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9.3,国内最好的文化类谈话节目为何是它?

文化   2024-09-01 21:01   北京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化谈话节目《圆桌派》播到第7季,豆瓣评分更是达到新高9.3分。

《圆桌派》无疑是国内最好的文化类谈话节目之一,它不尴尬,不流俗,不艰涩。作为2016年诞生的“综N代”,它也不可避免地显露“疲态”,期待它走出精致的圈层,保持生猛的力量



文|从易

编辑|徐菁菁

不尴尬

从巴黎奥运会期间,一些记者对运动员缺乏专业和深度、娱乐八卦式的提问引起公众批评,到李娟做客董宇辉直播间,“一坨巨大的赞美”引发的甚嚣尘上的争议,都可以看出谈话看似简单,实则是难度系数极大的一项工作。

曾几何时,各种形态的谈话节目盛极一时。谈话节目的基本形态是,主持人邀请一个或几个嘉宾,围绕公众普遍关心的话题,在一种平等民主的氛围中进行交流和讨论。

从谈话的内容来看,谈话节目有新闻热点类,综艺娱乐类,人文艺术类等不同类型;从谈话的形式来看,谈话节目大致可分为聊天式、访谈式和辩论式。比如古早的《实话实说》,就属于新闻实事类、带有访谈和论辩性质的谈话节目;《鲁豫有约》《非常静距离》,总体上偏向于综艺娱乐类、访谈式的谈话节目;《康熙来了》是综艺娱乐向、聊天式的谈话节目……

虽然由于新媒体的冲击、内容竞争力下降、受众分化等原因,导致很多电视谈话节目关停,但“谈话”这一种形态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圆桌派》是老资历节目里难得的例外。从2016年至今,《圆桌派》播了7季,每一季都保持极高的口碑,《圆桌派7》的豆瓣评分更是达到新高9.3分。

《圆桌派》剧照
广义上说,任何采访本身都是一种谈话,乃至如今方兴未艾的直播带货,主播一边与主创者聊天一边卖货,它也是一种“谈话”。
然而,不论是传统的谈话节目还是各种新形态的谈话,它们给观众留下的普遍印象是——尴尬。

这是谈话节目整体性覆灭的根源。在娱乐内容有限的电视时代,节目令人尴尬,观众也只能忍着;可内容过剩的移动互联网时代,观众才没有忍受尴尬的耐心。

尴尬,主要源于访谈者和受访者之间的“不同频”,对话或断断续续,或时不时陷入漫长的沉默,或受访者只能给出“是”或“不是”的简短回应,抑或对话偏离最初的话题。

《鲁豫有约》剧照

“不同频”,可能是访谈者的责任。有的访谈者或自我意识过剩——过于关注自己,忽略嘉宾的真实感受;或提问不当——提出的问题过于私人、冒犯或不合适;或过度准备——“背诵”事先准备好的内容,而不是自然地交谈,相当程式化……
有些谈话尴尬,是受访者的原因。有些受访者不擅长表达,无法用言语清晰表达想法或感受,导致对话变得模糊不清或难以理解;有些受访者不配合,不愿意分享个人信息或对某些话题持保留态度,导致对话难以展开……
当“尴尬”成为谈话节目的常态,《圆桌派》没有让观众产生尴尬的观看体验,才能一做就是七季。

不尴尬,因为《圆桌派》是“老友记”。主持人窦文涛和多数嘉宾有着深厚的友谊基础,他们在谈话时更加自在;共同的经历、共有的记忆,成为谈话中的重要素材,增加了对话的丰富性和趣味性。

节目中的嘉宾,很多是窦文涛在凤凰卫视期间的同事。比如《应变》这一期,窦文涛邀请相识29年的鲁豫和许戈辉。几个人纷纷回忆共事时的趣事,窦文涛唱起《手足情》,“尽管如今少见面,手足之情永不变”,五音不全却相当动人。

不尴尬,因为“同频”。参与者有着相近的价值观,几乎没有什么立场上很极端的人(比如很少来什么“极左”的嘉宾),在讨论问题时容易达成基本共识,减少因观点截然相反导致的争论或冲突。

作为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对人文艺术类话题特别感兴趣,既熟悉崔健也熟读《繁花》,能谈建筑也可以说雕塑,这使得对话能够围绕这些话题深入展开,不必担心对方是否能跟上思路。

不尴尬,还因为氛围轻松又平等。节目并非一开始就进入正式录制阶段,而是以窦文涛迎接嘉宾、大家边吃水果边闲聊的形式开始,非正式的开场营造了轻松自然的氛围;圆桌的布置象征着平等与和谐,每位嘉宾都围坐在圆桌旁,在对话中的地位是平等的,都有充分表达观点的权利……

《圆桌派》给人的感觉不仅不尴尬,还很舒服,观众能很自然融入其中,仿佛也是参与者之一。

不流俗,不艰涩

近年来,长短视频平台的崛起,内容市场的竞争更加激烈。为了吸引观众,一些谈话节目采取更加直接甚至流俗的方式来制作内容。比如某节目采访奥运冠军,好几个问题都跟运动项目和比赛无关,而好奇运动员是否追星,想看谁的演唱会。
追求话题度和点击率无可厚非,但如果因此而忽略内容的深度和质量,也会导致谈话失去应有的价值和社会功能。

《圆桌派》做了七季,始终保持一定的格调,在选题上不迎合、不流俗。
《圆桌派7》讨论的话题都相对严肃、且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比如“照护”,探讨关于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照护细节;“训诫”,讨论青少年犯罪的相关议题;分别邀请崔健和陈其钢的这两期,有些偏向于人物访谈,但延展出的是关于艺术与人生的深度思考……

不流俗很好,但文化人做节目也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艰涩”。不少文化人“自我意识过剩”,很自恋,以自我为中心。他们的谈话节目过多地强调自己的存在,过度自我表现,主导了对话,没有给予嘉宾足够的空间来表达自己……当谈话节目沦为“个人秀”,也就没有太多交流的空间。
《圆桌派》每一期包括窦文涛在内四个人。嘉宾除了窦文涛的一些老朋友,比如许子东、马家辉、梁文道、鲁豫、周轶君、马未都,常常也会邀请各行各业的大拿来参与。当期节目更多围绕大拿的领域来展开讨论,但丝毫不会让观众觉得晦涩难懂。

一方面,话题的切入与衔接很巧妙。

比如《匠心》这期邀请建筑大师张永和做客(他是麻省理工大学建筑系主任),节目先从张永和感兴趣的“男人穿衣服”聊起。一上来就聊建筑设计,观众或觉得遥远和陌生;可如果好不容易邀请建筑大师来做客,却都在聊穿着打扮,也显得“浪费”。如何从穿衣打扮过渡到建筑设计,就颇为考验主持人对于话题把控的能力。

窦文涛有巧思,他从几个建筑大师的穿衣风格开始聊起,让穿衣与建筑联系起来。对于不同颜色衣服的偏好,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折射建筑师的建筑风格。比如特立独行的女建筑师奥迪尔·德克,她偏好黑色的衣服(就连妆容也是黑色),理由是“因为精神病人的周围,一切都是白色”。所以,她的建筑设计就偏好鲜艳的颜色,展示出不规则的形式和非传统的结构安排,不惧怕尝试新的材料和技术。

谈完穿衣偏好后,张永和提到很多有意思的衣服是一些私人小店设计的,但现在很多大城市的小店消失了。窦文涛的话题转场很妙。他说,“这城市这马路太宽了,所以呢,好多这个小街道逛的这个乐趣就少了”,“中国这个建筑界,到了该反思的时候”,水到渠成切入到专家的领域:什么才是好的城市设计,好的城市应该是怎样的?

另一方面,嘉宾之间的关系平衡得很好。

一些期数类似于对嘉宾的专访,但又不是窦文涛与嘉宾的一对一,还有两个不同领域的文化人参与。既有专家专业维度的诠释,也有窦文涛和其他嘉宾相对感性的观察补充,让观众能够多维度了解一个话题,更便于理解与接受。

比如《照护》这一期,邀请《当一位北大教授成为24小时照护者》的当事人胡泳做客,这里胡泳的身份不仅是北大教授,更是一名极其专业的阿尔兹海默患者照护者。胡泳教授以他亲身实践的照护经历,提出一个很残忍又很紧迫的事实:“每个都在照护中”。我们所有人都是这四类人中的一员,“已经成为照护者的人,正在成为照护者的人,将要成为照护者的人,以及呢,就是一定要被照护的人”。

这一期嘉宾还有媒体人李菁和老熟人许子东。李菁很动情地谈到自己的姥姥,一个善良的、和善的、深受家人爱戴的人,却因疾病一点点变成了不认识的人。李菁提出了很多人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家属的疑问:“有时候我就在想,眼前这个老人还是我爱的那个人吗?”我们对阿尔兹海默症家人,是有感情还是仅是一种义务呢?她还是那个她吗?
对此,胡泳教授再给出相当专业且具有哲学思辨性的关于“自我同一性”的解答。传统的看法通常认为,一个人之所以是他或她自己,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心理的一致性和连续性,包括记忆和个人经历的连贯性。然而,当看到母亲虽然失去大部分记忆和认知能力,但仍是他生物学上的母亲时,胡泳质疑之前关于“自我”的定义。他提到,即使记忆丧失,但身体的一致性仍然存在,并且这种物理的存在感让亲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得以延续。

这也让我们看到在衰老和疾病面前,爱和尊严何以可能。并且,得益于不同嘉宾的观点碰撞,很多人经由节目前所未有地了解阿尔兹海默症话题。

《圆桌派》成为当前综艺市场为数不多能观众带来信息增量又不晦涩的节目,它充分证明了即使在娱乐至上的今天,仍然可以通过高质量的内容来吸引观众。

不忘生猛

作为“综N代”,《圆桌派》不可避免有困境。有观众尖锐指出,这几年《圆桌派》的选题越来越窄了,很人文,很艺术,但也很精英,很精致,多少脱离了普通大众的生活现实。
应该指出的是,任何节目都有它的目标受众,一档文化类谈话节目很难做到老少皆宜。自诞生以来,《圆桌派》的主流受众是受过高等教育、对于人文艺术有更多兴趣的知识阶层,他们与中产阶层有比较高的重叠(从节目的赞助商也可见一斑)。更何况,《圆桌派》主要聊的是窦文涛等人感兴趣的话题,节目的选题必然带有一定的倾向性。

只不过,选题并非决定一切,一个阳春白雪的选题不见得就与普罗大众无关。关键在于,嘉宾在对话题进行讨论时,是局限于精致的圈层,还是有更多的“弱者视角”——能够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思考问题,触及更广泛的社会层面,反映出更复杂的社会状况。
比如《匠心》一期,从穿衣谈到建筑,主题和内容均相当风雅。但马家辉聊起少年时尝试穿姐姐的女装的体验,那是一种被绑住的感觉。马家辉说:女性的服装规训了女性的身体,使女性处处受到了规范,“我们明白女性从小到大穿衣服,衣服会造就你的整个心理状况,你可能处处受到规范”。
又比如谈到很新潮很流行的MBTI话题,很多人可能对此不屑一顾。但鲁豫有不同的观察:以前很多小孩羞于说自己是个i人,“你不融入群众,你群众关系不好,你不够合群是一个缺点”,MBTI会让人认同自己性格中不好的部分,“它会让很多孩子去正视我性格当中可能本来会被认为是负面的东西,这是它的积极的作用”。

因此,我并不认为《圆桌派》很人文、很风雅就是“精英主义”,节目的底色一直是人文关怀。

但如果我们将《圆桌派》从第一季到如今的选题做一个对比,还是可以明显发现,如今的《圆桌派》的选题总体上比较保守,缺乏早期选题上那股生猛的力量,缺少对那些具有争议性、引发社会广泛关注、更具公共性的话题的聚焦。

比如第一季讨论“中国人的美国梦碎了吗”“缺钱:为什么感觉越来越穷?”,第二季讨论“出身家世决定你多少”“移民:异国他乡正确的打开方式”,第三季讨论“规则:你怎么理解规则”,第四季讨论“高配:隐形贫困人口”“熟人:中国式人际关系”等等。这些议题不仅提供文化信息,还能引发社会对话,促进公众对于社会结构的一些认识和思考。

《圆桌派7》的个别期数也有对社会议题的讨论。比如《训诫》这一期经由青少年犯罪事件的触目惊心,对未成年人教育体系的积弊与不足进行适度的反思(也没法谈太深)。纵然如此,这样的期数也不多。

选题上的保守与圈层化,显然不是节目的主观因素。但我们还是期待《圆桌派》在保持风雅的同时,也始终保有生猛的力量。哪怕选题看着平和,也能够有刺痛人心、刺痛现实的讨论。
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






 排版:桃桃 / 审核:同同


招聘|实习生、撰稿人

详细岗位要求点击跳转:《三联生活周刊》招实习生、撰稿人

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未经许可,严禁复制、转载、篡改或再发布。

大家都在看






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

三联生活周刊
一本杂志和他倡导的生活。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