，上了大学失眠又开始了，一直到现在，断断续续的，有时持续几个月，有时持续一年。每一个失眠的夜晚，我的记忆除了漫无边际的黑暗，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室友的磨牙与梦话、楼下车流声、偶尔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叫骂……

相比于失眠，失眠后混乱的生活让人更难以招架。白天在人群里，别人也看不出异样，我还在照常推进着各种计划。但实际上，我总感觉头昏，站立不稳，有时候走路也轻飘飘的，并伴有头痛和耳鸣。我记得高三时，每天都在背书做题，可是书本上那些字就像飞起来了一样，我抓不住，也记不住。也是因为失眠，我的行动变得有些迟缓、情绪也开始变得不稳定，时常表现得敏感、忧伤，为了不让情绪影响到别人，我开始独来独往。

《虽然只是弄丢了手机》剧照

上大学时，面对失眠，我可以在没课甚至是翘课来补觉，但上班后就只剩硬扛，我并不想因为失眠请假给领导同事留下类似我偷懒的坏印象。在大多数情况下，失眠没有对我的工作效率产生太实质性的影响，我依然能在ddl之前交付产出，只是偶尔在想事情时思维会受到阻滞，那种感觉就像你被困在一条死胡同里，左右奔突都没有路。

白天大脑偶有卡壳，到晚上睡觉却又活泛起来。每当我把眼皮合上，所有的思绪就像被按下开关一样，从四面八方跑进来，它们没有声音，也没有实体，却吵得我睡不着。

这些思绪可能是今天白天做了一件很尴尬的事感觉真丢人，今天吵架了但是很多地方没有发挥好，明天上班穿什么衣服呢，也可能是几个月没和父母联系了要不要发个信息，再不睡着明天就没精神了……诸如此类琐碎的事情浮上脑际。有时候距离睡着就差一步了，脑子却忽然兴奋起来：“终于要睡着了！”接着意识又重新变得清醒，睡意后退，我的身体看着这一切又无可奈何，只能发出无声的叹息。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失眠发生初期，我还在努力试着睡着，但没有结果，不由得对自己感到愤怒，再后来，陷入了一种平静的绝望。因为失眠，我变得暮气沉沉，世间的一切对我而言失去了吸引力，没什么事情能让我感到激动。在很多个独自面对黑暗的夜晚里，我想过如果生命就此停止就好了，我的痛苦也会一同终止。可我仍有不甘，我不愿意就此认输。

这么多年，陆陆续续尝试了许多办法来缓解我的失眠。

首先是吃药。我皱着眉头忍受酸涩的滋味喝中药，刚开始喝的时候效果确实很明显，后来不知怎么，中药的效用不见了，我又陷入失眠里。也试过褪黑素和富马酸喹硫平片，没发现有什么效果。

尝试过睡前冥想。跟着音频的指引，逐步让身体的各个部位放松，但没几分钟荒芜杂乱的思绪就见缝插针地挤进来，指引语像是未卜先知似的，说这种情况很正常，冥想时不会一下子就进入专注的状态。可冥想做了6个月，我的胡思乱想就持续了6个月。我没有像有些网友分享的那样，做着做着就睡着了，更没有因为做了冥想就在当天晚上酣然入梦。

《请回答1988》剧照

有朋友建议我去运动，把自己的肉体折磨到疲惫无比就能睡着。于是我也去跑步，在跑了一小时之后我觉得差不多了，回去洗完澡等待着睡意的来临。没曾想大脑反而更兴奋了。后来还打几个小时的球直至跑不动，但睡前仍然兴奋，我就知道，运动助眠这条路也不适合我。它或许可以锻炼身体，但无法让我入眠。

那泡脚呢？网上说泡脚通过扩张脚部直至全身的血管，加速血液循环，核心区域更好的散热，身体可以更好地进入睡眠状态，人也可以快速入睡。我充满期待的去实践，并且还特意买了艾草包，幻想着泡完之后困意就会来袭击我——不过这也是个事与愿违的故事，泡脚在我能进入睡眠这件事上没什么裨益。

也试过睡前喝牛奶，不过它除了增加我上厕所的次数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意义。至于其它的，例如瑜伽、使用香氛、听白噪音……对我来说更像是起了个造型的作用。

失眠还在继续，我又走进了医院。医生听罢我的描述，说：“你这个情况，不是吃药就能解决的，吃药可能暂时缓解，但要真正解决问题，还是得做心理咨询。”看来，我的问题在于心理。但出于费用的考虑，我还是选择了药物和针灸治疗。走进治疗室的时候，不少人也正在扎针，从他们的聊天以及和医生的对话里，我得知他们都经历着不同程度的失眠，他们其中甚至有人因为长期失眠而辞去了工作。

《三十而已》剧照

后来我看到一篇推文，文章引用了《中国睡眠研究报告（2024）》的数据，提到2023年有28%的中国居民夜间睡眠时长不超过6小时，64%的人睡眠质量欠佳，其中睡眠质量较差的人群占比22%。没想到，睡觉这件小时候这么简单甚至有点抗拒的事情，在我们成为大人以后，也变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的身边其实也有不少失眠的朋友，有的朋友失眠几年，影响工作也影响身体，最后辞去了工作，在家调节作息已经两年有余，却迟迟不见成果；有的朋友曾在离职后花几个月时间调整睡眠，眼见着收效甚微，生活又无法离开收入，便又重回职场。

大家失眠的症状大差不差，就连原因也十分相似，离不开压力、焦虑这类词语。

回顾我失眠这么多年的经历，心里声音太杂乱要负主要的责任。高三时十分看重高考，成日幻想着考上考不上的种种生活；大学时陷入持续性的迷茫，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工作后，在工作压力、同辈压力和父母期待之间周旋，心神难有片刻的宁静。

我素来都秉持着一种“好学生心态”，不管从什么事情，从它到我手中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紧张，在脑海中一遍一遍预演从起始到结束的种种可能性，不愿意任何环节掉链子。事情如果顺利就还好，如果不顺利，我就会陷入长久的自责，哪怕很多因素不是我能把控的，我还是一厢情愿的归咎为自己的问题。

《小舍得》剧照

除了工作，生活中许多事情也容易让我紧张。今年年初去成都旅游，返程前一晚又陷入了失眠。我满脑子在盘算着行李是否有遗漏、次日赶飞机的路线、应该起床的时间、跟民宿退房……那一夜，我听着窗外时不时传来的不知道是摩托还是跑车的轰鸣声，偶尔起来看看这个城市夜晚的灯光，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闹铃响起，我都保持着高度清醒的状态。

和失眠的朋友谈论失眠，就像一场大雨找到了落下来的理由。我们彼此倾诉失眠的原因、失眠给自己带来的改变——我们原先都是一个如此有活力的生命，最终因为失眠变得死气沉沉。我们也抱怨人类为何需要睡眠，互相分享缓解失眠的方式，可是讽刺的是，分享的那些方法从未在我们身上起过实质性作用。

我最怕和不失眠的朋友谈论失眠。他们不太理解这件事，不明白那些思绪为何会如此顽固地占据大脑，以至于让一个人彻夜难眠，他们总是问出一个个“为什么呢”，我总是苦笑着，不知如何解释，在对话的最后，他们常常用一句“不要想太多”作为劝慰，然而这只有5个字的一句话，做起来却相当艰难。

但有时候，“不要想太多”又实现得很轻易。

每次假期回家，不管是3天还是7天，我都能睡个安稳觉。晚上听着虫鸣蛙声入睡，心中很自然的，没什么杂念，早上被透过窗子照射在房间的阳光叫醒。尽管好睡也就几天，但精神状态大大提升，连家人都说在家几天，我皮肤变好了。

其实不止回到老家，在城里有时候我的思绪也会在我不做任何干预的情况下自动刹车。它常常来得毫无征兆，碰到枕头的时候，那些焦虑执念统统会在半小时内消失不见，我安然地进入睡眠。然而这样的好日子在我的经历里从来都是阶段性的，最长不超过半年，我又恢复原状。

《天使爱美丽》剧照

失眠之路走到现在，我的心态已经变得有些佛系，接受失眠这件事是我生命里难以摆脱的课题。在无法入睡的夜晚，我闭着眼睛，看着自己一个又一个的感受流过身体，我从未选择在睡不着的时候起来看书、处理事务，夜晚本就应该属于睡眠，尽管我只是闭眼，尚未成眠。等时间到了，就像个正常人一样，起床，洗漱，出门去上班。

或许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工作、生活，才是面对失眠的最好办法。我曾和失眠做过无数的抵抗，执着于“睡着”这件事，但种种努力都失败，我就会迈入自我谴责的方向。

白岩松在失眠治愈后写下这么一段话：平日里我们无论遇到怎样的伤痛，都会在一瞬间，以为世界的未日到了，在这样的心情下，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立即医治你的创伤和疾病。但当周围的人们和你自己都手足无措帮不上什么忙的时候，时间可以用从容的流逝慢慢地帮你抚平创伤。直到很久之后你会突然发现，在时间的帮助下，你已经走出了那个曾经把你困在其中的泥潭。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失眠就失眠吧，焦虑就焦虑吧，这些也是我人生剧本的一部份，都是我人生中的一种体验。哪怕失眠，我也要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工作、生活，就当失眠不存在一样，不要刻意去关注它。或许在时间的冲刷下，失眠有一天真的会离我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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