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发于2024年9月24日《烟台晚报》爷爷奶奶的爱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那个年代奉行的信条是“多子多孙多福气”。我出生以后,母亲又给我生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四岁的我就成了一个被三个孩子叫做大姐的人物。当父亲带着母亲去城市里生活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把我留给爷爷奶奶抚养,于是我就成了一个留守儿童。 像我这样的童年境遇,在现代心理学家那里被称作“原生家庭带来的心灵创伤”,他们以为,这是潜意识里压抑很深的灵魂之痛,有时候会在成年以后爆发抑郁症。但是,对我来说,从来没有把爸爸妈妈的离开当回事,反而感觉自己的童年时代充满了幸福和美好,这都是因为有了爷爷奶奶给我的爱! 我出生以后,爷爷奶奶非常喜欢我,在吃母乳的时候,晚上就跟着爷爷奶奶睡觉,白天妈妈只负责哺乳,爷爷奶奶则整天把我抱在怀里,不舍得叫我哭一声。现在的月嫂说什么婴儿不能总抱着,让他哭一会儿就睡觉了。可是我的爷爷奶奶认为,婴儿应该和养育的人有连接感,应该让婴儿感觉到“被宠爱”,这样养育的婴儿情商高,聪明能干。事实证明,爷爷奶奶是对的。我从小翻身、会爬、走路、说话都比一般儿童早很多。 妈妈在我不到一周岁的时候第二次怀孕了,全家人都期盼着是男孩子。结果,又是一个女孩子,爷爷奶奶有点失望,爸爸妈妈也有些意外。作为第二个女孩的妹妹无论怎么哭,也没有人抱一抱她。由于心情郁闷,妈妈奶水不足,妹妹食而不饱。这样一来,二妹妹走路、说话、上学都比我晚。但是她也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妈妈特别心疼她,给她喂奶的时间比我长了点。而且长大以后,妈妈也很偏爱二妹妹。妈妈心里感觉,全家的长辈儿都欠二妹妹一个道歉,不该漠视她的出生。相比之下,我得到长辈的爱,比二妹妹多得多,特别是来自爷爷奶奶的宠爱。 在爷爷的极力主张和安排下,三叔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有意识地进行启蒙教育。三叔在生产队当会计,他不仅仅要记工分和记账,还要分配粮食和各种物品。平日里白天队里的事情比较忙,只有阴雨天的晚上有时间,就抓紧时间教我学习唐诗、宋词和数学。如果三叔实在没有时间,爷爷会给我讲解小人书上的故事。爷爷每次讲小人书上的故事,总是按照他自己的意图演绎故事情节,而我每次都能听出来,都给爷爷指出来,这时候爷爷就会捋着他的山羊胡子,笑着说:“我孙女真是个小人精,聪明得很啊!”这时候,我心里美美的,比吃荷包蛋还高兴呢! 荷包蛋是我和爷爷的美食,家里那时候只偷偷摸摸地在院子里养着三只老母鸡,每天平均能有两个鸡蛋。每天我都会盯着老母鸡下蛋,当那带着体温的鸡蛋一落地,我就用一把玉米哄着老母鸡吃,自己抢走老母鸡的鸡蛋,给奶奶用这两个鸡蛋做成荷包蛋,我和爷爷一人一个,别人都没有份儿。这份特殊的待遇,一直坚持了很多年。1961年,爸爸妈妈捎信回来,托槐树庄的大舅带着我去内蒙古集宁市去上学。临走那天,奶奶给我做了最后一次荷包蛋,那一次爷爷没吃,我吃了两个,吃完荷包蛋,爷爷哭了,我不解。爷爷说:“乖孙女,你幸福的童年就这样结束了!”当时我不理解这句话的实际意义,直到多年以后,我回忆起自己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幸福生活,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是的,我的童年,而且是幸福的童年就止于那一刻! 来到爸爸妈妈身边,我就成了一个“小保姆”,再也没有吃过荷包蛋。我需要一边上学一边哄孩子、做饭、洗衣服,干很多家务活,稍微不合妈妈的意,就会遭到妈妈的责打。这样的生活让我非常郁闷,三番五次试图离家出走。 在我们老家有一段童谣流传很广:“马尾雀,尾巴长,胖的孩子挨着娘,瘦的孩子靠着墙。”言下之意就是受到妈妈偏爱的孩子,吃得好,长得胖,挨着妈妈睡觉;而不被妈妈喜欢的孩子,吃得不好,长得瘦,靠着墙边睡觉,不能挨着妈妈睡觉。在爷爷奶奶家的时候,我一直是挨着奶奶睡觉的,爷爷挨着墙。那时候,我是被爷爷奶奶宠爱的乖孙女,如果我帮助奶奶择菜、扫地、劈柴,奶奶就会奖励我5分钱。攒多了钱,三叔会带着我到县城下馆子,或者买烧饼吃。我在爷爷奶奶那里享受到了世界上最无私的爱,爷爷奶奶的爱是比真正的母亲更伟大的爱。而在爸爸妈妈家,弟弟妹妹都有机会挨着妈妈睡,唯独我总是挨着墙睡觉。于是乎,我在爸爸妈妈家一直很想念爷爷奶奶,一直想偷偷坐上火车逃跑。有一次我甚至上了火车,又被列车员叔叔以查票为由赶下了车。 每当这时候,我更想爷爷奶奶了,终于理解了爷爷那句话:“乖孙女,你幸福的童年就这样结束了!”直到现在,回忆往事,不管是与姐妹们聊天,还是写回忆录,我都会感觉到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是在爷爷奶奶身边度过的。河北太行山的小山村里,有我最幸福美好的回忆,有童年的小河,有童年的小山坡,有美丽的蝴蝶,有芬芳的花朵,就连村里的小伙伴也是那么可爱,懂得在玩耍中讨我喜欢,逗我开心。 后来,爷爷奶奶先后去世了,我回老家给他们送葬,乡亲们说:“秀娃,你爷爷是想你想死的,他每天抱着你的小枕头,在村口晒太阳,盼望着你从北沟岭的山路上回来。”听了这话,我泪如雨下。奶奶去世前,我接到电报回了家,奶奶从昏迷中醒来,呼唤我说想吃饼干。当我把泡好的饼干送到她的唇舌之上时,她带着笑容去世了! 我哭得惊天动地,这一辈子最宠爱我的人再也没有了,爸爸妈妈爱我,却从来不是宠爱我。只有在爷爷奶奶那里,我才得到了宠爱,爷爷奶奶对我是无所求的爱,无私的爱,是我这辈子得到的最为纯洁的爱!
张凤英,祖籍阜平县上苍山村。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毕业于厦门大学,曾在山东烟台职业学院任副教授。退休后,开始小说、散文创作。曾在《奔流》《草原》《荷花淀》《五台山》《今古传奇》《齐鲁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教坛风云》《挚爱亲情》;曾出版《月亮湾小说散文集》《张凤英散文集》《静夜思》等。